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我倒不這麼覺得。阿南,雖說竹墨北滅,可我們白墨此役也並非一點收穫也沒有。連函關外那兩座城雖然雞肋,可五萬士卒卻是真吶。誰捨得用本國的五萬子民去換一個弱國?我看他本來就是想打咱們,可惜你回來的及時,加之他們的刺殺沒有成功,所以退求其次攻下了竹墨。”
呂君思覺得不可能有君王會為了區區地盤而拋棄足足五萬子民。
百年之後,他的謚號一定是‘仁’,雖說他在位這些年表面上不作為,可白墨全國百姓的日子卻過得是最好的。
沒有繁雜賦稅,沒有苛刻徭役兵役,也沒有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他的所有玩樂都是基於百姓的安穩日子上的。他沒有汪雲野稱霸天下的野心,他只想當個守成之君,讓自己的子民過上安穩日子罷了。
可惜,汪雲野不是呂君思。呂君思想都不屑想的事情,汪雲野能做出來。
南詔堂被呂君思這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了,他雖然知道汪雲野和蹇相這種人能捨得下五萬士卒,卻猜不到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要想迷惑住白墨,在連函關外那樣山坳眾多難探虛實的地方,只需要增加爐灶,讓炊煙升起,這樣不就可以讓敵軍認為自己人多勢眾了嗎?幹嘛要真的捨棄那麼多人?
想不出為什麼的事情,南詔堂是不會就這樣留着疑惑草草告訴呂君思的,他不說話了。
“對了,說到那個蹇相。阿南,沒了他,我看那個汪雲野還能折騰出什麼么蛾子!”
“沒了?王上,難道他死……”南詔堂咽下後面的問句。
“阿南你不知道啊!”呂君思驚訝道:“我還以為是你派人殺的他。消息都傳遍全國了,大家都再說他就是這次瘟疫的幕後黑手。我還聽說他就在自己的府邸里死的,屍身被扔進了水池,染得滿池血水。屍首嘛,據說到現在為止都沒能找到!”
南詔堂咬了咬下唇,沉思道:“我竟不知,還有這等事……”
呂君思奇怪地問:“阿南,蹇相真不是你派人殺的?”
“不是。”南詔堂疑惑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似的問:“究竟是誰,居然殺得了蹇相……”
在白墨上下忙成一片的時候,消失多日的悉曇公子卻已經出現在了檀墨的王都樾京。
汪雲野的話中帶刺:“悉曇公子的計策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只不過損失了五萬士卒就拿下了竹墨!昨日我的丞相又死在了自己的府邸里,悉曇公子,這代價不可謂不重啊。”
悉曇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便說:“在下不才,只出了個主意。王上若是覺得不好自然可以不用,既然王上用了,除了收穫,那自然也得承擔它的損失。若王上覺得五萬人損失的多了,當初為什麼不少派些人去?
至於蹇丞相,他為了您得罪的可是整個白墨,有些江湖上的憂國憂民的義士一時見義勇為為民除害,這也是有可能的。王上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派去保護他的府兵太無能了,實在怪不得在下。”
“你……”汪雲野離開蹇相就是一個衝動魯莽之人。見悉曇這般說話,立馬就火了,他拔劍指着悉曇,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劍刺死他。
“王上。”悉曇面不改色,接著說:“其實細想想,王上並沒有損失,反而賺了。試想,此舉不但一夜滅了竹墨,還順勢削弱了白墨國力。從長遠來看,王上,是您賺了大發,卻還不知足地朝我抱怨。”
悉曇用玳瑁骨的扇子云淡風輕地抵過汪雲野的劍,一臉鎮定自若地看着他。
汪雲野這才收回劍和凌厲的眼神,問他:“現在蹇相死了,我身邊缺少出謀劃策的謀士。悉曇公子,你可有推薦的人選吶?”
“王上是想讓我回來了?王上捨得嗎?在下在白墨風生水起大肆斂財為您的軍費做貢獻,甚至和白墨皇室就快有關係了。王上這個時候讓我回來,豈不是,呵,自己砸了自己的瑪瑙碗嗎?”
汪雲野皮笑肉不笑,說:“公子誤會了,我只不過讓你推薦幾個人而已。”
“在下推薦的人您敢用嗎?與其問在下,還不如去學宮挑幾個伶俐的。”悉曇滿不在乎地說到。
汪雲野見從他嘴裏逃不出一點東西,便說:“唉,我也只是讓公子隨便說說,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至於人選,本王已經擬了幾個,公子挑挑?”
“王上的事情,哪兒有在下挑的份兒?”
雖然嘴上拒絕着,可悉曇卻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汪雲野手裏的冊子。冊子裏有十幾個人的名字,悉曇一掃而過,最終把視線停留在了末尾的兩個字上——石梅。
“這個人……”悉曇皺了皺眉,問:“他不是昱照人嗎?怎麼願意出仕檀墨?況且,王上,我與他有些私誼。雖說他制壺器茶具精美,技藝高超。可他的治國才能,在下還從未聽說過。”
汪雲野似乎對悉曇毫無保留,直接坦白:“石梅其實是我國人士,只不過被我派去昱照約有二十年,所以世人大多認為他是昱照人。”
“這些事情本來也與我無關,在下只許諾供應王上開拔之資。至於官場上的事情,在下一介商賈,實在說不上話。”
汪雲野把那本冊子拿回來,問:“那悉曇公子可有推薦之人?”
悉曇淡淡地笑了笑,讓人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王上,這上面的人我大多不認識,讓在下選幾個,那我可真的只能推薦石梅了。哦對了,還有這個蕭長禾、秋青吾和秦冷夜。在下覺得這幾個人名字也挺不錯聽着像是會治國的人。”
“這幾個人都是我國棟樑,本王多謝公子舉薦,今日就不留公子了。望公子在白墨一切順利,也好早日讓本王統一墨羽大陸!”
悉曇起身,道:“放心,在下定不負王上所託。”
走出宮門,悉曇才恢復了內心真實想表達的情緒——此時他眼裏的寒光再也藏不住了,一股濃濃的恨意取代了之前的雲淡風輕。
悉曇坐上馬車,才看到裏面早就有人等着他了。
“石梅,再過幾日你就可以準備入仕了。”
在他轎里等候的人正是石梅,石梅見自家主子這樣說,便問:“您向汪雲野推薦了屬下?”
悉曇搖搖頭,道:“越是愚昧的人越喜歡凸顯自己的聰慧。汪雲野粗枝大葉卻喜歡裝的謹慎,蹇相的死已經讓他慌了,此時我若單刀直入地推薦人,他必然不敢任用。當然,如果我一昧地忽視你的存在,那也太刻意了。所以我找了幾個混淆視聽的,讓他自己白費心思瞎猜去吧。”
“主子大慧,屬下定不負主子期許!”
悉曇嘆了口氣,道:“這步棋算是走對了。石梅啊,以前我還不理解你,現在才突然明白了,拋棄自己原有的一切,變成另外一個人,原來這麼難。”
石梅也嘆了口氣,說:“自亡國后,主子顛沛流離,確實苦了。”
“我並非怕苦之人,只是這苦值不值得受,做完後悔與否,才是我現在需要考慮的。此次白墨瘟疫,雖說因救出重闕得到了解藥,解救了白墨之危,他們損失不算最慘。可墨羽大陸上終究是汪雲野做大,所以我才要讓汪雲野派五萬兵馬送給白墨,藉此削弱檀墨。”
石梅看着滿眼算計的悉曇,不免不忍,小心翼翼地說:“主子制衡之道用的巧妙,也幸好青鸞公主不忿,派人殺了蹇相。否則以他的機警,肯定會發現端倪。”
悉曇輕輕搖了搖頭,石梅便問:“主子,屬下說的不對?”
悉曇緩緩開口:“你以為,蹇相這樣的人,會派人刺殺她和白墨王?再利用如此低劣虛假的流言,妄圖達到擾亂人心的目的?”
“刺客和流言都是主子您……可是她是青鸞公主啊!”
“國與私情終究要辜負一個,我負不起國,只能辜負她了。”
說這句話的同時,悉曇一下子低落了許多,完全沒有了鋒芒和狠戾,剩下的只是小心翼翼的脆弱和自責。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吧?可惜我暫時還不能死,等一切都結束了,我一定會把一切都還給她。”
蹇相的屍身已經被裝入了棺木,他的人頭卻委屈在一個小小的鐵匣子裏。哪個曾經為檀墨王出謀劃策,深受他信任和依賴的頭顱,現在就擺在阿棠的面前。
錦瑟帶着這顆人頭,在一天時間裏從樾京趕回潼京,其中辛苦可想而知。再加上蹇相的府兵、暗衛以及檀墨士兵的追殺……錦瑟現在已經累的趴在桌上不想動彈了。
阿棠勉強笑了笑,說:“錦錦,辛苦你了。”
“還好還好,比我想的要輕鬆些。”錦瑟吃了一塊冰碗上的菱角,說:“出了王都后,追兵就漸漸少了。唉,許是我跑的太快,沒人能追的上我吧。”
“是是是,我家錦錦最棒了!”
阿棠用銀簽子簽起一塊香瓜,遞到錦瑟嘴邊。
論食物,阿棠雖然不會做,但卻十分會吃。她面前的這一個比臉還大卻淺淺的碗就是她最喜歡的一道冷食。碗裏裝的是碎冰,冰上鋪一片完整的荷葉,荷葉上放的是只有夏天才能吃的到的果子。
嫩藕、菱角、嫩核桃、杏仁、香瓜和鮮桃、鮮梨、李子,剝了皮去了籽兒的葡萄……全都托在那張荷葉上。
這種冰碗最妙的地方不在於味,而在於‘氣’。光是嗅一嗅這種鮮、香、清、冷所組合而成的氣味,就已經是炎炎夏日的最大享受了。
白墨的瘟疫一過,就正好趕上了夏日最好的消遣。
錦瑟捏了捏阿棠的臉,說:“知道孝敬師娘了,不錯不錯!”
“臭不要臉!”阿棠鄙視道:“哪家大姑娘跟你一樣,一心想着倒貼的?”
“你啊。”錦瑟抱着冰碗消暑,說:“你的那個悉曇哥哥呢?最近忙着治病,好久都沒見他了吧?”
說到悉曇,阿棠便嘆了一口氣,向錦瑟訴苦道:“別提了,自從上次刺殺之後,二哥就找了人時時刻刻看着我,我不敢去找他。不過我已經讓人把葯帶給他了,還寫了信,只不過這傢伙沒回我……”
“喂,我說他該不會是喜新厭舊了吧?”錦瑟看熱鬧不嫌事大,有意要逗逗她。
“不可能!”阿棠斬釘截鐵道:“他已經栽在我這個坑裏來了,就別想再出去要是他想爬出來,我就直接把他活埋在坑裏!”
“強硬!”錦瑟鼓了鼓掌,做出一個‘佩服’的動作。
阿棠得意地揚起臉,問錦瑟:“這個東西,錦錦你把它待會蜀地,在二月山背後的密林里找個野獸多一點的地方扔了吧。”
錦瑟點了點頭,心想這丫頭最終還是沒讓這種東西進藍嵐的靈堂。
“對了,讓老刀來一趟,我有點事情想問他。”
“知道了。”錦瑟默默退了出去,透過門縫悄悄看了一眼托腮沉思的阿棠,終於關上門走了。
阿棠在屋裏獃獃地坐了半天,正冥思苦想着石梅和檀墨的聯繫,就突然聽見門外‘嘭’地一聲,像是什麼東西突然撞門上了。
還不等阿棠去開門,那門就自己開了——雖然是整個門板直接掉到地上的那種。
隨着門被破壞,外面那個撞上門的人也跌到阿棠的腳邊。
“王然?你,你怎麼了?”阿棠看清楚來人後,驚地瞳孔都放大了,她忙把渾身是血的王然扶起來,問:“你,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阿棠還沒見過如此狼狽的王然,他武功高強,幾乎很少受傷。除了最開始到這個世界上,見到他受了箭傷和毒,阿棠幾乎沒見過他流血的樣子,更別說像這樣遍體鱗傷了!
阿棠忙把他轉移到床上,清理了他身上的泥灰,這才看到他渾身的傷口——這些傷肯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有箭傷,有刀傷,有暗器傷,甚至還有跌打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