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對神不敬

現在的余連確實很得意。此時正在關注這場會談的，至少以億來計算的觀眾，都目睹了自己貼臉嘲諷皇帝的一幕了。當然了，也一定有至一百萬人，看到了皇帝鬆動的微表情吧？

他承認，自己現在表現得很沒有涵養。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當皇帝願意紆尊降貴表示要親自和自己會談的時候，己方便已經居於非常被動的局面了。不接皇帝的通訊，全宇宙都會覺得是自己怕了；可一旦接了，當伊萊瑟爾皇帝開出價碼的時候，不管自己是否要拒絕，用什麼方法拒絕，軍心士氣都一定會被蒙上一層陰影的。

畢竟是堂堂的伊萊瑟爾大帝，這種統治半個宇宙兩百年的老怪物，三觀其實已經和大多數普通人不太一樣了。對於他們看重的卡，是真的可以開出正常人都無法拒絕的條件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的。

一旦余連接受了，他在銀河帝國宮廷中的地位便完全可以同那幾家傳了幾千年的開國名門相提並論了。而在邊境領主的序列中，有紋章院和皇帝的全力支持，再加上“神選冠軍”和“破曉之龍”的威望，很快便能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諸侯衛軍的。絕對能在三五年之內，成為帝國諸侯中首屈一指的實力派。

面子和裡子都有了，而且聽說還有老婆……

哪個幹部經得起這種考驗呢？

甚至就連希爾維斯特上將，乃至於菲菲（雖然不知道妹子是不是在演），都一副怦然心動的樣子，又何況是他人呢。

在這種情況下，大概也只有口吐粗鄙之語，才能緩解這種微妙的氣氛了吧。

可不管怎說，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他不用去理會地球的袞袞諸公，卻只要在最普通的將士們面前，充分地展露自己的決心，便足夠了。

那麼，還有什麼，比當堂諷刺甚至詛咒皇帝陛下，更能代表抗戰到底的決心的呢？

更何況，大概現在全宇宙也只有餘連才知道吧，他可並不是在詛咒。

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統治了銀河帝國兩個世紀的主宰，晨曦皇朝的第三位抵達了真理之側的皇帝，在世上被稱為“大帝”的伊萊瑟爾皇帝，將會在一年以後，忽然駕崩。

隨後，便是銀河帝國的短時間的動蕩。再隨後，便是瓦爾波利斯宰相拿出了伊萊瑟爾大帝的遺詔，把所有內戰的苗頭扼殺，穩定住了整個銀河帝國的局勢。

在帝位懸空，最高權力讓渡到了樞密院決策的階段，神聖銀河帝國居然還是悍然發動了對藍星共同體的第二次征服戰爭。

最後的happyend，當然便是最年輕，資歷最淺，但卻也是在第二次征服戰爭中立下最多功勛的蘇琉卡王布倫希爾特，獲得這次選帝的勝利。

實際上，她在選帝大會的優勢並不是太明顯，據說在結果揭曉的最後一個月都有反覆，各種的狗血的陰謀論和政爭流言，都足夠拍上十幾季的《XX屋》和《XX風雲》了。

可到了最後，年輕的布倫希爾特女王，還是合理合法地戴上了虛空皇冠，成為晨曦皇朝歷史上的第二十一位女皇，以及第九十位至尊。

剛剛登基的時候，布女皇的帝位當然坐得不算太安穩。帝國內部的反對派不甘心失敗，地球人的義勇軍在崛起。聯盟雖然被巨像震懾不敢妄動，卻總是能在幕後煽風點火。

就連掠奪者也趁勢崛起，對兩大陣營的全力真空地帶發動了大規模的侵攻。星際游牧民族的戰爭，又進入了一輪新的高潮……

嗯，余連忽然發現，掠奪者勢力在這條時間線上退場得還真快，果然是“其興也速，其亡也速”啊！他是真的想找個機會，對托米泰莉大可汗說一聲對不起。

當然是要當面說了。

布倫希爾特收拾了這些局面，在費摩和遠岸等地分封了新的邊境領主穩定邊境，建立起了遠比上一輪政府穩定得多的統治，就這樣將整個帝國的霸業引向了正軌。

僅憑這一點，她就很有大帝之姿了。

當然了，以上的一切都是后話了。

重要的是，不可否認的是，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上，神聖銀河帝國，乃至於整個世界之後一切的歷史動蕩，都來自伊萊瑟爾皇帝的突然駕崩。

在余連的另外一段人生中，關於伊萊瑟爾大帝的駕崩之秘，確實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但真實原因一定會是銀河帝國的最高機密。像余連那樣的區區一介海……遊俠，自然不可能得到什麼有說服力的結論了。

不過，看皇帝剛才露出的鬆動表情，倒是讓余連有點細思極恐了。

他這反應不太對啊！面對自己的粗鄙至語，皇帝要麼就應該一笑置之要麼便可以反唇相譏啊，甚至惱羞成怒表現一下真神的凜冽天威也是可以的。

然而，這種反應算是怎麼回事？一副被發現了自己在玩女號的遊戲死宅似的。

余連不得不感慨，隨着自己的地位越高，他便越是覺得，自己上輩子還真是遠離核心的小幫菜，努力了一輩子都還是很有極限的。

現在的他，心中雖然驚濤駭浪，但只能提醒自己，千萬不能露出什麼破綻的。

還是那個問題，在這個時間段，全宇宙不知道有多少億人正在觀看這一次會面。全宇宙幾乎所有的情報機構，都一定正在全力閱讀着和分析着自己的微表情。

哪怕是法令紋多跳出個三五度，都會被特務頭子們水出一萬字以上的報告，順便再騙到一億以上的經費了吧？

於是，在這一刻，經過了專業訓練的表情管理能力終於發揮了出來，余連保持着無懈可擊的撲克臉，抬頭凝視着伊萊瑟爾皇帝的眼睛。那是一雙和布倫希爾特同款的，和晨曦同色的金眸。

可這一刻，明明間隔着億萬光年，余連卻彷彿看到了沸騰的烈日，炙烤得自己的靈魂都要在輝煌的強光之下灰飛煙滅了。

可是，僅僅只是在那一瞬的跳動之後，那種過於強烈的壓迫感便消失了。光幕上的皇帝嘴角開始上浮。臉頰上僵硬的輪廓消失無蹤，渙散了不到半秒的眼神也重新出現了神光。

僅僅只是這點變故，當然是不可能讓堂堂的皇帝破防的。

“朕畢竟也是個戰士。雖然到了這把年紀這個地位，也難免忍不住想要和人動手。”皇帝再次露出了笑容。不過這一次，他笑意中卻多了一絲鋒利的色彩。

“朕終究還是個戰士，其實每一年都有血光之災。持劍者，終有一日是會亡於劍下的。朕不想稱其為宿命，但至少這也算是平衡了。”

“陛下洪福雅量。”余連向熒幕里的老皇帝拱手敬禮。對方找補得真好，一點破綻都沒有暴露。更何況，

“朕只是早已經有了覺悟。每一個抵達真理之側的人，都應該有這話覺悟了。”伊萊瑟爾皇帝意味深長。

那麼，問題便來了，這種覺悟又應該怎麼解釋呢？謎語人能不能給我滾出宇宙啊！

余連雖然很想要這麼說，但他也知道，就算是謎語，也應該是屬於聖者以上的巔峰靈能者的謎語了。

話說回來，這種事情，是可以當著這麼多人說的嗎？

余連難免有些疑惑。可是，當他的感知張開之後，卻赫然發現，指揮部之內，除了菲菲之外，所有人的反應都有些疑惑和遲鈍，彷彿根本沒收到皇帝的信息。

……也即是說，除了我和菲菲這樣的高位靈能者，其他人根本聽不到皇帝的聲音。

這可是隔着熒幕啊！到了九環，竟然還有這等神奇的操作？余連陷入震撼之中，再次感慨大丈夫當如是。不過，考慮到畢竟是在面向全宇宙的直播，他只能讓自己的表情穩定且自然。

“其實，蘭九峰在封神之後，便完全沒有了音訊。便是用膝蓋設想一番，朕也知道。他的下一個獵物便只會是朕了吧？”伊萊瑟爾又笑道。

余連感受到了眾人的驚詫。得了，大傢伙兒現在可以聽到皇帝的聲音了。

話說回來，師父他老人家登上九環的好消息，雖然沒有有意隱瞞，也沒有大力宣揚，確實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不少人也的確是第一次聽到。

這不，在場便真有幾名軍官在怔愣之後，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

畢竟是地球人接觸神秘學來產生的第一個九環靈能者，是可以證明地球人的民族優越性的歷史級模板，同時也是遠比泰坦艦更令人振奮的戰略武器了。

你皇帝是九環，我們的真人也是九環。誰怕誰啊？

大多數普通軍民肯定不知道，哪怕是同一種星環之內，也會因為途徑、星環、技法、經驗等等而產生了非常明顯的戰鬥力高低，更不知道。

他們只是很單純地覺得，既然大家都有真神坐鎮，在神秘學戰力上便應該可以平衡了。

“朕當然也很期待。其實，便只是在上一次戰爭的時候，朕便已經知道了，真正可以與朕論道的，唯有他蘭九峰了。”

這潛在意思是不是說，虹薔薇家族的老祖宗，還有虛靈聖殿的大教長，都沒資格和他論道。這話挑撥離間的味也太重了吧？

當然，考慮到伊萊瑟爾皇帝的做派，他還真不至於淪落到耍弄這種小伎倆的地步，那便只能說，這傢伙是認真的了。

“很好，非常好。他終究沒有讓我失望。就像是蘋果終於成熟了。”伊萊瑟爾皇帝咧嘴露出了一排整齊而健康的牙齒，笑容之中似乎卻又帶上一種癲狂。

“如若朕真的在近期內有血光之災，便一定是他帶來的吧？啊哈哈哈，朕已經期待半個世紀！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皇帝很興奮也很激動。感覺上上輩子那些手殘馬嘍們第一次打過大頭娃娃，也就是這個程度了。

余連企業不由得咋舌。這特么也能算是皇帝嗎？怎麼看都是一個戰鬥狂愉悅犯啊！您好像真就是完全不考慮其他臣民的承受情況啊！

然而，這個癲狂的笑容也只是一閃而過。緊接着，皇帝卻再次打量着余連，洋溢起了欣賞的目光，甚至比方才試圖招攬的時候，更加欣賞：“很好，余連卿，你的確是他的弟子。現在的你，讓我看到半個世紀之前的他……”

余連故作謙虛地揮了揮手。

“不，其實是更像是兩百年的朕。”他用篤定的口吻，傲然地望着天空。

余連這次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謙虛了。

菲菲用念話道：“魚兒啊，現在的氣氛，已經發展到你不跪下道一聲義父，都沒法收場的地步了。”

余連其實也是這麼覺得的，但總覺得自己真這麼做了，這輩分就不是太好收場了。

好在，皇帝又哈哈一笑：“如此說來的話，朕的血光之災啊，說不定是應在你這裏的。若真的如此，余連卿，你的努力程度還不夠啊！”

他拍了拍手，笑容依舊，但卻斂去了所有的笑意：“那麼，朕坐在上位，等着你們來了。多麼可惜。好好的一個星系，居然封不出去，難道就只能充當嫁妝了嗎？”

余連覺得這表情確實很有大人物的格調了，便也有學有樣地露出了毫無笑意的笑容。他甚至還以指為劍，比出了截手的動作，虛指向了上空。

皇帝看了看身後龐然的星獸身軀，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當然，他也僅僅只是嘆了口氣。

然而，當通訊終止的時候，所有人卻都能感覺到，統治了半個宇宙的帝國統治者，被視為已知世界中最強大的靈能者的皇帝，這次是真的動了真怒了。

指揮部內，大家良久沒有發言，似乎都在消化這場超越了他們理解範圍的會談。

隨後，過了整整一分鐘，希爾維斯特上將方才道：“這個……到後面的對話我已經有點跟不上了。余連老弟，你剛才應該是在挑釁陛，皇帝吧？”

“我告訴他，洗凈脖子乖乖等着吧。當然了，考慮到畢竟是外界性質的會談，就不能說得那麼直接了當了。”余連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當然，我這其實也在為之後可能的戰鬥創造條件。我們這些靈能者就是這樣的，就算是真的打不過，氣勢上也絕不能輸。就算是客觀上會輸，主觀上也一定要堅信自己會贏，否則就真的輸定了！沒辦法，這就是神秘學概念上的主觀唯心主義了。”余連攤手，一副遠離進步的主義的神棍模樣。

上將便又足足獃滯了半分鐘，也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決定自暴自棄了，臉上分明露出嘆為觀止的欽佩：

“余連老弟啊，我這次才是真的對你五體投地了。好吧，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總之你要相信，我這樣的老朽，雖然平庸，但在別人帶着的時候，還是會有一些勇氣的。還有遠岸的將士們，都一定是會和你站在一起的。”

他隨後又露出了略有些苦惱的神情：“只是，你這樣也會讓很多人頭疼的吧。”

“是因為我讓老爺們和談的成本，又高了不少？”余連笑道。

“這是一方面，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反正成本又不是老爺們出。”希爾維斯特上將看余連的眼神已經帶了點朝聖的味道了。

“更大的問題在於，老弟，你對神不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