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風
()賽維和勝伊包圍無心,坐成了個左右夾攻之勢。一杯熱茶下了肚,他們身體溫暖,腹中熨帖,回首方才的驚魂記,簡直如同噩夢。
勝伊抱着肩膀,看看賽維,又看看無心,兩隻眼睛睜得很大,是茫茫然無所依的模樣。雖然他只比賽維年幼了一分多鐘,不過從小到大,他的氣焰總比賽維低上許多,一旦遇了困難,就要依靠賽維做主,所以如今雖然已經成了十八歲的青年,但是搖搖晃晃的,還得找個人來依附。賽維距離他稍微遠了一點,他若想去投奔,就必要在床上挪動。大床鋪着彈簧墊子,軟顫顫的也不便於挪,於是他就近取材,一言不發的蹭到了無心身邊。
他不動,賽維也不動;他動了,賽維撥動着心中的小算盤,不着痕迹的也挨上了無心。無心知道他倆全受了大驚下,有心張開雙臂摟抱他們,可是猶豫着又沒敢動,因為勝伊可以摟,賽維不能摟。賽維是個大姑娘。
勝伊徹底的崇拜了無心,小聲問道:“你在河裏……把八姨娘殺死了?”
賽維立刻伸長手臂拍了他一下:“別胡說八道,誰殺她了?沒人殺她!”
勝伊自知失言,立刻抬手掩了嘴。而無心思索着說道:“要說你們的八姨娘,還真不是死在了人的手裏。”
勝伊恍然大悟,伸手一拍無心的手臂,又望着賽維嘁嘁喳喳:“啊,我知道了!姐,是不是花園裏面有怪蟲?你記不記得百科全書裏面寫的,有種蟲子能鑽進人的□里吃腸子,一直把人吃空——”
賽維不耐煩的一揮手,粗着喉嚨怒道:“你還能不能讓他把話說完?”隨即她轉向無心,做出求學的姿態,三分誠懇七分天真的問道:“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無心且不答話,閉上眼睛沉默片刻,及至確定屋內屋外真是一片清凈了,才低聲說道:“你們聽沒聽說過‘蠱術’?”
話音落下,他見勝伊把手揣進了睡袍袖子裏,賽維的手倒是按在了床上,就用指尖在她的手背上一筆一劃寫出蠱術二字。賽維點了點頭,因為太好奇,所以忘記了偽裝女學生:“‘蠱’字我是認識的,可蠱術又是什麼術?”
無心想了一想,忽然感覺八姨太的死因,是樁一言難盡的事情:“總而言之,是種巫術。一旦中了蠱,或死或生,全憑施術人的手段。依我看,八姨太就是中了蠱。”
賽維試探着問道:“中了蠱……人就變成大水蛇了?”
無心搖了搖頭:“非也,是蠱蟲在她體內生長,吃空了她。我們所見的八姨太,其實只是一隻裹着人皮的怪蟲。”
勝伊抬手抓了抓短髮:“八姨太……是怎麼吃下一條大蟲子的?”
無心被他問笑了:“不是不是,也許怪蟲在進入八姨太體內之前,只不過是一點粉末。八姨太無意之中吸進一點粉末,總不會有知覺,對不對?可粉末遇了血肉,就要變形了!”
賽維驚訝的張了嘴:“有點像中毒啊!”
無心微微的歪了腦袋,想要用睡衣領子遮住脖子上的針孔:“你們說八姨太是兩三天前失蹤的,失蹤之前並無異狀,可見她是新中的蠱。而蠱蟲又是長到如此之大,兩三天的時間都算是少的,可見中蠱和失蹤,發生的時間即便不是同時,也該相近。”
賽維深以為然:“可是,她怎麼就中了蠱呢?”
無心沉吟了片刻,末了低聲說道:“我猜,八姨太和令堂,是死在了同一人的手裏。”
賽維和勝伊立刻全變了臉色:“我娘也是中蠱?”
無心一搖頭:“不,令堂的死,或許和蠱毒沒有關係。但是令堂頭內的鐵針,卻和水中的怪蟲有點相似的氣息。應該是施術的人把兩種巫術混在了一起使用。現在我只想一個問題——八姨太會是在哪裏中的蠱毒?”
賽維答道:“應該不是在家裏,在家裏中了毒,她還不得去醫院?”
勝伊隨即接道:“我看就是在花園裏。”
賽維立刻表示反對:“白天花園裏全是花匠,也沒見誰肚裏生出大水蛇了!”
勝伊來了精神,開始辯論:“哦,八姨娘在外面中了蠱,還堅持跑到花園裏等死,她瘋啦?還是她肚裏的大水蛇想看風景,裹着她的皮自己跑去了花園?”
無心最後做了總結陳詞:“有一種蠱,是用陰魂的邪氣催動蠱蟲,蠱蟲的性子,就類似鬼。河水屬陰,利於蠱蟲的隱藏;白天它蟄伏着不動;一到夜裏,陽氣散盡,它就活了。下蠱的人將它布放好了,一旦有人沖了它的佈陣,就必定中毒。”
賽維和勝伊相視一眼,臉上立時退了血色,異口同聲的喃喃說道:“八姨娘……夜裏去花園了?”
然後他們立刻聯想到了自身——自己不也是夜裏去了花園?
無心拍了拍他們的膝蓋:“沒事,若是你們也中了蠱,就像八姨太一樣直接失蹤了,蠱毒兇猛至極,還能讓你們活着回來嗎?”
賽維打了結巴:“誰誰誰下的蠱蠱毒害人呢?花園子裏到到底有有什麼?”
無心壓低聲音說道:“花園的秘密,令堂知道,八姨太可能也知道。還有沒有第三個人,我們暫時猜測不出,所以姑且按兵不動的看吧!對方要用邪術對付你們全家,可見花園裏的秘密不一般,而且他的仇恨也是十分之深。”
賽維和勝伊一起開動了腦筋想仇家,想了片刻,忽然發現自家仇家很多,自己老子的名聲也一直不好,做過許多缺德事情,前些年還遭過一次暗殺。
無心不再多說,伸腿下床走去外間。片刻之後,他端着一杯水回來了。單腿跪到床上,他對着面前二人說道:“雖然你們的肚子裏肯定不會長出蟲蛇,但我還是不大放心。你們把它喝了,喝了就絕對安全了。”
勝伊先爬到了床邊,跪起身探頭一瞧,就見杯中是大半杯紅水,因為水熱,所以還散發出一股子又甜又腥的蒸汽。甜和腥湊在一起,雖然不是好滋味,但也不該讓人不能忍受;但是無心杯中的飲料就是甜腥得令人感到噁心,甜不是好甜,腥不是好腥。
勝伊當即一咧嘴,捏着鼻子問道:“什麼東西?”
無心坦然的答道:“水裏面攙了我的血。我的血……很好,哪怕你真中了蠱,喝一口也能解毒。”
勝伊連連後退:“我、我不想喝。”
賽維四腳着地的爬到無心身邊,跪起來接過茶杯,仰起頭就喝了一大口,差點沒燙出眼淚。屏住氣息轉向勝伊,她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口鼻之中的甜腥差點讓她當場嘔吐。勉強定了定神,她凶神惡煞的斥道:“快來喝!”
勝伊抗命不從,結果被無心拽過來從後方抱住了,伸手強行捏開了他的嘴。賽維的手腳很利落,把餘下半杯血水盡數倒入勝伊口中。勝伊咕咚咕咚幾口咽下,想要吐,然而賽維放下茶杯捂住了他的嘴,無心禁錮着他也不鬆手。兩人合作擺佈他一個,直過了十分鐘才給他自由。而他乾嘔幾聲,噁心勁過去,也就不吐了。
賽維想要看看無心放血的傷口,然而無心遮遮掩掩,並不讓看。電燈一關,卧室陷入黑暗。三人湊在一張大床上,不敢拆分。把兩床被子全展開了,也沒有人正經蓋被,三個人偎做一堆,糊裏糊塗的就閉了眼睛。
賽維累狠了,連個噩夢都沒有做,再一睜眼就到了天光微亮的凌晨。清醒之後她沒有動,細胳膊細腿縮在軟騰騰的棉被裏,感覺十分溫暖舒適。及至打出一個哈欠了,她才發現自己是個半躺半坐的姿勢,結結實實的全靠在了無心胸前。
翻着眼睛向上望去,她見無心還在熟睡,歪着身子壓住了勝伊,勝伊團成一隻球,埋頭擠在了床角落裏。勝伊的姿勢不對勁,氣息不暢,睡得呼哧呼哧;無心則是喘得有一搭沒一搭,胸膛半天起伏一下,彷彿隨時預備着斷氣。
賽維沒有多想,保持着原樣不肯動,心曠神怡的睜大眼睛往窗外望,望了沒有幾分鐘,她忽然一挑眉毛,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左手心裏。
有一條半軟半硬的東西,隔着一層薄薄的絲綢,熱烘烘的貼上了她的左手心。她緩緩的垂下眼帘,隔着一層棉被去看自己左手的位置。頭腦里驟然發生了大爆炸,她發現自己竟然把左手搭上了無心的褲襠!
左手,連同左臂,登時就僵硬了。她驚慌失措的閉了眼睛想要裝睡,同時在心中發出了大感嘆:“天哪,原來……這麼大!”
未等她感嘆完畢,手下的東西忽然跳了一下;無心隨之一動,鼻子裏還哼了一聲。
賽維當即緊閉雙眼,做睡死狀。
她睡了,無心卻是醒了,然而睡眼惺忪,醒得不透。他先掀開了身上的棉被,然後對着被裏風光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握住賽維的手腕,把她的左手抬起來放到了一旁。
輕手輕腳的挪下床去,他搖搖晃晃的出去撒尿。而賽維偷偷在被窩裏右手摸左手。左手的手心像是被一條烙鐵烙過了,灼熱的一線從腕子開始延伸,一直向下經過中指,正是一段很可觀的長度。賽維對於男女之事,一直只是通過愛情小說紙上談兵,如今終於見識了真傢伙,不禁心跳如鼓,並且滿頭滿臉的發燒。耳邊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是無心趿着拖鞋回來了。
賽維縮在棉被裏,一動都不敢動。而無心在床邊伸展身體躺下了,很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兩條腿不慎伸過了界,隔着棉被蹬上了賽維的小腿。他很自覺,雙腳立刻轉移了方向;而賽維等着他再蹬一下,等來等去等了個空,就在被窩裏暗暗嘆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看來,我真是長大了。”
下一秒,她的嘆息換了主題:“真嚇人,那麼長!”
趕在老媽子丫頭進房伺候之前,三個人都起了床。賽維謹記了按兵不動的戰術,若無其事的支使僕人去成衣店。三天前,她把無心的尺寸送了去,只不過是做幾套普通衣裳,三天時間,又是馬家的買賣,怎麼著也該完工了。
賽維和勝伊都坐在房內沒出門。一個小時之後,僕人帶着新衣回來了,順便還報告了一條新消息:“咱們家的花匠,在河邊發現了半截旗袍后襟,都說像是八姨太的衣裳。五少爺倒是奇怪,不哭不鬧,聽了好像沒聽見似的,讓他去瞧瞧,他瞧過了也不言語。”
勝伊過去接了新衣,為了掩飾臉色,所以故意忙着審視新衣料子;賽維手裏攥着一把尺子,已經若有所思擺弄了一早晨,此刻不擺弄了,蹙着眉毛搖頭嘆氣:“我們家裏近些天來,真是沒法說,糟糕事情全趕在一起了!”
然後她摸了幾張鈔票扔給僕人,把僕人高高興興的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