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深宮似海（1）

入宮前，咱先來說說這位皇太后。

大家已經知道——要不是她和我娘都嫁給了我爹，我原該喊她一聲大姨娘的。因為她與我娘原是同父異母的至親姐妹。

可是大姨娘在我親娘之前先嫁給了我爹，又是混得風生水起，以致後來就陰錯陽差地改變了許多事情。

當年大姨娘剛入宮那會兒也不是皇后，蘇家也還沒有這麼顯赫。外祖父那時還只是分管城門戍防的小小都尉，大舅是整日遊手好閒的無業人員，二舅則是個終日裏吟些酸詩的無用書生。

而大姨娘入宮做了一個小小才人。用祖父的話說，那也就是混口飯吃。

因為以蘇家當時的門第背景，再加之姨娘並不甚出眾的才學相貌，族人並未指望她在佳麗三千、貴婦雲集的皇家宮廷里出人頭地，繼而榮澤鄉里！

可是後來，姨娘一步一步的晉陞——只有了一年光景就從一個五品才人升至二品昭容，這等平步青雲的晉陞速度着實驚煞族人。也使族人們個個都生出了妄念，想要雞犬一起升天！

許是老天真的開始眷顧蘇家，半年之後，宮裏又傳出喜訊，蘇昭容有了喜脈，御醫都說是龍子之象。皇帝一高興立時又給晉了妃位！

這下子蘇家是真的飛黃騰達了！瞬時成為京城裏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可是由此，我娘親的命運也全然變換了方向。

我說過，我娘平生志向也就是稱霸京城東南郭百里坊十間巷南口。

她為了自己的宏圖遠志，根本無暇理會大姨娘的一路飛升！就在大姨娘封妃那日，她正拎着她那把破劍，領着她唯一的小弟，堵在隆盛賭坊門口叫囂着收保護費呢！

她的那位小弟當然就是已然稱霸京城東南郭、卻然對她俯首帖耳的大無賴——裴潛。

後來，姨娘傳了一封家書給外祖父，大意是說：榮華富貴來之不易，族人上下都當鼎力護持。這信中特別指向的族人就是我娘了。

原來大姨娘因為自己有孕在身，一時難邀聖寵，唯恐自己生娃娃這個檔口被別宮娘娘趁虛而入，奪了她的恩寵，所以就和祖父商議，趁着聖上恩賜她回府省親之機，設法將我娘進獻給聖上，藉以鞏固蘇家這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

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裴老頭給我講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就是這樣說的。

因為當年蘇家上下瞞着我娘做下的“詭計”恰巧被他聽了去。這可急壞了這個打遍東城無敵手的大無賴。要知道他的如意算盤可是老早打在我祖父前面的！

他如此任勞任怨、忠心耿耿地跟在我娘身邊，指東他不敢打西，指南他絕不往北，這般屁顛屁顛足足跟了三年有餘，他圖個啥？！

還不是想着哪一天感動了這位女幫主（幫里就他兩人），讓這位英姿蓋世、威風八面的女幫主心一橫、牙一咬，再一跺腳，能夠下嫁他裴潛為妻！

“那我們裴家興許就能養出個將相公侯！”裴潛每每說到此處都是無限憧憬，又有無限忿忿。

因為他打了三年的如意算盤，被半路殺出來的大晏皇帝給攪和了。

裴潛自知不是皇帝的對手，就跑到我娘面前惡人先告狀，將蘇家的詭計危言聳聽地講了一遍，又將不知哪裏打聽來的宮闈秘聞，諸如後宮爭鬥之險、嬪妃生存之難，添油加醋地向我娘做了宣講，最後再給出一條妙計——

“和我一起浪跡天涯罷！你走哪我跟哪！你說啥我是啥！我性命是你的！一生所得儘是你的！風來為你擋風，雨來為你擋雨，劍來為你擋劍，但有你在，我無所畏懼！”

感動罷？！我每每聽裴老頭講到這裏都是熱淚盈眶，心怦怦然。若是使我遇上這樣一個死心塌地跟着我、護着我的人，我二話不說就隨他去了！當然須得附加一條：有肉吃！

可是在我娘講得那個版本裏，她的回答卻是——

“為何要去別人的天涯！我在，我就是自己的天涯。我在，我就是自己的江湖。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豈能說丟就丟！”

說到倒，憑着我娘那自以為是的英明睿智，她更加舍不下自己剛剛積攢起來的一點小名氣。她也覺得這個橫空殺出來的蠢皇帝甚是可惡，憑甚麼為了躲他就要拋下自己的大好“江山”卻要跟着自己的小弟去浪跡天涯？憑甚麼！

這些話是我娘後來在宮裏憶甜思苦的時候當故事講給我聽的，故事的名字叫做“女俠未遂”。

那時我還小，也不懂什麼叫做“未遂”，更不知道娘親說得女俠就是她自己，我還一個勁的追問，後來呢？後來呢？

後來我娘就很自信地拍着裴潛的肩膀說，“你放心！蠢皇帝是絕對不會看上我的！因為我和家姐完全兩個樣！”

這話一點也不假！京城東南郭誰人都信！

大姨娘珠圓玉潤，優雅富貴；我娘則是竹竿身形，散漫無拘。

大姨娘是明眸皓齒，烏鬢如雲；我娘則是劍眉冷目，蓬頭亂髮。

若說大姨娘是微風扶細柳，悠雲照淺池；那我娘那就是橫刀立戰馬，彎弓射天狼！

若說大姨娘是識進識退識時務，那我娘就是撞破了南牆也不回頭！

所以，憑着這樣一番對比，我娘無比自信地認為——蠢皇帝就是瞎了，也絕不會挑上她這樣的陪王伴駕！除非他不想活了！

你還別說，我爹那一回好像真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