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宴
沙小弦離開天淘沙公寓第二天,向玲玲的第二期宣傳照就鋪天蓋地發行了,就待隨後宣佈的秀場T台展示。這期的風格正是宮廷復古樣式,啟用了泡芙袖、蕾絲刺繡、多層次的褶皺設計,將人帶回歐洲中世紀奢華記憶里。
據稱,隨之而來的訂婚宴也將沿襲這種風格。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送上祝福。比如在獅子洞——
“沙寶怎麼還不醒?還有三天小舅舅就訂婚了耶!”
季小美抓着頭髮走來走去,小卧室到堂屋裏都是她團團轉的身影。阿汀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她:“別轉了小美。沙寶說她要攢足力氣,當然要睡個兩三天才醒。”
“難道是蓄積力量去搶親?”
小美眼睛一亮,衝過去抓住桌子上的期刊雜誌,甩得嘩啦啦響。“按理說我帶來了所有的訂婚資料,沙寶看了總有反應吧?”
阿汀點頭:“沙寶的確知道這些事,睡覺前把所有報紙都撕爛了。然後她抱着肚子嚷痛,翻來翻去又睡著了。”
正說著,沙小弦穿着泰迪熊睡衣走了出來。她頂着雜亂的馬尾慢吞吞捱到水喉處清洗,再搭拉着眼睛捱了進來。
“早啊!”她露出牙齒神笑了笑。
小美看得眼角抽搐:“下午四點,不早了。”發現對面的身影又要離開,一把拉住她胳膊:“沙寶沙寶,你對我說說,你到底怎樣想的?”
沙小弦低下頭認真地問:“是你想知道還是你舅舅想知道?”
小美訕笑:“我替小舅舅着急嘛!”
沙小弦突然冷笑:“我這人一向涼薄。如果有人拿訂婚作威脅,還把時間放在獅子宴這一天,我可以響亮地告訴他,我選擇站貧民區這邊。”
小美噘起嘴:“沒威脅你好不好?我猜肯定是試探你反應。”
“試探也好威脅也好,無所謂了。”沙小弦挪過桌上的大幅海報,捏在手上嘩地抖開,頓時宮廷典雅畫面流光溢彩,並肩而立的王子公主似乎要破畫而出。
“看清楚了吧,新加坡家喻戶曉的明星配對,現在滿大街都在宣傳這個。你別告訴我說網上的調查是假的,因為我已經知道65%的網民希望他們在一起。”
海報上李銘遠和向玲玲微笑如昨,還是帶着一如既往的貴族氣息。小美看了卻要哭。
沙小弦摸出手機點開網站,將屏幕對準小美眼睛,一幅幅裝容精美的宣傳照片便走了過去。
“‘向玲玲為國征戰選美大賽,五進三取得了亞洲資格’。李銘遠都說這是頭等大事。那你說說,要我現在這樣一個平白無故的女人跑上去搶親,攪了訂婚宴,豈不是顯得太不知好歹?”
沙小弦執起屏幕的手在微微顫抖,聲音也在顫抖:“不管李銘遠是真是假,他營造了這麼大的聲勢,又把我放在受限制的境地,我就沒辦法出手。因為耽誤向玲玲選美的罪名太大了。”——大到要被扣押一晚,當時的她耽誤的僅僅是秀場宣傳。如果說她的舉動是對李銘遠態度的初期試探,那麼不湊巧地是,她相信訂婚的確出自他本意,沒有勉強成分。
她繼續一鼓作氣:“你舅舅說等我一句話,我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我就是不耽誤他和向玲玲的美好前程,所以他們想訂婚就訂婚,想結婚就結婚吧,我完全順從他的決定。”
小美看着她黑篤篤的眼睛,嚇得尖叫:“沙寶,沙寶,你別這樣啊,你就打個電話叫小舅舅不訂婚吧,他一定聽你的!”她口中的沙寶置若罔聞地朝外走,嚇得她又是一陣哭喊:“我就說了別跟沙寶倔勁吧,死舅舅又不聽!”
小美跟着沙小弦朝出走,陽光透過前面那道瘦削身影,刺得她眼淚嘩嘩地流:“沙寶,沙寶,你確信你知道小舅舅的心意?不會誤會什麼的?”
沙小弦突然轉身,站在紫荊樹下冷笑:“我實話告訴你,季小美。你舅舅就像中國古代的謀臣策士,一步步逼着我回應——他先是投資開發獅子樓,告訴我他還在堅持當初的承諾,打算脫離李家獨自發展;中間放跑了小偉和綠毛,想惹我回來看一看;發現我不理他時,乾脆來個狠的,把魚尾街的地也圈走了!——你說我還不了解他的心意?”
由於蓄起了馬尾,和黑髮一比,沙小弦凈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映得雪亮。可她臉上的表情卻是陰沉的:“他不就是冷眼看着我的反應?前面既然做了這麼多,後面憑什麼又來真的(訂婚)?——我好不容易能回來,每天還要對着他和向玲玲的八卦新聞,煩啊!”
上身長袖衫下身牛仔褲的沙寶姐,一口氣說完所有話,就丟下目瞪口呆的季小妹妹,一陣風走了。
沙小弦走出獅子洞轉向魚尾街。偏偏沿道兩壁上都貼滿了李銘遠攜着向玲玲的宣傳照,經陽光一照,那些海報明亮得刺眼。她左右打量了幾下,冷笑:“手機上宣傳還不夠,貧民區也來湊熱鬧。”
途經汀爸開闢的訓練小場地,一抹火紅身影映入眼帘。
是拜師學藝的杜沙沙。如今千嬌百媚的大小姐早斂了那些蠻橫氣,周身只落得俏麗如春。
沙小弦走過去說:“頭髮還是短了點。”
杜沙沙正在畫了梅花格的硬地上練習走步。抬頭看到沙小弦氣定神閑地站一邊,忍不住抱起手臂哼道:“少來,已經留着一年沒剪,還想我長多長?”
沙小弦摸出一張厚彩頁,打開一看,發現是李向二人的王子公主照,又折好塞進了后口袋。再摸出來的就是春麗版的中國畫了。
“喏,這樣。”她將彩插彈了彈。
杜沙沙果然被中國風吸引了視線:“這女孩是誰?”
“紫龍的老婆。街頭霸王裏面的。”
杜沙沙接過彩頁仔細端詳。沙小弦隨手拿起一根木柴棒,走到跳床前突然刷了一下子。
“哎喲,沙寶姐,快打瘸我的腳了。”
“跳高點,要過三米線!”
跳床上面蹦蹦跳跳的綠毛勇練得更勤奮了。
杜沙沙走過來盯着看:“剛才那張宣傳照,是李銘遠吧?”
“嗯。”
“你有什麼打算?”
“去送禮,順便找他要錢。”
杜沙沙突然叉腰仰頭笑:“沙小弦,你也有今天?銘少爺現在不理你,要和向美人訂婚,怎麼你就慌起來了啊?”
“真是弱智。”
沙沙的嗓音是對着狂笑的女人說的。沙小弦卻反手抽了身邊一棍子,痛得豎耳傾聽的勇仔嗷嗷叫。
“跟你說個正事。”這次沙小弦直接抖出拜訪目的,“第七新聞台答應幫我傳出畫面,連接到舞獅台的電子屏上。”
話音剛落,杜莎莎就變得極為神氣:“我就說了吧!那些娛樂編記一聽到有八卦可以跟,簡直比見了MJ還激動!”
“那是。”沙小弦點頭:“杜大小姐去年一放出銘少爺的擇偶標準,第七台馬上傾巢而出採訪你,其速度與辦事效率能媲美彗星。”
“哼,還不是我點醒你動用媒體,給獅子宴造勢?”大小姐螓首一擺,驕傲地走了。
小美再也沒拿到小舅舅的路線行程,沙小弦找到李銘遠費了一點周折。她從雙肩包外格里摸出黃毛小旺財,給它聞了聞銘少爺的御用火柴,然後跟着它來到茶樓外。
裏面的消費是會員制,和李銘遠生日那天差不多的排場。她同樣裝作尋找“Rocky”的樣子,一溜煙跑上了二樓。小狗機靈地趴在閣門外刨爪子,她遠遠看到了,叫了聲:“跳進去!”
旺財真的找到窗格鑽了進去。不大一會,穿着旗袍的美女侍應拉開門,站在門口微微一笑:“是您的寵物嗎?麻煩看管好。”
沙小弦輕輕呼哨一聲,旺財弱弱地跑回腳邊,轉來轉去。她托着小狗放在肩上,直接走進了香茶雅閣。
李銘遠正陪着一位衣着考究的客人飲茶。看到她進來,客人面色有些遲疑:“這位小姐是?”
李銘遠站起身,笑着伸出手:“請金記者多費心,改日再請你喝茶。”
金記者顯然深諳會談者的“避而不答”之道,他連忙也伸手握了握:“好的,銘少爺。”
美女帶着客人款款離去,帶上了門。
精緻閣子間只剩下淡雅茶香、一坐一站的兩條身影。
李銘遠出乎意料地不開口,只低頭抿茶,手指的動作與吹拂的唇形極輕,顯示出了得體的教養,沙小弦看他這樣不冷不淡,突然鬆了下肩膀。
靜寂中,旺財只得順着她斜伸的手臂爬下,再蹲坐在李銘遠跟前,打了個招呼:“汪。”
可憐的小狗今天梳妝打扮了一番才來的,放在背包里一路顛簸,毛髮早就凌亂了些,可是這個時候,它還得配合地吐出一小截粉紅舌頭,努力討未來主人的歡心。
李銘遠抬頭笑了笑:“幹什麼?”
沙小弦回答:“新婚禮物。”
“你是特地來祝賀我訂婚?”他突然問。
沙小弦抿住了唇。面對着李銘遠深邃的眼睛,她張口發不出聲音。
“我有倫恩了。”李銘遠淡聲說,從頭到尾沒有伸手觸摸小狗,任憑它乖寶地蹲着。
沙小弦針對他的拒絕有備而來。“不是什麼名種狗,估計你也看不上。”她一邊說著一邊卸下雙肩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明亮的盒子,仿似手掬連城珍寶。
“和田玉做成的環結,古風敦雅,花了我所有的打工費。”她嘴角稍稍彎起,臉上浮散着溫和,“我到處做兼職就是為了這份禮物,你收下吧。”
她說得誠懇,兩次祝福訂婚幸福美滿,李銘遠打量她半天,最後也送上一笑:“好。”
兩人又相對無言,就好像某些情緒藏在各自眼底,缺少的,是一種一觸即發的臨界點。
李銘遠還是紳士地先開了口:“還有什麼事嗎?”
沙小弦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直接和李銘遠面對面。他安靜地坐着,她低頭看着,順着她熟悉的眉峰、鼻子望下去,平時近在咫尺的熟悉感,現在卻表現得有些疏遠。
“李銘遠,你能不能——不和向玲玲訂婚?”
李銘遠抬眼看她:“我可以答應你不訂婚。但是後面呢,後面你打算要我做什麼?”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手指觸及到一線溫熱。他沒有動,聲音穩得好像無關人間冷暖。“我順應你的心意做了所有事,換來的結果總是出人意料。這次我不想再被動地等,我想自己先選擇一次。”
沙小弦慌張了起來:“所以你選定了向玲玲?”
他看着她變白的臉,還是說了個“是”字。
沙小弦欺進一步提起他衣領,拚命地晃:“那以前呢?以前我算什麼?”
李銘遠拂下她的手,她又似藤蔓靈活地纏上。他冷着臉說:“站在商貿頂樓我就說過,我只給你一次婚姻承諾,現在你浪費了機會,被踢出局也是應該的。”
沙小弦當然不依,她死死勾住李銘遠脖頸,撲上去一陣狂啃,把他的臉側及嘴角咬出了幾個牙齒印。李銘遠忍痛讓她鬧了一會,再避開了臉,嘴唇拉開的高度同樣讓她望塵莫及。
她乾脆衝進他懷裏蹭,一會兒抱住他的腰,一會兒摸向他胸口……
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在找什麼?”
沙小弦還是里裡外外地翻:“我不信你嘴裏說斷就斷。我要找出證據來。”
“什麼證據?”
“生日那天我送你的手帕。”
李銘遠聞言張開了手臂,半高舉起:“你可以搜仔細點。”
沙小弦一下子刷白了臉。她靠在他胸前摸索半天,的確沒發現一點紀念物的影子。最後,她在他注視的目光下發了會呆,回過神來說:“那你就好好訂婚吧。這個新加坡,當我沙小弦沒來過。”
沙小弦離開茶樓前要回了23萬,這是在李銘遠賭場裏輸掉的資金,也是他以前承諾返還的一筆錢。從這件事上,她又看到了他言出必行、說一不二的特點。聯想到他很有可能堅持着性格,絕對不回頭原諒她時,她臉上的冷澀不由得重了一層。
難受歸難受,要做的事必須做完。
“汀爸,都準備好了嗎?”
那邊回答:“準備好了,方方面面我又檢查了一遍,沒問題。”
沙小弦放心地掛上電話。途中她接到楊散的來電,她給調成了語音提示,表明現在不想受到打擾。處理好一切,她盡量踏着輕快的步子邁進地下瘋狂賭城。
和她有過節的老闆顯然認得她。他的問話也很謹慎:“你不是代表魚尾村斗獅的嗎?跑我這裏來幹什麼?”
沙小弦卸下雙肩包,微微一笑:“賭錢。”
她這一賭,就是三天兩夜。除了中間阿汀依約換下她清洗一次,她一直牢牢盤踞在老虎機前。每天早晚才上衛生間,吃自帶的水果糕點飽腹,動作極有規律。
20出頭的老闆差人問:“你不用休息嗎?”
她不多搭理,專註在數字計算上:“嗯。”
時間走得多塊,沙小弦並不知道。她的眼裏只有面前五顏六色的光線,還有一把把轉過去的花果圖形。耳邊嘩嘩走過很多人聲,她卻像屹立在海里的礁岩,任憑雨打風吹。阿汀有時來探望她,碰碰她肩膀說:“沙寶,休息下好嗎?”
沙小弦的眼睛有些紅。她盯着屏幕冷淡回答:“不用,我睡飽了才來的。”
“銘少爺的事……”
“別提他。我不想分心。”
阿汀站一邊不好接話。她按下三枚籌碼,又沙沙地說:“進來時我就要求老闆清算了這台progressiveslot記錄,中間必須一直壓,不能停。如果被別人打亂了積分計算,我前功盡棄。”
阿汀忍了忍,還是嘆了口氣:“再過兩小時銘少爺正式訂婚——”
她不抬頭:“你去吧。”
低頭又成了一尊雕塑。
沙小弦的難過不會表露在臉上,更何況現在還有緊要的事:李銘遠親口承認李家賭場的老虎機型號一致,她當時聽了內心暗喜。因為一年前,化身為小白臉的她在維加里狂賭五天,除了伺機找出李銘遠的破綻,她還有博取頭彩的用心。范經理果然聽從銘少爺安排,打開了老虎機閥門,她趁機目測出轉軸直徑為三英尺,再乘以π推算出捲軸上各有22個花色,按照排列組合規律,她很有可能在機子下次清零之前博得頭彩。
今天的沙小弦狠狠砸下23萬賭3個7連成一線,就在她默數着轉盤吞了9896次籌碼之後,就在李銘遠訂婚來臨之際,就在獅子宴高|潮迭起之時。
時間是關鍵,必須爭分奪秒。如果能讓她中頭彩,一定得趕在賭城老闆掀開紅綢秀獅技前。
旁邊一直有人走馬穿花地喊:“阿仔,開發區那邊斗獅子熱鬧死了,你不去看一看?”
年輕仔回答:“國際酒店還有訂婚宴,去那邊混吧!”
“不去,看電視轉播就行了。”
瘋狂賭城的老闆早在兩天前離開了吧枱,估計是去準備、參加獅子宴。電子廳有塊大屏幕,不斷滾播國內各地同步新聞,其中獅子宴和訂婚宴的籌備活動算是熱門。
畫面里,成人字形的三元區聚集滿了遊人,中間空地搭出尖塔型樓架,底下圍鋪着厚厚紅毯。切播出酒店大廳情況時,沙小弦也抬頭看了看。
國際酒店的排場顯然和開發區這邊不一樣。如其說它金壁輝煌,不如說它更像T型秀場。當中是三級台階的圓形拱台,面對左右分列的來賓席,留出了撒滿鮮花花瓣的地毯通道……
賓客就列,銘少爺攜着未婚妻的手即將出現……
沙小弦低下眼睛,忍住已經滲出眼眶的淚水。她吸口氣,才摸出電話撥給第七新聞台:“麻煩你們派人來‘瘋狂賭城’。”
攝影師就位,鏡頭捕捉余散不多的玩家,還有些抱怨:“小姐,這裏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哪有什麼新聞啊。”
沙小弦緊緊盯住老虎機光屏,按下她特地換到的最大籌碼,這台機子一如既往吞了她23萬,成不成功就看這10648最後一把了。
屏住氣,等待轉軸的花果翻下去——
果然,在累積獎池達到飽和之後,三個鮮明的7字連成了一線。
頓時整個賭城彩燈閃爍,電子聲樂轟鳴,數不盡的銀錢敲擊音走向四周,還伴着嘩啦呼啦的銀幣流瀉喧囂。
機子尖叫,賭池沸騰了。所有人圍在沙小弦身邊,轟然吵鬧:“美女太狠了吧?史前第一個大滿貫啊!”
“喲呵,這家老闆完了,傾家蕩產也湊不齊1000萬哪!”
代理老闆跑過來一看,臉煞得死白:“這不可能——最大積分1000,這不可能!”
沙小弦從枱面上撐起身子,轉臉說:“我頭頂有監視器,老闆可以倒回去查查我是否作弊。”她將背包掀開:“我沒用解碼器。”
老闆面如死灰,一下子坐在凳子上。
沙小弦對攝影師說:“拍吧,幫我把畫面切到舞獅台,我要原來的老闆一定看得到。”
頭彩消息馬上傳出了繪聲繪色的播報。
先前鏡頭裏的沙小弦低頭站着,身子有些搖搖晃晃,露出來的下半部臉色很蒼白。主持人要採訪她,她擺擺手,顯得疲乏:“對不起,我想睡覺。”
她的身後,就是48寸的電視屏幕,裏面正在清楚地切播名府公子與第一千金的訂婚現場——
李銘遠身着純黑色禮服,在賓客中非常吸引眼球,整體看起來時尚而帥氣。他身上的CK新款並不是黑得沒有層次,而是以深色緞面翻領佐以光面領帶,成為奢華搭配中的一大亮點。
英俊的男人牽着一襲宮廷復古婚紗禮服的美人徐徐走過鮮花地毯。
這個聚集了璀璨光線的畫面剛烙印在觀眾眼球里,第七新聞台不負眾望,終於將賭城裏的爆炸消息送到了舞獅台:“插播一條本台剛收到的消息——下午三時四十分,華人女孩沙寶壓爆了Jackpot,贏得了賭城歷史上第一個1000萬大獎。”
消息一經播放,舉世引起喧嘩。
差不多半小時前,三元開發區舞獅台也是熱鬧一片。
遊客坐滿了右側茶樓與看台,樓道下密密匝匝傳來喝彩聲:“好!再翻一個!”
代表這次民間娛樂節目的一共有5支舞獅隊,拼到最後,只剩下了頑強不屈的魚尾街和科班出身的李家隊伍。
賭城老闆歷來技壓群雄,成為三年一轉的舞獅大王。他的下盤尤其靈活,從出獅台一路擺到主架前,所帶領的一大獅和兩幼崽頻頻博得掌聲。
由於政府明令禁鞭,活動場地以熱鬧鼓點與較少“放水”的煙花取代開彩禮,同樣做到了喧聲震天。紛紛揚揚的彩花不斷落下,梳着兩個包包頭、穿着綢布衫子的杜沙沙看了直急眼:“這可怎麼辦啊,李家那邊搞得像主場一樣,觀眾眼球都被他們吸引光了。”
阿汀一直在聯繫沙小弦,那邊手機提示進入語音信箱。就在他們快絕望時,廣場下邊突然有些動亂——遊客陣地像大風吹開水面,一波波擁簇出一撥人來。
走在前面的是銀灰風衣的楊散,敞着扣子,露出深色襯衣,整體顯得翩翩儒雅。他面帶微笑,在隨從護送下穿過獅隊,徑直走向準備台。
名人引起的效應果然不一樣。觀眾雖然不認識他,但他身後那幾名陪同卻是常上電視的政客,大家一看這陣勢,多少心知肚明。
“李家請不到銘少爺鎮場,這邊卻請來了華人圈代表。”
“……是新來的楊司長……”
效果達到了,楊散充耳不聞。他走上枱面,迎着正面拍攝的鏡頭,低下頭微微一笑:“汀爸,起獅吧。”
台下的汀爸朗聲一喝,蓋過了如浪噪雜:“開——金——獅,點——睛——啰——”
遮掩在左側台柱的五米紅綢突然徐徐降下,一直隱藏了外裝的火麒麟雍容華貴地走出。
似獅非獅,耳攢龍角。
青白色的拋光鱗片,打理得奔放的脖頸金須,一旦暴露在陽光下,五彩斑斕奪人眼目。
冷雙成的精工設計,果然有震懾作用。
觀眾一片驚訝呼聲:“這是什麼,麒麟獸和獅子的合體?”
就在喧嘩聲潮中,麒麟緩緩走到台下,前肢跪下,仰起了壯美的腦袋。
“請。”阿汀捧過硃砂墨盒。
楊散執起毛筆,左手牽住右手風衣袖口,用筆尖舔了舔硃砂汁。沉頓一下,他按住衣襟下擺,躬身點上麒麟白目。
紅色暈開了金粉,兩粒熠熠光彩的眼珠瞬間衝出威武神思。
有鼓樂聲配合響起。
楊散微微笑着:“去吧,我請人給你們開了道。”
杜沙沙手挽兩條紅色綢球,靈巧翻身一躍,落在了紅毯鋪就的過道上。她的白長褲在背景色下極為顯眼,麒麟通過閃閃眨眼的間隙,一直穩穩噹噹地跟在她身後。
身姿妖嬈的美少女領着壯碩的麒麟緩緩前行,邊走邊舞,只是動作幅度不大。
賭城弟子喊叫:“你這不行,光獅子頭就一米高,太大個了怎麼動得了!”
還有人看出了關鍵:“這個不是獅子吧,外形上不能拿分。”
“對!對!獅子宴出麒麟算什麼東西?”
大家又鬨笑。
還未等麒麟上主台,茶樓旁矗立的電視屏突然切出了第七新聞台字樣,並伴有現場播報:“華裔女子贏得賭金1000萬,運氣震驚全場。”
底下本是嘈雜多於熱鬧,有好事者已經驚訝地喊了出來:“1000萬啊,地下城出血本啦!”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陣陣聲浪襲向了搭上腳架的賭城老闆。電視畫面還在持續播放賭池中鬧騰騰的場面,他操縱獅子頭回頭看了看,突然一腳踏空,從半山腰滾了下來。
按照比賽規矩,先攀越上了頂架銜下彩花才算贏,途中掉下出局。
杜沙沙眼明手快,她將兩朵綵綢朝空中一丟,清亮喝道:“起!”
奇迹發生了,剛才還遭到觀眾質疑的麒麟前肢伏地,待綵綢化成紅帶降下,它的兩支龍角也被套牢在絞索里,一左一右分開拉起!
眾人嘩然。
綵綢帶帶動麒麟皮裝緩緩架在了兩根柱子間,就像昂首踏步露出胸腹的瑞獸。
“金獅獻瑞!”
杜沙沙響亮地報出名目,贏得叫好與掌聲不斷。她驕傲地揚起頭,衝著鏡頭大叫:“魚尾金獅給大家拜年!”
話音落下,從麒麟厚實毛髮底,突然滾出兩隻全身披滿金色長毛的小獅子!
這次的子獅是貨真價實的小瑞獸。他們就地一滾,團團撲到木架下,變化出了幾種姿勢。杜沙沙抽出麒麟口腔中的花球,迎風滴溜溜轉動,笑道:“雙獅頂花!”
主台經過他們的出奇表演,已經完全吸引住了所有視線。
沙小弦趕回了舞獅宴現場。她站在人後,翹首觀望杜沙沙指揮小獅子爬上台架,最終銜下了彩禮花。離茶樓十米之處停滿了車,她找到汀爸租來的大拖,和外面留守的小徒弟招呼一下就上了車。
“我睡會。慶功宴也別叫醒我。”
罐車裏有張沙發床,她合著外套倒在了上面,很快進入暗沉沉的睡眠里。外面有隱約喝彩傳入車內,不過這些,她已經不關心了。為貧民區贏得了尊嚴,她失去了第二次愛情,現在的她,有如熟睡的嬰兒,再也無法承載清醒后的痛苦。
沙小弦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儘管實際上她害怕做夢,但聽到一些雜亂的聲音時,她的思緒就像踩着桃花源,飄飄忽忽地走了出去。
她夢到小徒弟大聲說:“銘少爺,你要做什麼?”
緊接着是李銘遠低沉地回答:“打開!”
車門傳來響聲,過了會,有道微溫的氣息籠罩在她面容上,仿似隔着幾寸距離,呼吸始終不緩不急。
那種感覺很熟悉,有那麼一段時間,每晚臨睡前,一個強悍的男人會抱住她的腰,將她拖到懷裏重重親吻,身上帶的就是這種清香氣。
沙小弦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突然睜開了眼睛。
李銘遠果然坐在床邊的卡座里,身上穿的還是訂婚宴上的禮服,黑色顯得雅緻而有魅力。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烏黑的眼裏漸起波瀾。
沙小弦抬手拉開小窗帘,先查看外面動靜。
沉篤夜色瀰漫,星星點點的燈光圍繞在周圍,罐車已經被挪移了地方。她兩腳支地,利落地翻身下床,不說一句話就朝車門走。
“再等四個小時。”身後的李銘遠突然說,“天亮后再走。”
沙小弦拉拉門鎖,發現堅固不動。她回頭冷冷地丟下一句:“鑰匙。不給就砸窗子。”
李銘遠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掌心攤着一枚鑰匙。他不等她來抓,突然又盯着她問:“你為什麼不問我來這裏的原因?”
沙小弦冷笑:“多說無益。”
李銘遠還是緊攥着手掌。他低聲說,好像在哄勸:“你問一下結果一定不一樣。”
沙小弦抬起眼睛,突然大聲問:“你結婚了?”
“不是,是訂婚。”
她的聲音繼續盛張:“結婚了?”
李銘遠也加重了嗓音:“訂婚。”
沙小弦隨手抓起一個綢球,呼地一下砸過去:“那就在我眼裏沒分別!你滾吧!”
李銘遠看着她泛出一片冷厲的臉,微微嘆着:“哪怕我堅持到了訂婚最後,都逼不出來你一句真心話。”
“一句話很重要?”沙小弦冷笑,“憑什麼你會認為我心軟?”
“沙小弦,你要什麼你清楚嗎?”
她站着不說話,只冷笑。
“楊散也等在了新加坡。我在三天前也問過你——我可以答應你不和向玲玲訂婚,剩下的事,你想怎麼做?”
沙小弦抿住嘴站在一邊。聽完這句字字在心的話后,她突然鬆開了嘴唇,提起了李銘遠的衣領,大叫:“現在說了有什麼用?向玲玲的婚禮你敢缺場嗎?還是想——像我那樣被逼着負不了責任?”
李銘遠身子不動,兩臂卻緊緊圈住了她的腰,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面頰:“別哭,等明天的告示出來。”
沙小弦什麼都聽不進去,她只管惡狠狠地扯住禮服緞面領子,淚珠滾滾而下:“你不是要我說真心話嗎?那我現在說愛你,你滿意了?你開心了?你能把時間倒回去?”
李銘遠說了句“我很開心”,出力抱住了她的腰身,低頭埋在她脖頸處,輾轉親吻:“我能把時間倒回去,別哭了。”
她開始掙扎,神態極不耐:“都說了叫你滾,你還抱着別的女人算什麼?”
李銘遠不容她掙脫。
她繼續喊:“你現在是向玲玲的未婚夫,多碰我一下我就覺得噁心。”
李銘遠緊抱不放。低沉的聲音隨着他手臂一樣強悍:“告訴我,如果沒有這場訂婚,你接下來會怎樣做?”
還是回到了剛才那個問題,看來他真的耿耿在心,或許他終其一生地等待,就是為了她的這個回答。沙小弦果然豁出去地嚷:“我會向你求婚,我要和你結婚,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她的淚水雜亂地爬在臉龐上,李銘遠低頭看了看她,突然笑了起來:“說話要算數。”
沙小弦氣拔山河地一吼:“你滾吧!”
他當然沒有滾。她只能提膝砸開他下半身,搶過鑰匙打開門,抹乾眼淚走下車。天邊吐出一絲魚肚白,晨起的風微微發涼,李銘遠幾步趕過來,將西服外套裹在她身上:“估計你現在不想看到我。我叫范疆送你回去。”
她回頭看見他的臉,恨不過,抬手給了他一巴掌。他卻笑了笑,拉近她的嘴唇,咬了下:“想我了就來三元。”
十分鐘后,賓利雅緻穩穩駛向魚尾街。
“銘少爺明天就會離開李家。”突然有道男聲劃破了寂靜。
沙小弦靠在後座上昏昏欲睡,范疆一句話讓她睜開了哭紅的眼睛。
鐵塔范疆面無表情地說:“銘少爺瞞住李部長和向小姐假訂婚,對外宣稱1月15日舉行婚宴,其實是幫向小姐辦第二期復古秀場。不知道你注意了沒有,場景是仿照秀台佈置的,他們穿的禮服也是前幾天宣傳畫裏的風格。還有很多細節都可以證明這場炒作。”
沙小弦靠坐不動,神色如雲變幻。范疆繼續說:“今天向家會公佈內幕,李部長知道后一定很生氣。去年沙小姐放棄了訂婚宴,李家集團內部產生了意見分歧,一部分人堅決抵制你再回新加坡。銘少爺表示會處理好這件事,李部長才簽了特約證……為了逼你回應,銘少爺宣佈第二次訂婚。”
“沙小姐始終對銘少爺不冷不熱,家裏人一直看着他的‘處理’你,說實在話,他既然想清楚了要和你在一起,就必須承受非常大的壓力。你一回來,他馬上加快宣傳造勢,目的也是早點完成與向小姐的協議。”
車子本來平穩地行駛着,說到這裏,范疆突然熄了火。他轉過頭認認真真地說:“沙小姐,我從來沒看過銘少爺這樣花費心思去應付一個女人,你如果愛他,就好好和他過吧。他自願退出李家堅持對你的承諾,看在他用心良苦的份上,你慎重考慮接下來怎麼做。”
“從頭到尾他把你擺在了第一位,但是你的反應過於冷淡了些。對不起,我在這裏不是譴責你,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個大老粗都看得出來他的堅持,你是個女人,以後能不能對他細膩點?”
“我的話說完了。這是我三十五年來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不對的地方,還請沙小姐海涵。”
沙小弦臉上的蒼白與震驚交替出現,最後恢復成了平淡的冷。她默默聽完所有內容,才掀了掀嘴皮子:“范疆,你不是粗人,你是聰明人。”
指尖觸摸到一點柔軟的布料,她毫不猶豫地掏出來,一看,果然是那天她送給李銘遠的生日禮物——九宮格紳士手帕。
面料還在散發著淡淡清香。
但是當初他怎麼說來的?“你說的手帕?不好意思,有次擦完了水,我隨手丟在了垃圾桶里。”
沙小弦翻來覆去地看,忍不住冷笑:“李銘遠什麼都不變,就是長手段了——騙起我來面不改色,竟然說得頭頭是道。”
她一把扯下李銘遠的外套,呼地甩在沙發背上:“你告訴他,感情上我不較勁,他直接贏定了。至於我什麼時候去找他,讓我睡兩天想清楚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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