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死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聲音讓慕瑾從睡夢中驚醒,她陡然坐起身就要往身旁摸,卻摸了一個空!
夜晚的海面猶如一個巨大的漩渦,但是衝天的火光把黑夜撕開,帶來的卻是更大的災難!
“王后!”安娜抱着索菲亞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船晃得厲害。
慕瑾趕緊穿衣下床,一把接過索菲亞:“出了什麼事?”
安娜扶着慕瑾,渾身顫抖,外面火光四射,明明滅滅的光亮下,她的臉一片慘白:“好像,我們的船好像被攻擊了。”
那晚尤里克告訴自己佛朗哥大人登上了王座,那麼巴塞隆拿他們肯定是不能回的,只能調轉船頭去撒丁島,沒想到攻擊來得如此快,只是不知道是西哥特還是羅馬的。
“是哪裏的船?”
“西哥特的。”安娜面色晦澀,這一切變化得太快了,快到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
“陛下呢。”
“陛下在甲板上,讓我們呆在房間裏不要出去。”安娜摟着慕瑾的肩膀,幸好船上的桌椅是固定在地板上的,否則現在已經撞得東倒西歪了:“要不先在床上坐着吧。”
“好。”兩個人在床邊坐下,抱着一旁床柱子。
索菲亞被兩人保護在中間,她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晃動的船艙在她的眼中猶如遊戲一般,她格格直笑,一隻手要去拉慕瑾的頭髮。
硝煙的味道被海風吹到了船艙,慕瑾抱着索菲亞小小的身體,聞着她身上的奶香味,心卻始終被揪着,看不到尤里克,她的心似乎沒有着落。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響,不時有鼓聲和叫喊聲,窗戶因為船的搖晃而噼里啪啦直響,慕瑾抓着床沿,手心裏全部都是汗。
突然,船體似乎遭受了猛烈的撞擊,整個都傾斜了,三人根本受不住,直接往後倒去。
這時一個人沖了進來,月光照在那人身上,船好不容易恢復了平衡,那人抓住桌角才勉強站住,黑暗中,他的聲音格外穩重:“慕瑾!”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的另外一條腿似乎不能彎曲,是很奇怪的姿勢,慕瑾剛剛頭撞了,此刻齜牙咧嘴,不可置信:“馬庫斯?”
“是。是我。”馬庫斯往前走了兩步,伸出了手:“來,尤里克陛下讓我來接你。先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尤里克讓你來接我,那他的人呢。”
“他被安德烈牽制住了,暫時走不了,我帶你先離開。”
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慕瑾的腦袋如此的清晰,她的心狂跳不止,眼淚流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把索菲亞遞給安娜:“安娜,你帶着索菲亞跟馬庫斯走。”
“王后!”安娜大驚失色。
慕瑾滿臉淚痕,索菲亞一臉懵懂地沖她伸出手,要她抱。
慕瑾捂住嘴巴,哭得肝腸寸斷,片刻后,鄭重地看着安娜:“如果我和陛下回不了,你就是索菲亞的母親,不要告訴她我們的存在。馬庫斯,我把安娜和索菲亞交給你了,這份恩情......”
慕瑾把手上的手錶解了下來,遞過去:“這是手錶,你看,這個大的錶盤是記錄的時間的,這個小的錶盤是指南針,比司南精確上萬倍。現在,我沒有什麼能感謝的,這個送給你。”
看着那塊手錶,馬庫斯知道她一直都隨身帶着,搖了搖頭:“不行,這是你的隨身之物,我不能要。”
“你拿着。如果這次我和尤里克活不了,這手錶也只會跟着我們沉入大海,還不如送給你。”慕瑾直接把手錶塞到了他的手中:“好了,你們快走吧。”
馬庫斯捏着那塊手錶,欲言又止。
“快走!”
“尤里克陛下說......”
“不管他說什麼,這一次,我絕對不會丟下他,快走。”
馬庫斯見她心意已決,眼見着炮火的攻擊越來越猛烈,如果對方有士兵登船的話,那麼他們所有人都跑不了了。
“慕瑾,那你保重!”
“好。”
等馬庫斯帶着安娜和索菲亞離開之後,慕瑾從地上撿起一件斗篷披上,藉著月光拿起另外一件斗篷往船艙外走去。
船上四處都是炮火留下的痕迹,圍欄斷裂,身體破損,屍體遍地,到處都是水跡和血痕。
對面的攻擊似乎暫停了,這一刻,天地之間都十分安靜,一抬頭就能看見明亮的月光。
甲板上的桅杆已經斷了了兩節,上面的白帆散落一地,一個身影站在前面,月光落在他的肩頭,襯得他修長筆挺。
慕瑾站在他的身後看了半晌,這是他的男人,就算面對戰火也依舊沉着如斯,真是讓人驕傲。
尤里克面色肅然,聽到腳步聲,一回頭,臉上的冷意漸漸破碎,隨即是滿臉的慌亂:“你怎麼還在這裏?馬庫斯沒有帶你走?”
慕瑾微笑着上前,輕輕地替他穿上斗篷,聲音嬌俏:“我不走。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你忘了,我可是向萬神發過誓的,永遠不離開你。”
尤里克臉龐有片刻的迷茫:“可是,可是索菲亞,慕瑾。現在,我送你離開,以前,以前我說的那些都不算。你離開。”
慕瑾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直接撞進他的懷裏,摟着他的腰:“沒關係。我已經交代了安娜,如果我們不能活着離開,她就是索菲亞的母親,還有馬庫斯的照看,索菲亞不會有事的。”
尤里克是真的慌了,直接拉開她,捏着她肩膀的雙手都在發顫:“慕瑾,不可以,你不可以留在這裏,走,我讓人送你離開,走走走。”
慕瑾看着他六神無主的模樣,突然踮起腳尖,一個吻落在他的唇上。
尤里克頓時就僵在了原地。
“尤里克,我答應過你的,這一生,都不離開你。”慕瑾看着他,月光下,她的眼裏似乎裝下了湖光山色,美得驚心動魄。
尤里克把她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我們真的會死的。”
慕瑾緊緊地抱着他:“如果是和你一起死,我不怕。我就知道你想吸引安德烈的炮火讓馬庫斯帶着我們的離開。”
“佛朗哥當上了國王,必然是要殺我的,你和索菲亞是女子,他不會為難你的。”
王位之爭從來都是血流成河,慕瑾毫不怨天尤人:“可是,我就是捨不得你,我不要離開你。”
尤里克心中是歡喜的,但是又心疼,他不願意她陪自己死,他希望她活着,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而不是如此年輕就死掉,可是,現在已經晚了,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接受:“好了,他們的□□應該換好了。”
“嗯。”慕瑾要伸出腦袋站好,尤里克卻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不要抬頭......”
轟隆隆!
炮火襲來,整個世界似乎都變亮了,腳下一抖,慕瑾緊緊地抱着尤里克的腰,船體終於受不了這最後一擊而解體了,他們也直接跌落了下去。
慕瑾不知道自己下落了多久,只聽見啪的一聲似乎落水了。
尤里克水性不錯,但是剛剛炮火連天,他的胳膊受了傷,染上了血跡。
船隻解體,各種橫木摔下來,尤里克撈了一根木頭鬆開慕瑾:“來,你扶好了!”
“尤里克,你要幹什麼?”
“沒事,你扶好,我再去找一根木頭。”
“這根木頭很大,我們可以一起扶着。”
尤里克卻往旁邊游去,然後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慕瑾,你跟着那顆星星走,這片海域前面有一塊很小的陸地,明天,馬庫斯肯定會過來的,說不定能找到你。”
“尤里克。你為什麼離我越來越遠?”
尤里克身體在海面上沉沉浮浮,四周都是燃燒的木頭,掉落的屍體,他看着慕瑾,眼神悲痛難捨:“慕瑾,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活着。”
慕瑾淚流滿面,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海水,她半個身子趴在木頭上,拚命地搖着頭:“尤里克,沒有你,我不會活着的。”
“慕瑾,你還有索菲亞,你要活着,你快走,安德烈肯定會來搜索的。”尤里克着急得大喊。
慕瑾的聲音都哭啞了,她看着遠處的尤里克,突然鬆開了手,身子就往海里沉。
尤里克大驚失色,快速地遊了過去,他身體顫抖個不停,屏氣鑽入水中,一把撈起了慕瑾。
“慕瑾,慕瑾......”
慕瑾緩緩睜開眼睛,雙眸如同被水洗了一樣,她抱着尤里克的脖子,兩人漂浮在水中。
“你會游泳?”
“當然,不僅會游泳,還會潛水。”慕瑾的眼睛都哭腫了,現在感覺睜都睜不開:“尤里克,我說過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尤里克嘆了一口,把自己流血的胳膊給她看:“如果我們兩個在一起,說不定會引來鯊魚。”
“沒事,這裏炮火連天的,鯊魚也不敢靠近,現在,我們趕快走。”慕瑾看着遠處的船隻已經在慢慢逼近了。
尤里克沒有辦法,現在兩人只能一邊扶着木頭一邊小心翼翼離開船的殘骸。
不一會,就聽到安德烈的船上有不少人跳進了海里,肯定是來搜尋他們屍體的。
兩人不敢再動了,尤里克沖慕瑾低聲說:“你藏到木頭底下去。”
“那你呢。”慕瑾擔心尤里克又要去引開那些人。
“你放心,我保證不會離開你的。”尤里克鄭重其事地看着慕瑾。
“那你發誓。”
“我發誓。”
這片海域還是很大的,但是現在很安靜,水裏有動靜的話很容易被發現,說不定安德烈正在哪個地方盯着。
尤里克讓慕瑾藏起來,自己放鬆全身,整個身體趴着飄在水面上。
慕瑾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深呼吸一口氣,潛入了水底。
果然不一會就有士兵搜到了這裏,看到屍體就要過來看看臉,可是,他的手剛要放在尤里克的肩膀上,腳踝一重,還沒有來得及呼喊,人就被拉到了海底。
片刻后沒有了任何動靜,慕瑾才從水裏探出腦袋,尤里克沖她豎起了大拇指,他準備裝作屍體,當那個士兵靠近自己的時候直接擰斷他的脖子,沒想到慕瑾的反應這麼快,不過這個法子更安全,動靜更小。
就這樣,兩人一明一暗飄在水裏,後來接二連三也來了幾個人,但是無一例外被兩人配合著拉入了水中。
此時平靜的海面突然傳來的叫喊聲,所有在搜尋屍體的人都往東面遊了過去,就是安德烈的船也改變的方向。
慕瑾鬆了一口氣,探出腦袋:“他們走了嗎?”
尤里克卻搖了搖頭:“不要動。”
果然原本已經離開的船又回來了,而且圍着這片海域轉了好幾圈,這時,海上突然狂風大作,眨眼間就是陰雲密佈,沒有月光,沒有星辰,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尤里克趕緊反身抓住木頭,把慕瑾的衣裳和自己的衣裳纏在一起,然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下:“估計是有暴風雨來了,千萬不要鬆手。”
慕瑾也有些緊張,她經歷過海上的暴風雨,知道威力如何的強大,她點了點頭:“嗯。”
果然沒過一會,豆大的雨水就落了下來,噼里啪啦砸在臉上生疼,兩人的衣裳本來就濕透了,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這時,海風掀起海浪,兩人只能緊緊地抱着木頭,隨波逐流。
雖然兩人都會游泳,但是大海之中,最不能失去的就是這根木頭。
可是海浪太猛了,很多時候,慕瑾根本就堅持不住。
只覺得下一刻就要把海浪捲走,可是始終有一個人抓着自己的手,即使風浪再大,那人也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這讓慕瑾生出了無盡的勇氣,天要他們死,他們就偏要活。
慕瑾已經不知道這場風浪持續了多長時間,只覺得渾身都麻木了,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棄,不能放棄,只要能活,就不能放棄,可是,腦袋不知不覺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慕瑾,慕瑾!”耳邊是呼喊聲。
慕瑾只覺得面前白光一陣,天已經亮了,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就看到了一張憔悴的臉。
尤里克雙眼烏青,皮膚被曬得通紅,嘴唇起皮,而他此刻竟然光着身子。
“我們怎麼了?”慕瑾發現自己睡在一塊木板上,自己身上蓋着尤里克的那件衣服,尤里克浮在水裏推着木板。
“沒事。你不要睡了。保持清醒,馬上,馬上我們就能上岸了。”尤里克的嘴角已經沁出了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