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空

填空

()啟平辦事極其利落,根本沒給滿菊驚愕忐忑的機會,帶着她去夜香房董婆子那裏走了一趟,連回小柴院收拾的時間都沒給,說是那點破爛不收也罷,然後把人往蕪香院大丫環洗梅那裏一塞,就算完結了。

滿菊雙手空空地站在廂房中有些尷尬。

洗梅一邊神色淡淡地仔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邊疊聲吩咐幾個三四等的小丫環備衣襪鋪蓋,上上下下里裡外外都按蕪香院的規矩來,連洗澡水都讓人備上了。

“不必太麻煩了,洗梅姐姐……”滿菊瞅着幾個小丫環腳不停地為自己奔忙,笑着說道。

“蕪香院自有蕪香院的規矩,你是公子親點的,我自不敢薄待。只公子稟性高華,卻是愛潔,惜福妹妹也要改改夜香房的習性才是。”洗梅笑容可掬,神色卻疏離。

一句話把滿菊噎得直翻白眼,你這是鄙夷啥呀?是嫌咱這身上的夜香味重么?!要不是形勢所迫,你當是老子想高攀公子爺這棵歪脖子樹嘛?!滿菊憨憨一笑,猛然湊到洗梅姐姐臉前,愉快地見到對方花容泛青,而後天真地問:“姐姐,我睡哪裏?公子可說我是蕪香居的人了。”

名正言順調職蕪香居的傢伙感動地抱着舊棉被,躺在廂房最角落的鋪位里,滾來又滾去——沒人願意和這夜香房出來,還不招洗梅姐待見的小黑妞搭鋪,倒是便宜她一人霸佔了一張鋪位。棉被!棉被啊!哪怕它再舊,也是棉的啊!素來就有純棉情結的滿菊在大冬天裏,風吹不着的溫暖房間裏,摟着暖乎乎的棉被圓滿了。

小黑臉在被子上蹭了又蹭,想着要是能裹着棉被上工就好了,好在新發的制服里也有一條粗棉裙……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之際,滿菊心裏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什麼重要的事。

嗯,嗯?小柴院裏的古怪點心?來福會消滅乾淨的;夜香院頡英那裏沒道別?有機會再謝謝她一向的關照;秦三?都好久沒見人了;呂大小姐?母老虎有琚公子頂着呢!鎖在院子裏的妖孽……嗯?!

想起白日裏送食盒去的古怪宅院,滿菊一激靈,騰地坐起了身,驚得旁邊鋪位的小丫頭四兒和心水一陣白眼亂飛。抱歉地憨笑一下,滿菊掐了自己一把,平靜地躺下裝殭屍,腦海中卻是萬馬奔騰!

使勁地回想那個院子裏所見,那攝人的眉眼,冷峻狂傲的姿容……呃,呸呸呸!美男快快消散,重點不是人,是那院子裏種的東西啊!那幾棵素心臘梅雖然罕見,但她早就在空間裏收了好幾十種,冬青、串紅也沒什麼特別。一樣樣仔細回想過去……墨蘭!那棵花圃角落裏的墨蘭!狹長劍形的叢生葉片間,那一束紫紅近黑的花序,竟然都有一輪淺銀的邊廓,這絕對是她沒收集過的新變種!

滿菊躺在床鋪上,兩眼出神地盯着樑柱瞪得骨溜圓,雖然只是匆匆一瞥,現在回想起來,那妖異的花色在一瞥之間已經印入了她的腦海,怪不得總記掛着有什麼重要的事給忽略了!都是那妖孽男和母老虎給鬧的,差點誤了咱家空間大計。

想明白了自己潛意識中記掛的事情,滿菊又為怎麼把這本珍貴的墨蘭弄到手開始煩惱得牙疼。唉!那個院子戒備森嚴,五大三粗的打手看守光門外邊就不下五六個,還不算沒看到的,慕容淵估計是個頂要緊的人物。她如今傻力氣倒是有幾分,可也不會飛檐走壁,更別說跟人拼刀子玩拳腳了。

調職到謝琚這兒,呂嫣那動不動就玩鞭子的母老虎怎麼也不會派自己去給監禁愛送飯了,就是這一次,估計也是承安假傳聖旨,想打擊報復才搞的鬼……

眼看着好東西拿不到手,可比沒看到更勾人!滿菊撓心撓肺鬱悶痛苦扭曲地開動她剛一百零點的真•凡人智商,琢磨了一晚上楞是沒琢磨出再進那院子的好法子。

一氣之下,凝起精神力進了自家的小空間。

收了一堆嫩生生的清甜蓮子芡實,腹中飢荒的滿菊淚汪汪地感慨着一大片葯圃的茂盛長勢,用精神力艱難地在木屋中搗騰出幾顆生生再造丸,又翻出前幾天琢磨着弄出來的金創葯,心神一動,小小一盒藥膏就到了現實世界的手心裏。

夜色已深,滿菊就着些微從窗戶透入的星光,挑起自家凝鍊的藥膏,拗着手臂艱難地給自己的後背上藥。火辣辣不時抽痛的鞭傷雖然自己看不到,但光瞧換下來的粗麻衣都撕裂了一長條大口子,血漬斑斑,可想而知呂嫣這母老虎下手是多麼狠辣!

集古今傷葯配方大全,又加了空間出品的變異紅花、三七、薄荷的藥膏剛一沾到傷口就一陣清涼,繼而絲絲曖意從傷口間湧入,痛辣之感消了十之七八,拿自己身體第一次試藥的膽肥丫頭舒服得全身汗毛孔都張了開來。

很是自得地想,她這煉藥製藥完全是自學成才,天才啊!雖然那葯原本想煉成丹的,那慘綠的色也稍糝人了點,膏體也象鼻涕多於像……咳咳,哪啥千般萬般缺點抵不上藥效好這頂天的大優點啊!更不用說,它還有一個相當奇妙的副效……

“嗯,好香,什麼香……”隔壁鋪的小丫頭四兒,嘟囔着翻了個身。

滿菊一驚,看來這藥膏副作用忒強了點。趕忙又是裝打呼,又是磨牙齒,呼嚕着翻了個身,裝熟睡。呼嚕了几几聲,不知不覺就眯了過去。

一大早,頂着倆黑眼圈,帶着若有若無的異香,頂着四兒和心水疑惑的目光,滿菊鎮定自若地洗漱完,洗梅來傳:公子讓惜福過去回話。

琚公子根本沒理會洗梅脈脈無語、幽幽堪憐的眼神,揮手讓她下去,只留下新人惜福丫頭一個。

恭敬地跪在書房裏,滿菊凝神屏息,等新任上司發話,左等右等,腰酸背痛腿抽筋,背上的傷口都開始痒痒,公子哥還是沒發話。滿菊偷眼往上瞅了瞅,覺得那一股子火氣快要從鼻孔里沸騰而出了——謝公子他老人家身着寬袂廣袖的淡藍色居家深衣,斜倚在烏木連榻之上,一本線裝古書半掩着臉,竟似是睡著了。

想睡你就好好睡,一大早把人叫來折騰啥啊?!滿菊黑着小臉,很想揪起某人的衣領讓他領教一下自家的獅子吼,只是這念頭想想就罷了,想要沒啥後遺症地操作一把,甚有難度啊!

滿菊悻悻地瞪着公子那半張露出來的臉蛋,無聊地在心底評價:眼線挺長,睫毛也不短,不錯;臉型長圓,膚色白皙,過得去;嘴唇豐厚有光澤,顏色也很萌,粉粉的,可以去做潤唇膏廣告;鼻子夠挺,鼻頭還很有些肉,聽說鼻子有肉的男人,那□啥啥就長得碩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前世甚是饑渴的恨嫁悶騷剩女,不知不覺中就將思維扭到了某些不太純潔的角落裏,好色而慕少男且完全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滿菊本着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的有便宜就占精神,綠貓眼越瞪越大,越瞪越精神,直到……

“看夠了?”男色賞的主人慵懶地發了話,他不知何時已睜開眼坐了起來。

“還行……啊,不!奴婢無禮,公子恕罪。”驚醒的滿菊忙伏地裝鵪鶉。

“罷了!”謝琚嗤笑一聲,懶洋洋地伏下身,將手中的舊書遞到了小丫頭眼前:“你識字?”

眼前的這本書紙質發黃,毛邊裁就,裝訂得很精緻,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書皮封面上墨書四個大字《軒轅殘章》,重點不是在這四個字的內容,而是——滿菊驚喜地發現,她居然認得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用隸變體寫就,波勢俯仰,磔尾森然。字的好壞滿菊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只覺得看起來也和當年那電腦里的隸體差不離,氣勢倒是很足,墨跡力透紙背。想起自家前時住的小柴院門楣上,倒霉催的那三個墨團團,害她都以為自己來這新地方,大學生都變文盲了呢!

好在中華歷史源遠流長,漢字再變也變不到哪兒去,這世界雖然大有架空歷史的可能,漢字還是老相識啊!

感慨驚喜一番,滿菊又有些躊躇,認了自已識字只是一句話的事,可是出身農家人嫌狗不理的小丫頭怎麼會識字,這個漏洞很難圓……想來想去,神色變幻不定,一不小心沒把握好,超時了。

人家公子爺不給搶答的機會了,直接肯定地說道:“你識字!”

“呃,只是略認幾個大字。”滿菊硬着頭皮應下,這也不算撒謊,小柴院上那幾個字她不就睜眼瞎嘛!

好在謝琚橫了她一眼,沒接着盤問怎麼識字的這種技術性難題,直接把書丟了過來,又倚回連榻上,眯起眼漫聲道:“念。”

被當成電子書播音器的小丫頭訕訕地接住書卷,翻開一頁,當頭便是那首曾聽公子爺念了無數遍的詩——《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滿菊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確實是這首前世膾炙人口,還上過初中還是小學語文課本的詩。她偏理科,一向不太喜歡,呃,胖妞的形象也不允許她搞什麼淫詩作畫、迎風流淚的小資玩意,可起碼還知道這詩是唐詩,不是李白就是杜甫老爺子寫的。難道在新世界這詩就早產了?還被蝴蝶翅膀扇成了什麼軒轅——殘章?

確實是殘章,詩句之間空缺着好幾個字,也怪不得上次聽到謝琚在那裏翻來覆去跟復讀機似的念斷句破辭,只是原本“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中缺的兩個字,已經被人用小楷細細地填上了,更顯得這詩餘下的幾處空白格外刺眼。不用說,滿菊也明白了,這空,是哪個多嘴的傢伙給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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