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君子有道
心懷滿腹不暢的羅翔回到秘書四科。市府辦的地盤也不寬裕，除了老科長鄧睿有一間套里端的辦公室，其餘的人都共用外面的大辦公室，倒也省去羅翔整理房間的麻煩。
羅翔在吳蔚早已收拾好的桌子前坐下，這裏四邊不挨窗，宛如被人包圍的小山頭陣地，坐着都覺得四面八方是眼睛。羅翔更加腹誹何詹的態度，我可是為了你把大好職位扔了，可不興沒過河就拆橋！
“小羅進來一下。”鄧睿在科長門口招呼了一聲。羅翔答應着起身。鄧睿的談話也沒太多的內容，就是例行公告在市政府要遵守的保密制度，等等等等，還有便是他的職務和待遇。
也是看到羅翔年輕得過分又沉穩得叫人發憷，談話末了，鄧睿好心說道：“副科長的安排不是太大大事，我就不滿天下替你通告了。”
羅翔明白這是鄧睿的好意，笑着接受了。
到了下午下班前，康保玉出現在科室門口，他是昨天知道要來一位副科長的，今兒本來準備給羅翔一個下馬威，卻要陪麻懷化到旅遊局，浪費了他辛辛苦苦的準備。
“羅副科長。你好。”康保玉老遠就伸出手，熱情的和羅翔打招呼。
羅翔站起來認識這位副市長秘書，要說他的外貌只比麻懷化高了小小的一個級別，普普通通而已，勝在沒有麻副市長那隻出類拔萃的鼻子……倒也不奇怪，副市長能選美男子做秘書，當綠葉扶持紅花，再到哪裏都叫人暗地裏恥笑嗎？
羅翔和康保玉握手的時候，康秘書轉開應該正視的眼睛，扭頭叫倫霈，“今晚吃飯的地方安排了？大家要熱熱鬧鬧的。”毫無疑問，不請示科長鄧睿的康保玉在這裏是老大，基本不管事的鄧睿想管也是管不了，誰叫本科的首要職責就是為副市長服務？
羅翔慢慢收回他被康保玉緊握的手，不動聲色表達對對方不禮貌的不滿，假裝看報紙實則注意科室一舉一動的吳蔚看到了，心頭微微一樂。
康保玉感覺到羅翔的動作，大幅度摔開羅翔的手，微笑着從公文包摸出黑色筆記本遞到羅翔面前，“喏，這是麻市長今天在旅遊局和僑辦的重要講話，小羅辛苦一下，下班前整理出來。”
倫霈比吳蔚還高興，拿起茶杯暢快的喝了一大口。他看看科長室的門，沉默的緊閉着。
羅翔心頭冷笑，沒接那本黑皮筆記本，笑着說道：“我才來市府辦。怕是不能馬上出來重要文件。”
“學嘛，學而時習之。”康保玉的手還拿着筆記本停在半途，臉色逐漸凝重，“不上手怎麼學得會。”
羅翔擺擺手，“真是的，我差點忘記孟秘書長找我……”羅翔邁步和康保玉擦肩而過，乾脆給他一個背影。
不提康保玉鐵青了臉拿着筆記本干站着，倫霈和吳蔚都是一驚：過江強龍還是愣頭青小子？
科長辦公室的門開了，鄧睿走出來平淡說道：“小羅呢？呃，出去辦事？你們看看這份文件，他以後是四科副科長。”
康保玉的胸膛起伏更大，鄧睿本末倒置的這時宣佈羅翔的任命，存心是要他更難堪嘛。他的心境還沒平復，在走廊上遇見羅翔的喬梅又帶着他出現了。喬秘書長靜靜說道：“孟秘書長有事回不來，他托我代為歡迎小羅。”
倫霈的心口微微一疼，行情猛漲的喬梅不顧四科是袁少全副秘書長負責的，為了一個新人主動出頭，只能說明人家不是屁事不懂的愣頭青，而是見面就要打下康保玉的過江龍！
果然，晚上飯局上不止喬梅和袁少全兩位副秘書長出席，孟賁光的心腹人事科科長陳林樣也主動參加。這樣一來，四科五科和人事科的小幹部們能來的都來了，在裕榮飯店坐了滿滿兩大桌。
“小羅從公用局客運處出管科調來。”陳林樣沒把着秘密不說，和身邊的人介紹羅翔的來歷，博得大家不敝帚自珍的稱讚。當然，他知道的其他小秘密就不用廣而告之了。
“哼，不就的出管科。”康保玉若有若無的哼了哼，掃了倫霈一眼。倫霈遲疑再三，還是一個舉起酒杯要灌羅翔的酒。
吳蔚知道倫霈的酒量極大，他開了頭只怕羅翔要醉得出洋相，想也不想的起身攔住，笑道：“菜沒吃幾口，急什麼。”
其餘的科員眼前一亮：好哇，四科分裂了。
康保玉更是大怒，這是東風壓倒西風的嚴重問題，麻市長還在位就這樣了！他顧不得桌上有兩位秘書長，笑道：“小吳是賢內助，可惜羅敷有夫了……羅科長的問題，他自己解決吧。”
吳蔚的臉唰的通紅，不是害羞而是氣憤。羅翔暗嘆一聲，也不能讓姑娘幫他幫得難堪，微微笑道：“小吳，坐下來吧……小倫，你也坐下，還有客人沒來呢，等等？”
聽到不滿二十五的羅翔直呼“小倫”，席間靜觀其變的喬梅等人又是莞爾又是警惕，鄧睿的年紀才該老爺爺般稱呼小倫吧，你看這廝一副做派一面官相。當真小瞧不得。
康保玉不堪被羅翔抵擋了進攻，冷笑道：“姍姍來遲的誰要秘書長們等待？以為自己是誰？”
羅翔不置可否，沖兩桌的人員道了一聲抱歉。喬梅搶先笑道：“今天小羅是豬腳，等等又何妨？”她又問袁少全，“你說呢，老袁？”
十二位副秘書長中排名尾巴的袁少全怎麼敢不同意，微微頷首而已。
康保玉更是不平衡，仗着副市長的位置高於副秘書長，忿忿說道：“多大的客人，雞毛當令箭……”
他的話音剛落，包間的門推開，史治、閔普年和一位穿中山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史治未語先笑：“呵呵，我們來遲了。小羅，等會兒你找於部長罰他三杯，部長的車居然拋錨！”
房間的人又楞又驚，康保玉的背脊唰的寒毛倒豎……市府辦的人誰不認識湯崇貴的秘書史治和越發得湯崇貴看重的市長助理閔普年，還有那位中山裝的老漢，市委常委，**部部長於世林！
史治和閔普年不管房間裏呼啦站起來的人，退後半步讓於世林走在前面。於世林伸手和羅翔握了握，沉聲說道：“歡迎新鮮血脈加入市政府，後生可畏吾衰矣。”
“您是老當益壯不老松。”羅翔笑着回敬道。
閔普年微微一笑：“市長今晚有招待會，特地放了小史過來歡迎你。我嘛，是添頭，來蹭吃喝的。”
這下就是喬梅也算知道羅翔的分量了，暗暗對她將功補過，抬舉羅翔的行為自詡不已。
此時，再沒有人看失魂落魄的康保玉一眼，一個是一市之長的秘書，一個是要死不死的副市長，該怎麼選擇是一目了然的。同事們保持應有清醒的同時，又驚奇羅翔的身份和後悔信息沒跟上，怪不得都說二十一世紀是資訊時代。是快魚吃慢魚！
市委常委的身份在着，於世林動動筷子沒坐多久便離開主位回家了，倒是閔普年和史治陪到了最後，波瀾不驚的飯局結束后，史治悄悄說道：“咱們另外坐坐。”
“咱們”的意思里不包括閔普年，所以，羅翔和史治一一送走諸位領導，再在市府辦的同事羨慕和嫉妒的眼神中一起上車走人。不過，羅翔不知道的是，相比**部部長都來捧場的他，秘書們其實更關心史治，他們這些大房間的大秘書豈能不以史治等等小秘書為榜樣，期頤有一天跟了領導貼身拎包呢……當然，像康保玉這般不開眼的人除外。
史治開車在城西的輝煌夜市附近進了一間日式茶餐廳，羅翔只好有樣學樣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好端端的中國女子打扮成和服女彎腰屈膝的上茶點。史治笑道：“借花獻佛，今天請你一頓算是了賬。”羅翔笑起來，打趣他太能省錢置業。
羅翔幫湯系人物斂財的幾位中也有史治的一份，得了紅包的他此時當面道謝倒也說得過去，不乏磊落之坦然。
羅翔笑道：“專己生於堅勁，傲宕生於機辨，我不及君。”
史治正在參茶，聞言一凜，忍不住回答：“強楷堅勁，用在楨幹，失在專固;論辨理繹，能在釋結，失在流宕。”
兩個才俊一語后都是相視一笑，若是湯崇貴在此定然唏噓，因為他們的言語都是出自劉劭的“人物誌”和劉?的註釋，是湯崇貴甚為推崇的奇書。書中說：訐刺生於剛厲、多疑生於恕懦、慢法生於桀悍、疑難生於畏慎、專己生於堅勁、傲宕生於機辨、溷濁生於周普、拘扃生於廉潔、疏越生於磊落、遲緩生於沉靜、漏露生於徑盡、隱違生於韜情，道盡人間各種心理活動。
史治暗嘆湯崇貴對羅翔的欣賞果然有道理，他說道：“引薦一位達人給你，如何？”
羅翔淡然答道：“史哥自便。”
史治感覺滿意，點出即來者的身份，“丙辰公司規劃部總監邱富榮，此人可以交道一二。”
羅翔努力保持面容不改。心頭的驚詫卻是滿滿當當，丙辰公司的人和史治搭上了？他不知兩方曾經在科技園項目上有過不好的對壘？羅翔轉念恍然，湯鎮業已經出國，“恆業”和“景業”又從“丙辰”分包了不少工程，似乎值得耿耿於懷的東西都消散了。
史治不避羅翔的目光，沉聲說道：“丙辰的主事是延崗分公司總經理沙元卓，邱富榮有自己的想法……以我看來，多個朋友多條路。”
史治說話時心中略有苦澀，湯鎮業離開延崗件好事，一來，遭逢家庭大變的湯崇貴身邊孤寂，自會更接近他這個心腹秘書;二來，羅翔少了湯鎮業這座橋樑，對湯家的影響力大為降低，正好慢慢驅趕出去。可，昨日孟賁光主動報告湯崇貴，說是羅翔今日調來市府辦，叫史治暗中忿然。而湯崇貴回頭便囑咐史治代為捧場，甚至今晚有招待會都記得命他離開，可見湯崇貴對羅翔的態度不止欣賞那麼簡單。
史治是拉泡屎都得放在鼻子邊聞聞味道的精明人，略一分析就發現除了湯鎮業，羅翔還用了萬宗璞影響湯崇貴。作為後任秘書，史治自知遠不如老秘書萬宗璞和湯崇貴親厚，便果斷放棄剔除羅翔的想法，還拉來於世林和閔普年為羅翔壯膽，又不避嫌的主動引薦邱富榮。
羅翔和邱富榮沒打過交道，以為史治是一團好意，要想把湯系聯繫得更緊，就耐心坐在日式茶餐廳等候，笑道：“延崗的發展很快，什麼時候開了日本人的玩意兒都不知道。”
史治笑道：“政通人和，始修岳陽樓罷。”
羅翔頷首，湯崇貴上台之後，雖然和詹克剛有過磕磕碰碰的摩擦，總體而言兩人配合還算融洽，詹“老太婆”對市府的掣肘不多，又支持湯崇貴的市政規劃。
蒙了白紙的屏風拉開，簾帷被一陣穿堂風吹動，丙辰公司規劃部總監邱富榮進來笑道：“邱某人來遲了……”
史治起身歡迎並介紹二位，羅翔不習慣日式榻榻米的盤腿，慢慢起來和邱富榮握手……邱富榮是中等身材，體形相當富泰，圓臉，圓眼睛，頭髮和眉毛很重很黑，掛得一塵不染的嘴唇下頜永遠是一團和氣，每說一句話鼻子幾乎擰起一旋笑紋，臉上的肉就顫動一下。
邱富榮沒把羅翔當外人，幾句場面話后直說當年的糾紛，嘆道：“和氣生財嘛，我們有些人眼界就豆大點，犯得着叫湯少你們不快？那個當打手的倉儲主管蒙堂已經被我發配了……其餘的只好慢慢來，沒給小羅一個交代前我不敢叫你相信老邱，但務必請你慢慢看老邱的為人！岳煌敖岳先生不是短視的主兒，被一時蒙蔽還能一世蒙蔽？！”
這番話下來，連羅翔這種兩世為人的傢伙都不能不佩服邱富榮的功底……他哪裏是老狐狸，壓根就是狐狸精！
頭次見面，邱富榮和羅翔自然沒太深的交談，略微坐坐后便散去了，邱富榮拿出一個紙袋遞上，笑道：“小羅到市府辦是好事，咱表表心意……可不能嫌禮薄了不收下！”
羅翔看到那是一個棕色公文包，雖然是意大利“馬薩蒂尼”的名牌，也就兩三千頂天，笑着接過來道了謝，又婉拒了邱富榮和史治的相送，自個兒坐出租車走了。
“如何？”史治問道。
邱富榮眯眼一笑：“皆是延崗的英才也。”
史治淡淡說道：“我勸你一句，他不比我什麼都缺，財、色、前途應有盡有。”
邱富榮哈哈大笑：“史老弟，你怕沒前途？湯老闆升格在即，你轉眼就是處級吧？”
史治沒回答，躊躇滿志中有一絲擔憂，湯崇貴對明年的新格局議論不多，但有放他下去的淡淡意思。要選擇道路的史治琢磨他似乎不必太慌張，他現在的科級職位是不能像萬宗璞一樣幫老闆支撐一方格局的，怎麼也得成為副處才會離開湯崇貴身邊。
但，畢竟預備要走人了，這也是史治不再牽絆羅翔的重要原因。
羅翔不知道史治秘書臨到頭放了自己一馬，不再有意在湯崇貴跟前造他的負面影響，只知道猜測什麼原因使何詹態度大變，差點惡語相向了。
莫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