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208】深宮夜話
司徒易崢瞧着殷如歌的眼神,亦和煦如春風拂面:“歌兒,你就應該多笑笑,活得輕鬆些。”
殷如歌先是一愣,而後輕笑。這陣子,“笑”這個字真是在她的生活里越來越多了。若是放在從前,別人對她的形容詞多半都是“冰冷”“毒辣”,畢竟太多事情需要她操持,太多事情需要她冷靜處理。
從前的她甚至覺得,人就不該有什麼大喜大悲,隨時都該保持理智。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喜怒哀樂本來就是人的天性。哭笑怒罵,根本就妨礙不了她辦事。只不過從前的她並無體會,是因為她身後根本沒有什麼依仗。
而自從司徒易崢回到她身邊,生活中很多從前也能迎刃而解的問題如今看起來甚至都不算是問題。
“也許是的,”殷如歌輕道,“人是可以輕鬆地活着的。所以,你現在輕鬆嗎?”她可沒忘記梨花所說的,司徒易崢對皇上有心結這事。她略略抬頭,細細地看着司徒易崢的眼睛,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麼變化。
司徒易崢擁着殷如歌向窗外看,語氣略顯慵懶:“輕鬆啊,如今將我最愛的歌兒娶進了門,我還有什麼可不輕鬆的呢?”
“我說認真的呢,”殷如歌重又看向司徒易崢,便瞧見他眼裏淡淡的隱憂,“你真沒事兒?”
司徒易崢低頭,便瞧見自家娘子一臉認真的模樣,笑道:“我真沒事兒……”
“好吧我信了,”殷如歌掙脫司徒易崢,走向桌邊,“既然沒事兒那我就放心了,來嘗嘗這個糕點,看合不合胃口。”
司徒易崢看了看忽然空了的懷抱,心裏頭忽而有些空落落的。這才沒溫存一會兒呢,他都什麼都沒做呢,他家娘子怎麼就又變回那個冷靜理智的殷老闆了?
“那我有事兒……”現在改口來得及嗎?
殷如歌失笑,瞧他一眼,將糕點遞過去:“成,那就邊吃邊說吧,什麼事兒?”
司徒易崢瞧了眼做得精巧的糕點,再看了看自家一臉八卦的娘子,有些無奈。這是要來安慰人的模樣嗎?倒像是來八卦的。
殷如歌好像看不懂司徒易崢無奈的表情似的,心裏卻較了勁。才讓你說你不說,這會兒可不想聽了。
“真拿你沒辦法……”司徒易崢搖了搖頭,取了塊糕點,咬了一口,劍眉輕皺。
“怎麼了?”殷如歌疑惑。
“這味道不對……”司徒易崢瞅了眼糕點,又瞅了瞅殷如歌。她不是來看啊可能他有沒有事兒的嗎?不應該是自己親自下廚自己做的?
“怎麼不對了?這就是你最愛吃的水晶糕啊。”殷如歌一臉疑惑。
“……”司徒易崢瞧着殷如歌無辜的大眼睛,只能將糕點吃下,“沒事……”總不能說不是她做的就不吃吧?她難得第一次主動關心,這就拂了她面子,以後說不定她都不來看他了。這可不好……
唉……司徒易崢嚼着水晶糕,心裏那叫一個苦啊。別人家的娘子從來溫順可人,再看看他的……
算了,自己的媳婦兒,自己慢慢培養吧。
於是乎,司徒易崢的心裏默默地開始展開了一幅養妻計劃……
“不過,說到假山那事……”殷如歌忽而腦中靈光乍現,“我想起來贏絮為什麼那麼眼熟了。”
聽到贏絮,司徒易崢正色:“什麼?”
“你可記得那回你墜落假山,便是一個黑衣蒙面女人將你打落的的。這麼多年了,我們也一直在找那個黑衣女人,之前在昭恩寺的後山上曾見過她同國叔在一塊兒,後來這個人便憑空消失了……”殷如歌將數次見到的那個黑衣女人的身影重新拼接回想,最後,竟和贏絮重合,“那個女人的身影,看着尤其像贏絮……”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當年將我們打下假山的黑衣人,就是贏絮?”司徒易崢忽覺事情不太簡單。
“我本來就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方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這世上長得很像的人也許是有,但如果三個人都長得一樣,那就太離奇了,”殷如歌看向司徒易崢,不僅有些擔憂,“若是這樣的話,贏絮就可能是策劃所有事情的幕後黑手,這就能解釋為何黑衣人和國叔都突然消失。而贏絮蟄伏了二十多年,如今重新回到皇上身邊……”
“不好,父皇有危險!”
司徒易崢話音剛落,殷如歌也已立刻起身。
書房大門忽然洞開,司徒易崢和殷如歌二人身影如風而出,嚇了青蕊和綏峰一跳。
“主子,去哪兒啊?”綏峰趕緊跟上去。
“備馬車,進宮!”
“可是這會兒宮門已經下鑰了呀!”綏峰雖不知發生何事,但昨夜晟王逼宮,這個時候整個京城都相當敏感,主子預感之事一定很重要,可是這會兒各處宵禁,皇宮也下了鑰,主子要進宮談何容易?!
“看來贏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殷如歌看向司徒易崢,”為今之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得借賢妃一用了。“
*
經歷過昨夜晟王逼宮的延禧宮格外安靜,賢妃和玲瓏公主到底受了些驚嚇,白日裏睡了一日,到了夜間,卻忽然來了精神。
賢妃起身用了膳,便覺屋子裏有些悶,便到院子裏吹吹風。紫嫣原想着賢妃不過坐一會兒就回去,便沒有帶什麼衣物,見賢妃竟有久坐的意思,便回身進殿去取。
賢妃靜靜地在廊下坐着,撫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瞧着天上的未滿之月,卻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對月自憐嗎?”忽然一聲低啞之聲響起,嚇了賢妃一跳。
賢妃手裏下意識抓想坐下的扶手,看向聲音的來處,便看見一身黑衣黑帽的女子,正是多年前那位給了她神仙藥的女人。這麼多年了,她就再也沒見過,她還以為,這個人已經消失了,不會再來找她了。
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對月自憐?你此話何意?”賢妃看向黑衣女人。正是這個女人,當年將自己的孩子推下假山,卻還假惺惺地給她救命續命的丹藥,讓她將孩子送到藥王谷那麼多年,如今,卻想來討要人情嗎?
她倒要看看,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你深受多年盛寵,如今卻發現不過是做了別人的影子,難道你此刻,不是在對月自憐嗎?”黑衣女人的聲音隔了這麼多年還是像破銅鑼一樣難聽。
“你對我的事情倒是知道得清楚,”若說多年前看着司徒易崢人事不省地躺着,對着這個黑衣女人她是害怕,此刻司徒易崢既已無事,而且她也知道了這個黑衣女人就是罪魁禍首,反而心裏卻踏實極了,“就是不知,這宮牆高大,你是如何進來的?”
“深宮鎖,鎖住了多少人,你又怎麼能知道我躲在哪個角落呢?”黑衣女人輕笑一聲,彷彿有些諷刺,而後看向賢妃,“長話短說,我今日,是來讓你兌現你的承諾的。”
“承諾?”賢妃本想佯裝忘了,也很想此刻就拆穿這個女人的陰謀,但她忍住了,此刻她隻身一人,此人在深宮來去自如,她在明處,自然奈何不了此人,比如先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你可別過了河,又來拆橋啊。”黑衣女人冷笑。
“怎麼會呢?”賢妃冷靜以對,“你說吧,要我做什麼呢?既然你對我這麼了解,想必知道,我一個女流之輩,如今又有了身孕,什麼也做不了。”
“不,你可以,”黑衣女人將一瓶什麼東西擱在賢妃身邊,“舉手之勞,今夜,你只需將此物給司徒焱服下即可。”
“皇上?”賢妃疑惑,但抬眼間黑衣女人已經不見了。回頭,身後已然傳來紫嫣的腳步聲。
賢妃將那瓶不知道是什麼的瓶子藏進袖裏,心思難定。這個人的目標是皇上?難道是要對皇上不利?!賢妃鎖緊了眉頭。
“娘娘,夜裏到底涼,您坐一會兒就回去吧。”紫嫣勸道。
“好……”賢妃淡淡地應着。
其實原本,她的心裏很平靜。
也許旁人會以為,當她得知自己身受的多年寵愛竟是做旁人的影子會心生難過,但她自己卻發現,除了心口淡淡的煩悶之外,竟沒有旁的感觸了。
可是此刻,手裏揣着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瓶子,心裏卻有很強烈的不安湧上來。難道昨夜之事,還未平?
可是,贏絮才回來,皇帝今夜怎麼可能還會來這兒?黑衣女人又為什麼會讓她今夜就給皇帝吃這個呢?她什麼都沒說,卻好像料定了事情會這樣發展似的……
南牆起風,賢妃忽然覺得有些冷,便讓紫嫣扶着回了殿中。
夜很靜,整個皇宮的夜都很靜。延禧宮如此,鍾粹宮亦如此。
皇后被囚禁,贏絮回朝,一夜之間所有陳設全都換了個乾淨,就連伺候的下人也全都被換了一輪,就連夜裏的吃食,也全都換成了贏絮最愛的。
贏絮用了晚膳便又歇息了,彼時才醒,說是餓了,下人趕緊通報皇帝。司徒焱立刻讓御膳房準備了贏絮最愛的糕點,親自又到了鍾粹宮。
宮門開了,大殿之中佈置得頗有幾分贏國宮殿的味道,那是贏絮家鄉的佈置。下人們見此,無不唏噓。都說皇帝此生最愛一人,果然不假。
可惜皇帝親手滅了最愛之人的國,這份愛,便多了幾分沉重的味道。
贏絮彼時正在鏡前梳妝,一頭如雪的白髮終究刺痛了皇帝的眼。
皇帝來到贏絮身後,靜靜地瞧着鏡子裏的美人,似是試探:“絮兒醒了?”
贏絮輕笑一聲,起身柔聲道:“皇上來了?”
“是啊,朕聽說你又醒了,來看看你,”皇帝扶着贏絮在桌邊坐下,“瞧着你精神好多了。昨日,你一定是嚇壞了吧?”
“說是嚇壞,皇上才嚇壞了吧?”贏絮聲音里也都是溫柔,“昨夜那樣兇險,還好都平息了。而且,臣妾也算是因禍得福。當年臣妾失憶,也是因為一場大火,也許昨夜的大火,讓臣妾想起多年前的大火,所以才把以往的事情都想起來了。皇上不知道,這些年臣妾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那種感覺實在是不太好受。”
“你受苦了……”皇帝拉着贏絮的手,想給以安慰,“你放心,從今日起,朕定然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委屈。過往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朕欠你的,定會一一都補回來。”
“皇上說的是什麼話?”贏絮回握皇帝的手,“無論什麼樣的事,這麼年了,折磨得你我還不夠嗎?好了不說了,過往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只談以後……”
“以後……”皇帝瞧着面前的贏絮,競像是在做夢。這麼多年了,他終於等來了贏絮的諒解。
糕點,酒水,一一擺上,燭光溫暖,美人在前,司徒焱越發覺得不太真實了。然端到面前的酒是真的,遞到嘴邊的糕點也是真的,咬在嘴裏還是甜的,酒水喝在嘴裏也是頗有滋味,卻遠不及面前女子熟悉的溫柔的眉眼。
“皇上,您怎麼老盯着臣妾瞧啊?臣妾臉上有什麼嗎?”贏絮笑着。
“不,是朕的絮兒太好了……”司徒焱亦笑,彷彿心滿意足,“都不太像你了。”
贏絮一愣,面上的笑意一僵,隨即又重新染上:“不像臣妾,那像誰啊?”
“像……”司徒焱瞧着面前的贏絮,那種不真實感忽然找到了由頭,嘴裏的糕點忽然有些不甜了。是啊,不像贏絮,那像誰呢?面前的贏絮的身影,和這麼多年陪伴他的女人重疊……
“嗯?”贏絮追問,瞧着司徒焱有些發冷的面色,道,“皇上您怎麼不吃了?”
“哦,朕今夜本就用過膳食,此刻不是很餓……”司徒焱話出口才發掘自己語氣過於冷然,趕忙又扯開笑意道,“絮兒快吃吧,這些都是絮兒愛吃的,朕特意吩咐御膳房給絮兒做的。”
為什麼呢?這麼多年,他不就盼着贏絮能清醒過來,和她重新好好說說話嗎?可是為什麼,贏絮對他越是熱情,他的心裏,就越發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