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雨敲在屋檐上。
侍女春華站在暮晚搖身後,悄悄打量這位攔在她們面前的言二郎。
看到言二郎出來,春華實則鬆了口氣。畢竟騎着馬跟公主在雨里晃,並不是什麼愉快經歷。
帷帽后,暮晚搖涼涼笑一聲。
她譏誚道:“言二郎,你知道我出來是做什麼的嗎,就說幫我?”
言石生嘆口氣。
其實是方衛士拜託他出來找這位暮娘子的。方衛士忙着懲罰那些膽大的侍女,但又怕公主在這裏轉丟了,當然要拉一個本地人出來幫忙。而且在方衛士眼中,總覺得這個言石生,好像很有本事。
言石生確實很有本事。
他勸公主:“我聽方衛士說,那被雨淋壞了的,是娘子母親留給娘子的遺物。面脂手膏,是娘子母親親自磨製,自然對娘子十分重要。娘子現在冒雨出來,不出我的意料,當是想復原那面脂手膏吧?”
暮晚搖便不說話了。
她討厭這種一點即透、被人看破的感覺。
言石生當然懂這位娘子不是好相處的人,他也不敢太顯擺他聰明。稍微點了一下,言石生就幾分赧然道:“其實我會做面脂手膏。”
暮晚搖:“……?”
她瞪圓了眼。
就連春華都“啊”了一聲,驚詫:“什麼,你會?”
春華在心裏嘀咕,這個言二郎是不是太搶她的活了?
看她們這種反應,言石生忍不住笑了,那幾分赧然也消退了些。
言石生乾咳一聲,解釋:“我家雖然因為我阿父是鄉紳的緣故,家中情況比鄰里好些。但是嶺南此地荒僻,很多東西都是沒有的。我家中有尚待字閨中的妹妹,妹妹更小時,她的面脂手膏就是我幫忙做的。”
言石生:“我阿父收藏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古書,我從裏面學到的。”
暮晚搖打量他半晌,道:“然而不同人做的面脂手膏,是不一樣的。”
言石生躬身向她作揖,嘆道:“小生也不過是儘力一試,希望娘子給這個機會。娘子淋雨這麼久,終究是讓人擔心的。”
“讓人擔心”這幾個字落在暮晚搖耳中,如石子擊入深淵古潭,讓暮晚搖晃了一下神。她的冰雪心腸,竟然被打動了。
暮晚搖不再一臉冷然,而是眼眸微眯,帶出一絲笑:“難道你擔心我?”
言石生抬目。
她站在台階上微俯身,湊來望他,一段雪頸下,伴隨着香氣縷縷,冰雪做成的山丘微鼓,似要探出。言石生身子一僵,向後退開半步。
他怕這位娘子又誤會自己對她有非分之想,便恭恭敬敬的:“女客入住陋室,遠道是客,小生自然擔心女客住得好不好,也不願女客因為房屋粗陋的緣故而冒雨出去生了病。”
暮晚搖臉驀地重新沉了下去:“哼!”
竟然拿主人客人那一套來搪塞她。
難道她不是客人,他就不關心她了?
暮晚搖走過言石生身後,身後春華連忙跟上。言石生有些傻眼,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自己都這麼客氣恭敬了,她怎麼越說還脾氣越大了?
“娘子!”言石生回頭喚道,長袍被雨打濕,髮帶和衣袖纏於一處。
暮晚搖已經站在了自己的白馬前,準備上馬了。她回頭,看到言石生立在遠處,青袍微揚,眉目若山似水,恰是俊俏。
暮晚搖目中一閃,她笑盈盈,翹唇嗔道:“不是要我回去,幫我制面脂手膏么?怎麼還不走?”
言石生驚喜,沒想到自己說服了她。
他卻在她手握韁繩要上馬時,連忙道:“且慢!”
暮晚搖不耐煩這種婆婆媽媽的書生:“又怎麼了?”
言石生撐傘步來,到他們面前,他讓不解的春華先幫他拿傘,他放下自己身後背着的木箱,從中翻東西。
暮晚搖疑惑:“不會是要拿傘給我吧?不需要!我戴着帷帽呢。你就不要啰嗦……”
她不耐煩的聲音吞了下去,帷帽后,眼眸微縮。因她看得清清楚楚,言石生從他身後背着的木箱中翻出一件雪狐氅衣。
她要是沒看錯,這麼大的木箱,也就只能放這麼一件衣服。而言石生背了一路。
言石生要將氅衣披來給她。
暮晚搖向後退了一步。
言石生愣一下,然後解釋:“這是我出行前,向方衛士借走的屬於娘子自己的衣氅,不是我家中的。娘子不用擔心這是旁人穿過、我拿來委屈娘子的。”
隔着帷帽,暮晚搖靜靜看他。
她道:“你連這個都準備了。”
言石生解釋:“我素來如此,沒有萬全準備不出門……我怕娘子淋雨生病。”
他見她不再躲、卻也不主動過來,只是沉靜立着。
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遲疑一下,他主動上來,將衣氅扯來,披到她身上。見她連動都不動一下,言石生無奈,只好自己幫她系好衣帶。
想來她是養尊處優,習慣了別人幫她做事,才連個衣帶都不自己系吧。
暮晚搖就看着他站在一步之內,垂下眼幫她穿好這大氅。而有着一層紗之隔,暮晚搖用一種新奇的、古怪的、複雜的眼神,看着這個俊美書生。
她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思緒飄遠,想了很多……直到言石生向後退開,聲音清潤:“好了,娘子且上馬吧。”
暮晚搖心不在焉地“哦”一聲。
她上了馬,春華也上了馬。暮晚搖看向孤零零站在地上撐傘跟在她們後面的言石生。
暮晚搖道:“春華,下來與我同乘一騎,把你那馬讓給言二郎。”
她似怕他們多想,趕緊加了一句:“我是怕言二郎走得太慢,給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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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匹馬載着人,就這樣走回頭路。
春華坐在公主身後,她回頭,悄悄打算那個言石生。因為公主為這個人破例很多了,雖然看着都不明顯,但公主自性情大變后,對誰都沒耐心,卻對這個人……也是這個書生厲害。
暮晚搖慢條斯理地開口:“言石生。”
言石生正在緊張控馬,他一個嶺南鄉巴佬,不像公主那樣日常出行都是騎馬。他情緒緊張,就怕自己從馬上摔下。暮晚搖突然開口,他緊繃的:“嗯?”
因注意力全在馬上,都沒有恭敬地回一句“娘子”了。
暮晚搖與他閑聊:“你多大了?”
言石生:“小生今年十七。”
他頓一下,心想她這麼問,是不是準備報答他?
那就不枉費他對她這麼用心侍候了。
言石生便多說了一句話:“小生十四歲開始準備州道的考試,然而可能是我才學疏淺,至今沒有考中。”
其實此年代,想要考中,需要上面的提攜。但顯然言石生沒有。他這麼一說,便是在暗示這位看似身份與眾不同的暮娘子。
暮晚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她只回頭詫異微笑:“我今年也十七。我三月生辰,你呢?”
言石生:“小生是十月生辰。”
暮晚搖:“那你是剛剛十七啊,比我小半歲……你可曾婚配?”
言石生:“……?”
他關心的是仕途,並不是婚配!這位娘子在想什麼啊。也罷……若是這位娘子要給他做媒,那人生兩件大事,他也能完成其中一項了。
言石生只好道:“小生一直忙着讀書,也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暮晚搖:“哦。”
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言石生伸長脖子等了很久,也沒等到暮晚搖要給他做媒的保證。
不禁有些失望。
想她確實太難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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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石生如此便將暮晚搖勸了回去,回到言家,暮晚搖自然被眾星捧月擁走了,言石生也鬆口氣。
言石生找到自家兄妹幾個,板著臉,再次提醒他們,能避就避,不要招惹那位娘子。
而且言石生現在還開始產生了一種幻想:“……若是將她成功哄好,說不得能得些好處。”
暮晚搖那問他的問題,顯然是想給他安排姻緣的意思。嶺南這麼偏的地方,言石生也確實沒什麼好姻緣。
如果暮娘子願意……當然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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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可沒想過要給他做媒。
她睡了好覺,次日被院子裏的聲音吵醒。
她心情不虞地推開窗時,見原來昨夜雨就停了,今天放晴,太陽倒很大。
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看到院子裏圍着一圈,站着很多侍女衛士,他們都在看戲一般圍觀。
暮晚搖便也靠在窗口,定睛看去,不禁驚奇的差點把眼睛跌出。
她看到竟然是言石生在院子裏跑步,眾人圍觀。
言石生換了一件窄袖衣衫,腿上被綁了沙袋,正被他那個大哥吆喝着跑:“二郎,再加把勁,再跑一圈!你天天讀書當然很重要,但也不能手無縛雞之力,大哥是為了你好……再跑一圈!”
而方衛士等人:“言二郎放心!這點兒步數死不了人的,你每日多跑幾圈,就能像我等一樣身體健碩……”
言石生喘氣,苦笑:“我也沒求身體健碩啊……”
而侍女們則紅着臉小聲嘀咕:“言二郎這樣額上滲汗、滿面緋紅,看着真好看啊。能不能求娘子……”
暮晚搖心裏呵一聲,嗤笑她們眼光低,一個鄉巴佬有什麼好看的。
暮晚搖傲然抱胸,冷不丁看到那被眾人鼓勵的言石生目光向這邊瞥來。也許他根本不是看她,但是暮晚搖做賊心虛一樣,啪一下把窗關上了。
關上窗后,暮晚搖不禁咬唇懊惱,恨自己在心虛什麼。自己理所當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然而她垂着目沉思,到底沒去推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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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石生終於跑完了自己大哥要求的步數,他累得不行,緩步走,找到一面少人的牆,扶着便坐下。
那邊言大郎和方衛士正在嚴肅討論,下一次該怎樣鍛煉言石生。
言大郎覺得自己二弟就算不能文武雙全,那也不能被體力拖累,得每天鍛煉才是。方衛士則是軍伍出身,對此有很多法子可以參考。
言石生看他們討論的高興,他坐在牆下,不禁惆悵。
被人太關心也不是什麼好事啊……
他悵然時,頭頂一扇窗打開,少女噙笑的聲音響在他頭頂:“哎,言石生,我幫你個忙,來改善你這體質唄。”
她煞有其事:“你是喜歡金錢萬貫,還是喜歡美人如玉?”
言石生怔一下,仰起頭,便看到暮晚搖俯下的臉。她窄腰纖纖,面若桃紅,眉梢眼角自帶風流。
如春景暄妍,無一不美,無一不艷。
言石生一下子大腦空白,他被這盛麗的美艷震得沒回過神,沒想起來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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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這段劇情,就是那種異國艷遇~~只不過是屬於我們公主的艷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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