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深宮似海(3)

第49章 深宮似海(3)

據我爹後來回憶:那天風和日麗,雲浮碧空,魚漾池底,眼前所見又是一雙逍遙子偎坐古亭。看得他好生艷羨。

於是站在岸邊就欠兒欠兒地問了一句,“爾等——何以如此逍遙?”

我爹本是想表達一下艷羨之情,可是我娘剛剛經了一番自家人的算計,餘悸未消,還當他是奉外祖父之命來找茬捉人的,也沒細看來人,就衝著廊下大喝一聲,“滾!關你屁事!”

這就把我爹給喊愣了。這幾個字他有生之年可說是聞所未聞,見所謂見。他尋思了一下,敢和他這麼講話的至少也得千百年後才能出世罷?甚麼人啊?確切說是甚麼女子啊!

“姑娘言辭未免有辱斯文!你且下來,與朕……與我好好說話。”

我娘高高地坐在亭子上,並看不清迴廊陰影里站着怎樣一個人,只知他青色衣衫,簡仆素凈,只當他是外祖父的門客。

因為自蘇家騰飛以後,總有各樣慕(功)名人士不請自來,極盡吹捧之能事在蘇家安營紮寨、混吃混喝。

我娘對此樣人物自然是冷眼嗤之,瞧着又是個賣弄斯文的,愈發來了脾氣,“小小儒生!哪來滾哪去!再敢多言,當心我讓你腦袋開花!”

我爹終於遇上此生勁敵了!他做太子十四年,做皇帝四年,人生履歷雖兇險不斷,可還從沒碰見過哪個人敢當面叫囂要讓他腦袋開花!

“你且下來!小小女子……當真猖狂!”

“你且上來!小小儒生……當真可笑!”

“大膽!你們蘇家還有沒有讀書人!”

“關你屁事!你們讀書人也未見有多少風骨!奴顏婢膝!”

“豈有此理!你給我下來說話!”

“哼!有種你上來說啊!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也有用,吹噓拍馬!”

“豈有此理!有本事你下來!”

“有種你上來!”

我爹正想證明自己有種呢,我娘的嘍嘍兵兼軍師發話了,“和他廢那些話?打他!”

裴潛最是看不慣動口不動手的,他這一句插言,我娘的禍事算是作下了。

她回手拎了片青瓦,照着我爹的腦袋就飛了過去。

我爹也算平生第一次見識甚麼叫做“上房揭瓦”,甚麼叫做“腦袋開花”。

“哎呦!”一聲慘叫,我爹再撫額頭,已是滿手血跡。長這麼的大皇帝大人還沒流過血呢!

我娘頗為得意,拍着裴潛自誇,“如何!我就說我百發百中罷!無論飛鏢瓦片,都一個樣!”

“這才一發。”裴潛還在挑唆,尚不知自己死期已近。

我娘又不服了,回手又掀起一隻瓦片,質問裴潛,“那你說打哪?打不中我叫你大哥!”

裴潛來了興緻,也隨手撈起一隻瓦片,“那不若玩把仙人指路,我打哪你打哪!”

“這有何難!我若全中,你給我十兩銀子!然後再反過來,我打哪你打哪,你若打不中,再給我十兩銀子!”我娘盤算着,自以為能在我爹身上撈到第一桶銀。

當然了,銀是沒撈到,倒是撈到個人。

我爹的智謀那也不是白給的,當皇帝的哪能等着挨打!他挨了第一下就轉身跑掉了。

等我娘在亭子上左右尋不見人的時候,他又回來了。倒也不是去搬救兵,我爹偶爾也是個倔脾氣的,他偏就不信,憑他堂堂男兒收拾不了一個小小女子!

他舉起從侍衛手中奪來的弓箭,拉弓張弦,箭扣弦上,嗖的一聲——

裴潛的瓦片也正好脫手,飛向迴廊里的皇帝。

然後就聽啪的一聲,瓦片碎裂,羽箭跌落。

“好!”我娘激贊一聲,驚詫一個小小書生竟有這等身手,大有惜才愛才之意,就想將人收入麾下。可是那個已經被她收入麾下的裴潛立時看出了她的算計,豈能相容,將要再次挑唆。我爹的第二隻羽箭又迎風飛來,氣貫長虹。

裴潛又急又亂,躲閃間腳下一個不穩,就這樣跌下了方亭。

我娘還想救人,伸手去撈,卻被我爹的第三隻羽箭打了個措手不及,腳下一滑也跌了下來。

裴潛人高體重,逕自落入水池。我娘身輕如燕,又自修過幾天輕功,踩着水紋就奔迴廊而來。

我爹等的就是她,一時扔了弓,拾起箭,衝著腳跟還沒站穩的蘇二小姐大吼一聲,“跪下!”

我娘那也不是被嚇大的,瞧着眼前這位血滿臉、牙猙獰的小生,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拳,然後再治罪名,“反了你啦!還敢拿箭射我!你丫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爹又被打傻了,幾個踉蹌跌撞在廊柱上,心思都有點恍惚了:這不該是我的詞嗎?難道不是她先動手的嗎?這蠢女人不知道我是皇帝嘛!朕是不是過於謙虛啦!

“按說我不打書生!”我娘開始擼胳膊挽袖子。

“我也不打女人!”我爹也重振威風,抹了把眼角滴下來的血。

“但像你這等趨炎附勢的書生,我見一個打一個!”我娘說時拳頭又掄下來了。

我爹還沒找到打女人的借口,可也揮起了手中的羽箭,照着我娘的小蠻腰就是一頓猛抽。

第一回合,誰也沒佔到便宜。我爹落了個烏眼青。我娘的衣裳都被抽碎了。

第二回合,我娘一怒之下折了我爹手裏的箭,我爹卻再沒找到能下手的地方。

第三回合,就更野蠻了,兩人直接抱到了一塊,互掐,互毆,互踢,滿地翻滾……

終於,在他們分出勝負之前,拉架的大部隊都趕來了。

蘇家是前堂大院裏遍尋二小姐不見,有家僕說會不會偷偷溜進了後園。皇廷禁軍則是突然接到小侍衛來報,說陛下搶了他的弓箭往後園去了,還不許任何人跟着!

兩家兵合一處,急惶惶奔來後園,眼前所見好懸沒把在場諸位全都嚇死。

據說外祖父當時就癱倒在地了,大舅二舅驚得一句話都講不出來,那些新近才認上門來的親戚大半都回頭打包行禮、準備哪來哪去了。

大姨娘也嚇得動了胎氣,被人急急扶進了閨房,險些龍胎不保。

禁軍統領一樣嚇得不輕,怔看了片時,才認出那個滿臉血跡、衣衫凌亂,掐着蘇家二小姐滿地打滾的青年正是當今聖上。趕緊命人將兩下拉開。

可是我爹和我娘明顯意猶未盡,被拉到兩邊了還各自張牙舞爪。

這邊喊,“綁了!給朕綁起來!鞭刑一百!一日一刑!打服為止!”

那邊在喊,“趕出去!來人!把這狂徒給本小姐趕出去……趕……朕?朕……”

我娘這回傻眼了,她沒想到自己一磚頭竟然拍在了當今皇帝頭上,再看看四周跪了一地的蘇家老小,她知道勝負已定,勝者王侯,敗者——抄家!滅門!

敢打皇帝!還打到流血!還打趴在地!還敢連撕帶咬……這要細究起來,莫說誅殺九族,就是祖宗八輩都得拉出來按個鞭屍!

大姨娘的如意算盤原是想蘇家上下齊心協力送了二小姐入宮,從而保持族人的榮華不斷,富貴不息。可未料想全盤計劃在我娘的單打獨鬥下碎了個稀巴爛!莫說榮華富貴,小命能否保全都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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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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