第六章 百花宴(二)
正思量間幾聲嬌笑隱隱約約飄到耳邊,羅信芳抬眼望去,竟是已經到了觀錦園了。入眼之處佳麗如雲,嫵媚妖嬈的有之,淡若秋菊的有之,倒是讓這滿園的春色都黯淡了幾分。
剛剛踏進觀錦園,一個丫鬟拿着托盤迎了上來,“這位小姐,這是您的團扇。”說罷將一把樣式精巧的團扇遞到羅信芳的手上。
羅信芳正覺着奇怪,又見園內的每位小姐手上都有這樣一把團扇。
丫鬟見狀笑着解釋,“這是朝陽長公主給各位小姐準備的贈禮。百花宴擺在園中的桃花林,小姐可以先四處逛逛。”說罷拿着托盤退了下去,托盤裏果然還有幾把這樣的團扇。
羅信芳拿起團扇仔細端詳起來,只見扇面上綉着一位正在撫琴的端莊女子,這扇子的設計者倒是別具匠心。
正端詳着,一個甜美的聲音倏然在耳畔響起,“呀,這位姐姐的團扇更是精巧些,比我的要好看呢。”
羅信芳聞聲側身看去,說話的人是一位楚楚可人的綠裙女子,明眸皓齒,巧笑盈盈,言語間帶着幾分嬌憨之氣,只是聽了聲音就讓人心生好感。
羅信芳對她略施一禮,“過獎了。這位妹妹的團扇式樣也很別緻。”
綠裙女子還了禮,又開口道:“方才見這位姐姐的團扇心裏喜歡,一時失禮了。家父林太師,我閨名惜芷。這位姐姐不嫌棄的話可以喚我一聲芷兒妹妹。”
羅信芳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原來這就是太后的侄女,皇上的表妹。還以為會是個沉穩的性子,沒想到跟想像中卻是大有出入。
羅信芳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林小姐。我閨名信芳,家父羅尚書。早就聽說林小姐琴技不凡,還等着百花宴上一睹真容,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這裏先碰上了,當真是緣分。”
林惜芷聞言面頰飛上一縷紅色,“哪裏,羅姐姐謬讚了。”
羅信芳看着就更吃驚了,居然還是個容易害羞的。心下覺着有趣,開口道:“這團扇是朝陽長公主的贈禮,我也不方便借花獻佛,不過既然林小姐這般喜歡,不如我們換一下吧?”語罷向林惜芷眨眨眼,模樣添了幾分俏皮。
林惜芷聽着更是歡喜,嬌笑道:“那就謝謝羅姐姐割愛了。羅姐姐不必喊我林小姐,聽着怪生分的。叫我芷兒妹妹就好。我也叫你芳姐姐可好?”說罷與羅信芳交換了團扇。
羅信芳從善如流,“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又端詳了一下交換而來的團扇:“這把團扇也是別緻得緊。”
扇上也是綉着一名女子,但是這名女子不是在撫琴,而是在樹下作畫。
林惜芷咯咯笑道:“朝陽長公主賜的,肯定不是凡品。”語罷指了不遠處一叢開的正好的牡丹,“機會難得,我們去賞花吧!”沒等羅信芳回話,迫不及待的挽了她就走。
這林惜芷還是個愛玩的。
羅信芳笑笑,便隨着她的意,向牡丹叢走去。
“快看!這是酒醉楊妃。我最喜歡了。”林惜芷低頭嗅着一朵紫紅色的牡丹,“芳姐姐最喜歡哪個?”
羅信芳搖搖頭,“家父不喜花草,我對牡丹也是所知甚少,最多也只是能認出來免得貽笑大方罷了。”
林惜芷眼底閃過一絲失望,“那真是可惜。”轉念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興緻勃勃地拉了羅信芳道:“那我可以教你認呀!”說完便抬起手中的團扇指着各色牡丹喋喋不休,“這個是姚黃,那個是魏紫,這邊這個是金絲貫頂,我也很喜歡!”
羅信芳看着林惜芷一派天真的樣子,不覺有些失笑。沒想到林家居然養出來這樣一個女兒,林太師真的放心讓林惜芷進宮嗎?
想到林家既是太後母家,林惜芷進了宮太后自會多多照拂。她與林惜芷不過一面之緣而已,自己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便收了心思,認真地跟着林惜芷學起認牡丹花來。
兩人品鑒牡丹興緻正濃時,卻聽見花叢另一側隱隱約約傳來女子的抽泣聲。
羅信芳與林惜芷齊齊止住話頭,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好奇。
林惜芷一把拉過羅信芳道:“走,我們過去看看!”
羅信芳扶額。好奇歸好奇,這個熱鬧她着實不想湊,畢竟百花宴這種場合,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不過被林惜芷這樣強拉着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硬着頭皮跟着去了。
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拐過牡丹花叢是一條石子路,石子路的盡頭是一處小涼亭。離得老遠就看到一個粉色的身影拿着帕子掩面抽泣。
粉衣女子面前三三兩兩的站着幾個人,為首的橙衣女子一臉傲慢地打量着正在抽泣的女子,目光里赤裸裸的鄙夷之色像是要把面前人射穿一樣。而旁邊的幾個人或是低頭不語,或是滿臉戲謔,看起來竟沒有一個人是打算上前勸阻的。
羅信芳心裏也能猜到八九分。
在百花宴里還能如此張揚的,估計就只有魏家的那位小姐了。
此時身邊的林惜芷也停下了腳步,眉間露出一抹厭惡之色,“又是她。”轉頭對羅信芳說:“看見那個穿橙色的人沒有?那是輔國將軍魏家的小姐。”
說罷又撇了撇嘴,“每次只要宴會上鬧出點什麼動靜來,一準是她。”
羅信芳好奇道:“芷兒妹妹認識她?”
林惜芷冷哼一聲,“我可不認識這種人,原本出門的機會就不多,但凡遇上這位,什麼好氣氛都給你攪得烏煙瘴氣,當真是煩得很。”
林惜芷看了一眼涼亭的方向,壓低聲音對羅信芳道:“芳姐姐不知道吧,這個魏小姐幼時曾經把上門拜訪的客人打了,那客人還是魏將軍親信的獨子。”
羅信芳聞言有些驚訝。
這事她還真的沒聽說過。新帝登基,朝中動蕩,又逢先帝崩逝三年國喪,天子腳下的世家大族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舉辦宴會。即便是去尋常交好的府上走動,那都是羅夫人自己去應酬,因此她對這些八卦知之甚少。
不過既然這種事情能傳出來,想必魏將軍親信家的獨子傷的不輕吧。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這魏小姐當真是將門虎女,頗有乃父之風。”羅信芳眼裏帶着幾分揶揄之色。
林惜芷聞言也笑道:“是啊,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說完了話,林惜芷也沒繼續往前走,而是觀賞起一旁的君子蘭來,顯然是沒有蹚渾水的打算。
羅信芳見了便想着找個由頭開口,她們兩人好離開這是非之地。一抬頭見林惜芷雖是面對着君子蘭,眼角餘光卻頻頻飄向涼亭那邊。
羅信芳又是一陣無語,走也不能走,只好陪着林惜芷對着一叢君子蘭望眼欲穿。
這時涼亭那邊的聲音也愈來愈大,談話聲傳到了假意賞花的兩人耳中。
“我是真沒想到,如今這百花宴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參加了。”有些刻薄的聲音響起,“區區從五品的破落戶,真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巴巴的把女兒送過來呢。這是仕途不順,打算另闢蹊徑了?”
旁邊跟着的女子聞言都低聲笑起來。
羅信芳聽了卻是眉頭輕蹩。
這是她自打出生以來聽到的最難聽的話了。她平日裏足不出戶,外邊那些粗言粗語自是聽不到的。楊氏又把她身邊的下人調教的很好,甚少有人說閑話。
這魏清雙也算是大家閨秀了吧?怎的就能說出這種有損禮節的話來?
魏清雙的聲音有些尖,入耳有一種鐵絲刮在鐵板上的感覺,聽着難受的緊。偏偏這人說話又不緊不慢的,聽着就有一種市井潑婦誦讀詩書的不協調感。
那邊魏清雙似是還覺不夠,上前兩步走到粉衣女子面前,拔下了女子頭上唯一一根玉簪,嗤笑道:“這簪子看起來倒是不錯嘛……”
粉衣女子一頭青絲如瀑,披散下來。看着魏清雙手中的玉簪,她幾乎羞憤欲死,聲音裏帶着幾分哭腔顫抖着控訴着:“你……你太過分了……”
魏清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玉指一松,那玉簪便掉在石子路上,摔成了幾截。
“呦,還真是對不住了,手滑。”魏清雙語氣輕快地撣了撣衣袖道:“待到回府我便命下人送十根一樣的玉簪到貴府,就當做是賠禮了。”
魏清雙抬眼看着面前披頭散髮的女子,對自己的“傑作”似是十分滿意。
羅信芳怒火中燒。她何曾見過這種事?
在她眼中,即便是下人,也不能肆意出言侮辱,更何況能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官家小姐,她魏清雙憑什麼如此?就憑自己有個輔國將軍的爹?
思及此處,羅信芳神色一凜,向涼亭的方向走去。
林惜芷見狀趕忙拉住她,對她搖了搖頭。
羅信芳拍了拍林惜芷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
林惜芷愕然間,羅信芳已經向幾人走了過去。
到了幾人面前,羅信芳笑着開口,“不知幾位是誰家府上的小姐?朝陽長公主眼看着就要到了,幾位再不去迎接就來不及了。”語罷又佯裝驚訝地瞥了一眼臉色漲紅的粉衣女子,“咦?這是怎麼了?”
這時林惜芷也趕過來挽着羅信芳,附和道:“是呀是呀,芳姐姐,我們也快去吧,要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