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夜奔

()淡淡浮雲掩過明月,院子裏幾棵刺槐黑漆漆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寒風一吹,張牙舞爪,猙獰如惡鬼。滿菊仰頭望望被遮了大半的月亮,摸摸肚子,決定不等了,先吃宵夜后睡覺!

站起身往廚房走去,砰一聲,院門突然被撞開了。滿菊一驚,迅速轉身,心神迅速連接空間的開山刀。

慕容淵穿着一身陀陀往日着的那種戍衛軍舊制服,喘着粗氣將院門反掩,重重地倚在門扇之上,一手持彎刀,一手捂着自己的肩側。

滿菊牢牢地盯着慕容握刀的右手,男人的手握得極緊,甚至於緊到輕輕發顫,指節泛着青白。刀尖蜿蜒的血色緩緩滴落,朦朧月色下,在地上慢慢積了濃黑的一灘。

慕容的肩側似乎受傷了,暗色的液體緩緩地從他指縫中滲出,濕了一大片衣襟。他抬起頭,月色下幾近黑色的鳳眼死死望着小丫頭,泛着奇異的光彩,眼中絕望與掙扎洶湧激蕩,漸漸平靜,幽深的眸子便如一灘沉沉死水。

他低聲道:“小菊花,跟我走。”語聲輕顫,帶着哀切與絕望,冷酷與如釋重負的堅定,矛盾又彷彿輕輕的觸碰就能讓它破碎成灰。

滿菊僵立在那裏,也靜靜地望着這個她無比陌生又熟悉的驕傲男人。

她知道,自己應該虛與委蛇,不動聲色地退開,然後躲入她無比安全的小空間,逃走,老死不再相見;她知道,這個男人背負着國恨家仇,那顆鐵石做成又在地獄業火中煅燒的心再沒有什麼情愛容身的狹隙;她知道,跟着他也許就是一生的顛沛流離,被傷害被利用……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說,在靜夜之中如金石相擊,玉瓶乍碎!

突如其來地,眼淚洶湧而至,小丫頭忙不迭地想舉袖擦拭,卻已被狂喜的男人摟到了懷中。滿菊恨恨地將一臉眼淚鼻涕全糊到了男人激蕩起伏的胸口,哼,讓你裝可憐,讓你瞞這瞞那血海深仇的!他日若是敢對不起我,我就……咬牙切齒地想想,還是不想咒這悲摧的娃,也只得摸着鼻子自認倒霉了。

“即是如此,我們得快走,陀陀在外邊等着。今晚之事容后再說。”慕容片刻之後就恢復了冷靜,拉過滿菊急聲催道。

小丫頭點點頭,迅速站直身子,既然要跑路,這確實不是什麼解釋的好時機。飛快地回想一下,自己並無什麼要緊物事要收拾,重要的東西她一向丟空間裏,其它家什不要也罷。

忽地想起一事,她忙喊:“等等,阿達!”

掙開慕容的懷抱,滿菊飛也似地跑向後院,為掩人耳目,老馬一向白天無人時呆空間,晚上都回院子睡覺。這些日子的相處,這賴馬雖又懶又讒,但不知不覺中,滿菊已將它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絕不會背叛和隱瞞的親人。

“快些。”慕容等小丫頭匆匆帶着睡眼惺忪的老馬出來,拉過韁繩便走。

“你呢?”滿菊看看老馬,不確定這傢伙能馱得起兩個人跑。

“陀陀備了馬。”慕容收起刀,往門外急步而走。

門外陀陀正焦急地繞着圈子團團亂轉,兩匹健馬不安地立在一旁。見慕容和滿菊兩人一馬出來,陀陀喜上眉梢,奔了過來,低聲道:“戍衛已全出,南街、里坊和北直門讓羽林軍那幫鳥人圍上了,城中頃刻便要戒嚴,得從安定門走。再過些時候,大約要封城大索了。”

滿菊皺眉望着遠處,黑暗的夜空中熊熊火光格外醒目,耳中隱約能聽到城中心的方向傳來的陣陣雜亂喧囂,這兩傢伙到底幹了什麼破事,居然能鬧得滿城驚亂,是殺人放火還是刺殺皇帝去了?只是眼下也顧不得許多,心一橫,逃命要緊。

慕容應了一聲,翻身跨上陀陀牽來的健馬,突地彎身攬過正呆望城中心的小丫頭,將她抱坐到自己身前。

小丫頭一驚,掙了掙:“我騎阿達就行了!兩個人騎,這馬也跑不快。”

“城中亂起,到處是軍士衛兵,萬一走散,後果不堪。”慕容低頭在她耳邊說完,催馬便行。

駕!陀陀猛喝一聲,一馬當先疾馳而去。

拐出街口不遠,便聽得四處混亂的喊叫,一隊隊戍衛軍舉着火把亂紛紛地奔跑,街邊家家戶戶門戶緊閉,偶有幾個百姓模樣的都被看住捆在一旁,瞧那鼻青臉腫一聲都不敢吭的鵪鶉模樣,應是吃過不少苦頭,學乖了。幾個將領模樣的人騎在馬上,正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喊着什麼,一邊指揮手下往四處搜索。偶爾也有幾騎飛奔而至,大聲傳令,倏忽而走,奔向四門。

一到巷口慕容便讓陀陀停下,留了滿菊在馬上,又將三匹馬連小丫頭一齊隱入牆角陰影之中,而後兩個男人靜靜潛伏在轉角。滿菊正奇怪他倆不抓緊時間跑,卻在此處玩上了躲貓貓,卻見陀陀將粗壯的胳膊猛地伸了出去,將一個落單跑過巷口的戍衛勒着脖子拖了進來。那軍士驚惶之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才掙扎了一下,慕容手起拳落已將人給敲暈,而後飛速地將這倒霉孩子的外衣扒了個乾乾淨淨。

陀陀一腳將暈了的軍士踢進巷角,慕容把剝下的外衣轉身遞給滿菊,道:“趕緊換上,我們趁亂出城。”

兩人從擄人、打暈到扒衣,這一套動作兔起鶻落,配合默契,便如積年慣匪、江洋大盜一般,看得小丫頭兩眼直抽抽。無語地接過剛從人家身上剝下,猶有餘溫汗臭的衣服,迅速給自己披掛上。她的身子比原主小了一圈,換衣服跟罩麻袋似的,倒是方便異常。

三人都上了馬,慕容緊擁着滿菊隱在牆角等待時機,不多時,又有幾騎傳令戍衛飛奔而過。

“走!”慕容低喝一聲,縱馬而出,不遠不近地吊上,紛亂之中也無人注意到奔向安定門方向的傳令騎多了幾騎,更無人注意到其中一騎還是坐了兩個人。

眼見快到安定門前,慕容卻讓大夥下了馬沿街疾奔,百來個戍衛也正分幾隊往城門趕去,三個混水摸魚的傢伙牽了馬混於其中,雖稍有點奇怪,倒也沒引什麼人注目。

京城權貴眾多,以住奢華糜爛,晝夜宣淫,雖非金吾不禁,北直、安定兩門卻是通霄不閉的,以方便貴人們夜遊歸來,向來有禁衛重兵把守,一般百姓要是敢夜闖,那是活得實在不耐煩了。

慕容一手緊緊拉着小丫頭,縮在紛紛聚攏的戍衛之旁,陀陀也不聲不響地緊跟於後。安定門此時尚未關閉,火把熊熊將城門四周照得猶如白晝,若是幾匹健馬此時同衝上前,那實在是和尚頭上的虱子似的,過於醒目了。

“怎麼辦?”滿菊低着頭,悄聲問。

慕容眉頭皺起,手一緊,手心也有些潮濕。

“要不衝出去?!”陀陀努力壓低聲音,啞聲道。

男人搖搖頭,緊盯着城門,忽地眼睛一亮,道:““來了!”

馬蹄聲急,一隊紅衣健馬的騎士衝著城門疾馳而來,領頭一騎鮮衣怒馬,帽頂長翎飄飄,一邊奔跑一邊疾呼:“羽林軍奉上喻封門鎖城,爾等讓開!”

一隊騎士風馳電掣般沖入亂糟糟正在集結的步兵中,尤如一把鋼刀劃過熱豆腐,馬嘶人叫,哭爹罵娘亂成一片,騎士們一邊喝罵滾開,一邊亂鞭抽下,便要往城門邊傳令。戍衛雖是步兵居多,卻也有憤而反抗的,罵咧咧地咒着鳥毛兵,拔刀而向,竟有一個羽林騎慘叫一聲,不慎被拖下馬,重重摔到了地上,城門前瞬時亂作一團。

滿菊捏着汗濕的大手,緊張地盯着城門前的鬧劇,跟着男人悄悄向城門靠攏過去,突聽慕容一聲低喝:“便是此時!”他手起刀落,將彎刀插入了身旁健馬的后臀,又瞬息拔起!

健馬痛極驚嘶,拔腿便往擠擠挨挨的人群中衝去,瞬時撞到了五六個戍衛,驚罵聲中嘶叫着朝城門狂奔,與白馬羽林騎混作一團,眾騎紛亂,又踩踏無數戍衛,慘呼聲此起彼伏。

趁此大亂,陀陀以與其身形絕不相趁的靈動,飛身撲到另一匹驚起的馬上,伏身狠狠一鞭子抽下,怒馬跟着向城門疾沖而去。同一時刻,慕容用力一把撈起小丫頭甩到馬背,自己也隨之撲上,狠命一夾馬腹,衝著大開的城門狂奔而去。

暈頭轉向之際,滿菊只記得大喊一聲:“阿達,跟上!”便被顛得眼前一片昏花,城門處的喧囂混亂與火光漸漸遠去,只余疾疾馬蹄拚命地向著城外奔跑……

寒風撲面而來,小丫頭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這才驚覺渾身上下出了一身的冷汗。回頭一望,放心下來,老馬阿達雖然驚惶,卻沒跟丟,正顛顛地跟在她的馬後。

跑了良久,兩匹健馬都鼻噴粗息,阿達更是顛兩步喘三步時,慕容終於吁一聲止了馬。

滿菊昏頭昏腦地直起身,聽得慕容在耳邊吐息:“到了。”她勉力睜大眼,頓時驚呆了——眼前綿延起伏星火點點的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竟全是兵帳。

神搖目奪之際,腦中靈光一閃,小丫頭回頭問道:“祖遜北伐之軍?”

慕容笑了,緊緊擁着滿菊道:“答對了,”他望望隱隱發白的天際,沉聲道:“今辰卯初便開拔。”

滿菊被男人牽着手,深一腳牽一腳地往軍帳處走去,陀陀牽着老馬悶聲跟在後頭。

小丫頭實在忍不住,問出了聲:“你們今晚究竟去幹了什麼事?”

慕容腳下一頓,道:“我和陀陀帶了些人,去尋呂鐸的晦氣,挾持呂軒逼老賊交出了我家的東西,臨走捅了呂鐸一刀,可惜大概沒死,然後又放了把火。”他腳步不再停頓,說的流利又輕鬆無比,像是剛領着人去了趟新馬泰回來。

滿菊無力地磨磨牙根,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你把呂大,呃,呂軒怎麼樣了?”她不信慕容這睚眥必報的傢伙會放過這迫害過他的種馬男。

慕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冷道:“我切了他的孽根,剜了他的喉骨,命大的話,應是死不了的。”

滿菊聽得寒毛直豎,手中卻更握緊了男人的手掌,走着走着眼神不免有些溜號,悄悄地向慕容身後望去,這到底是多大的仇啊,讓他不怕髒了手居然親自切了呃呃哪啥?……心中不免對某人身上的小菊花有些戚戚焉。

頂着小丫頭愈來愈奇怪的眼神,慕容也有些不自在起來,幸好,他們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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