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市
眼前是濃郁涌動,耳畔有風聲呼嘯。
我莫名想到了一個詞兒——風馳電掣。
我近乎睜不開眼睛,似一個小玩偶一樣被拖着一股腦兒衝到了山下。
這裏已經距離那鬼市很近了,猶如活人的盛大節日一樣,山谷中本就稀疏的幾株大樹上也不知點綴上了身上,枝椏上閃爍着星星點點的鬼火,綠油油的光芒洞穿陰霾,至少讓這裏亮堂了一些,霧氣縹緲中,隱隱約約可見前方人影幢幢,嘈雜之聲不絕於耳。
噗通!
我被丟到了地上,眼前,一個白衣女鬼佇立,她衣物輕薄,隨陰風獵獵起舞,黑髮亦在亂舞,僅是遠觀的話,這副扮相很仙,衣袂飄飄,欲乘風而去,這不就是謫仙的造型么?可惜,那張臉實在是有些滲人了,裂痕遍佈……
“別害怕,我不是來害你的。”
白衣女鬼擔心我暴起反抗,立即出言安撫。
其實,她這是無謂的解釋。
半山腰上她掠走我的時候,我僅是模模糊糊瞥見她的臉后就知道她是誰了,因此一直都沒有反抗過,從陰人客棧遇見開始,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見得多了,心裏的恐懼感早已經淡了太多。
“我以為你已經放過我了……”
我苦笑一聲,又拍了拍肚皮,道:“你應該是想要這顆地靈珠吧?我可以給你,絕不反抗,不過你也得幫我個忙,我還有兩個朋友在山上,甭管是死是活,你先把他們帶出來。”
又一次死裏逃生,此時我坐在這裏,並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只剩下濃濃的疲倦。
自從沾了這座墓,諸事不順,死亡如影隨形,前一秒鷂子哥還說說笑笑,現在可能已經成了冷冰冰的屍體,我只是個普通人,連猛男都算不上,甚至有些文弱,實在是受不住這些刺激,原本的那點壯志早湮滅的乾乾淨淨。
天官刃,地靈珠……
我爸的殷殷期待,什麼禮官的崛起……
我真的顧不上了,現在我就一個念頭,能少死一個人就少死一個吧。
白衣女鬼眼神怪怪的看着我,歪着腦袋打量片刻,將手伸到我面前。
這手蒼白而欣長,如果上面沒有那些裂痕的話,興許是一雙挺漂亮的素手?
我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別過頭不敢再看,拉住對方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的手很冷,沒有一點溫度,像冰塊。
“其實你還挺幸運的,至少有人幫你,而且還活着,反正是比我強,死了都不能安生。”
白衣女鬼如此說,有些自嘲的味道,隨即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露出一個僵硬怪異的笑容:“所以,能活着還是活着吧,至於那顆地靈珠,我以前想要,現在你給我我也不敢要,我只要你帶着這顆地靈珠活下去,沒我的允許,你想死都不能死。”
這回輪到我詫異了,不無揶揄的說道:“為什麼?別告訴我因為愛,我不認為自己有那魅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等以後你有本事了,幫我做一件事,一件只有禮官才能做的事,反正你不虧,畢竟算上這次,我已經救了你兩次了!”
白衣女鬼聳了聳肩,說道:“反正,在我看來,等一個活着的禮官成長起來雖然挺困難,但至少有機會,要是我自己做,基本沒戲。好了,這些閑話不說了,我先帶你穿過鬼市,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說,這裏全亂套了,你一個人活不下去的。”
我看着山上,有些猶豫,雖說我跑回去也沒啥用,可總覺得把他們兩個扔在那拍拍屁股走人有些不夠義氣,畢竟他們是因為我才來的這裏,苟且偷生的事兒對不住自己良心。
“放心吧,那兩個人死不了。”
白衣女鬼拉起我就走:“你師父湊起來的這幾個人沒一個是簡單的,你算是最弱的,也是最容易死的,接下來就是那個姓白的最容易死,至於山上這兩個,他們都有很大的秘密,手段多着呢!”
這白衣女鬼也不知道跟着我多久了,對我們這幾個人的底細門兒清,不過老白排倒數第二着實是嚇到我了,我以為張歆雅應該才是倒數第二,那妞怎麼看都是個菜鳥,比我好不到哪!
白衣女鬼語氣篤定,而且明白告訴我,如果張歆雅真的死在山上,那我日後不幫她做事都行。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肯定是有十成十的把握,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她的底氣在哪,但心裏倒是踏實了不少。
白衣女鬼不再多解釋,拉着我直奔鬼市而去,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是最安全的,相比於濃霧中巡邏放風的嘍啰們,至少鬼市裏的東西沒有太強的攻擊慾望。
這裏霧氣翻卷,鬼市看似近在眼前,實際上還有很長一截路要走,一起待得久了,我對這白衣女鬼愈發的沒有畏懼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着天。
不過,這女人存在的年份可是着實嚇了我一跳,她說她是西漢年間廣川信都人,大概就是現在的河北冀縣附近,存在將近兩千年,活脫脫的千年女鬼啊,難怪連擺渡人的賬都不買,屬實是厲害。
然而,當我問及她名字的時候,她卻沉默了。
“名字都不可說?”
我打了個哈哈:“別告訴我你還是能青史留名的角兒,艷名動天下,堪比四大美女。”
白衣女鬼愈發的沉默了。
我從那張破碎的臉上讀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笑容漸漸凝滯:“還真是個名角兒?”
“往事隨風,都過去了……”
白衣女鬼嘆息一聲,道:“你可以叫我稚娘。”
我含混應了一聲,見她情緒不高,也不敢再詢問了。
說話之間,我們終於進入鬼市。
這裏還真是什麼東西都有,屍鬼妖魔亂舞,我終究是個大活人,一下子鑽進鬼窩,不免心頭恐懼,就跟一弱受似得,僅僅扯着稚娘的袖角,一步都不敢落下。
所謂鬼市,自然是鬼怪們貿易的地方,花的是活人燒的紙錢,買的是自己需要的東西,生活氣息很濃郁,當然,這僅僅是對於屍鬼妖魔這些東西而言,對我來說,走在這裏就很不適了。
“五百年背陽老墳的墳頭土,三錢一袋!”
“同治皇帝的棺材板兒,天底下最好的床,冬暖夏涼,只此一樣,別無分號……”
“……”
在這裏貿易的鬼怪們很市儈,還知道吆喝叫賣,到處可見討價還價的,至於賣得東西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當然,這些都算是正常的東西!
敢在這裏聚集的沒一個善茬兒,全都是那種不肯入陰司,盤踞在陽間作威作福的主兒,看着在這裏貿易時一臉偽善,實際上都凶得很,所以這鬼市裡自然也出現了一些讓我不適的東西。
比如,一個乾枯瘦小的老頭兒蹲在一邊,尖嘴猴腮,稚娘告訴我,這老傢伙是一個成了氣候的黃皮子,他面前是一塊用破布包起來的東西,血淋淋的。
有一些明顯也是動物成了精的貨色上去詢問,才知道那破布裏面包著的是一顆人心,放在這裏不賣錢,要換童子血……
類似於這樣的交易太多了。
“有些怨魂害人,是因為心中有怨氣,要報仇,可是這裏的這些東西全都是荼毒陽間的禍害,死了活該。”
稚娘行至無人處,低聲對我說道:“你瞧着吧,也就是這地方偏僻了點,它們縮在這裏沒人發現,可這麼招搖的辦鬼市,遲早惹來大禍,一些厲害的修行之人發現它們的話,衝進來一朝一夕之間就得把它們剷除個乾乾淨淨,全都丟進丹爐里煉了丹。”
這些言辭出自一個我認知里的惡鬼口中,着實讓我驚訝了一把,下意識的就問:“你難不成沒害過人命?”
“害過,但我害的人,沒一個是無辜之人!”
稚娘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從不濫殺無辜。”
她似乎還真有調教一個禮官出來的偉大志向,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驚蟄,你日後若是有了能耐,也不要把所有駐留陽間的陰人都當成敵人,有些確實該死,可有些也不該死,我覺得,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總要問一個理字。”
這話說到了我心坎兒里,哪怕明知她懷有別樣的目的,還是陷入了沉思,我見過化身為靈的張家老父,也見過要取我性命的惡鬼,對這話倒是大為認同,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字,當然,這些念頭我是不敢說出來的,雖然還不了解玄門是個什麼樣的世界,但大概能猜到這種念頭在一些把除魔衛道視為己任的人眼中,約莫和離經叛道畫上了等號。
這時,一陣嘈雜聲從前方傳來將我驚醒,我抬頭一看,卻見不知不覺經過的這地方極熱鬧,一大堆妖魔鬼怪正圍着一個地方,一連串的叫罵聲從鬼怪中傳出。
“哎喲喲,你個臭流氓,你再摸老子老子和你急!”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兄弟遍四海,有清微道的道士,還有禮官,你們快放了我,否則我讓我兄弟埋了你……”
“……”
我一臉的不敢置信,這聲音太熟悉了……
老白?
這貨不是和我師父去辦事了嗎?怎麼會在鬼市裡?
我連忙踮起腳朝鬼怪群中望去,差點沒笑出來。
只見,那裏用碗口的粗的樹榦撐起了一個類似於單杠一樣的架子,老白赫然就掛在那架子上,姿勢極其搞笑,如即將被宰殺,四肢被捆綁在竹竿上的豬一樣,不遠處一口大鍋已經架起來了,裏面“咕咚咕咚”燒開了水,一個身段面容皆非常妖嬈的俏娘們正在那裏磨刀。
此時的老白狼狽到了極點,身上還有點點血跡,一個滿嘴黃牙的大漢在沒完沒了的捏老白的屁股,每擰一把,老白就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不夠肥。”
這大漢也不知是個什麼精怪,口味比較特別,一邊捏老白一邊說:“後座最經典的就是這一塊了,結果沒膘子,太讓人失望了。”
“滾!”
磨刀的俏娘們瞪了大漢一眼,這娘們十足的狐狸精,哪怕是瞪人都有種煙視媚行的感覺,沒好氣的說道:“都跟你說了,這是修行之人,愛要要,不要滾蛋,別擋着老娘做生意。”
老白眼尖,在我踮起腳的工夫就注意到了我,這孫子眼睛立馬亮了,再也不慘叫了,一味的對着我使眼色。
“這裏不是看熱鬧的地方。”
稚娘一把就拉走了我,低聲說道:“這裏有兩個厲害的傢伙,或許能發現你的秘密,小心暴露。”
老白一看我走了,殺豬般的慘叫再次響起:“哎呀,喪良心啊,喪良心啊,慘絕人寰啊,他媽的沒義氣啊,一言不合就插兄弟兩刀啊,天雷快下來劈死他吧!”
這孫子扯着破鑼嗓子沒完沒了的嚎,整個就是一撒潑打滾的蘇大強!!
我本來也沒打算走,只不過是被稚娘拉走了而已,一聽這王八蛋說的話,立馬站住了,我敢保證我要是再挪步,這孫子敢直接說出我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