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速之客
容得蕭珪思考了片刻之後,帥靈韻仍是那樣職業的微笑着,問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蕭珪也已經想清楚了,資助辦學這是好事,沒理由拒絕。往後你們再要整出什麼妖蛾子,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我就不信,你們還能拿根繩子,把我綁了去成親入贅!
於是他站起身來,對着帥靈韻叉手拜了一禮,“蕭某在此,暫代軒轅里的學童們,謝過帥姑娘,謝過令舅公。”
“先生客氣了。”帥靈韻也站起了身來對蕭珪還了一禮,說道:“待我先回洛陽稍作準備。後天午時之前我會再來軒轅里,到時再與先生細作商議。如何?”
“好。”
“如此,小女子先行告辭。”
徐里正連忙留客,叫她用了飯再走。但帥靈韻仍是帶着她的人走了。
“這姑娘,還真是風風火火,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徐里正對着帥靈韻的背影,好一陣嘖嘖讚歎,“多好的姑娘啊!君逸,你說呢?”
蕭珪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徐里正,若再無他事,蕭某也請告辭了。”
“君逸,用過飯了再走吧?”
“不了,多謝。”
蕭珪立刻告辭回家而去。
徐里正一個人在家裏,樂得喜笑顏開,自言自語道:
“好,好得很。原本我只想賺上一筆王元寶的媒人錢,卻不料,平白的又多添了一筆辦學資助!……二月二龍抬頭,這可真是一個大大的好兆頭啊!”
蕭珪離開徐家后,頭也不回徑直返家。
現在對他來說,什麼入贅、資助、辦學和大長腿,全都沒有自己的那一瓮魚肉餃子來得重要。於是他的步子邁得還挺快,簡直歸心似箭。
但是到了自家屋邊一看,他不由得略微一怔。
院子裏,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頭驢。
一頭沒有拴着的驢,正在院子裏到處瞎蹓躂。
那個雪人已經被它拱倒,掃帚和木鍬這些東西都被它踢翻,零亂的散落在積雪消融后的泥地里。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泥漿。那頭驢,也快要變成了一頭泥驢。
更為可氣的是,它的頭上居然還戴着自己的那頂襆頭。
蕭珪都要氣樂了,聽說過沐猴而冠,沒見過驢也興戴帽子的!
會是誰家的蠢驢呢?
他走進院子一看,自己離家時親手關好的門,現在只是虛掩着。
顯然,是有人已經進去了。
莫非是鬧賊?
稍一尋思,蕭珪馬上打消了這個顧慮。
大唐正值開元盛世,就算沒有書上說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那麼誇張,但軒轅里的治安一向非常之好。蕭珪還從未聽說有哪家失竊,或是有誰丟了雞鴨羊犬。村民出門不落鎖,這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再說了,哪有大白天,帶着這樣一頭蠢驢來公然行竊的?
蕭珪因此猜想,可能是倒霉書生的某個相熟的親戚或是朋友,來探望他了。
但細下一尋思,“自己”好像又沒有什麼朋友。遠親倒是有那麼幾個,但至少也是三四年沒有來往過了。
——那會是誰呢?
懷揣着好奇與警惕之心,蕭珪邁輕了步子,朝自己的家門口走去。
“回來了?”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從屋裏傳來。
蕭珪很鎮定,“回來了。”
“快進來吧!”老人很平穩的口氣。
聽起來,彷彿他才是這戶人家的主人,蕭珪則是前來造訪的客人。
蕭珪淡然一笑,管你是誰,我還能怕了你不成?
於是他很從容的登上那六階門梯,脫去木屐換上居家的麻布鞋,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裏,確實坐着一位老人。
準確的說,是一位穿着道袍、執了拂塵的老道士。
老道實在是太老了,老得蕭珪都估算不出他的年齡。
那滿頭銀髮和又彎又長的雪白眉毛,看起來還真是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世外仙人的味道。
蕭珪直皺眉,倒霉書生的記憶里,沒有這號人。
他是誰?
“門口風大,快請過來。”那老道還挺熱情,非常自來熟的沖他微笑並招手,示意他坐到火爐邊去。
蕭珪決定靜觀其變,於是不動聲色的走了過去,隔着那個火爐和湯瓮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觀察。
現在的情況是,非但是自己的食幾和坐榻被老道給霸佔了,連餐具他也沒有放過。
筷子在他右手,湯碗在他左手。
老道就像是在自己家裏一樣隨意,一筷子扎進湯瓮里夾住一個魚肉餃子,沿途灑着湯水將它扔進碗裏。用嘴呼呼的連吹了好幾口,然後就用那個碗將湯汁和餃子一併倒嘴裏。
吧唧,吧唧……
一個,兩個,三個……
蕭珪的表情,在漸漸凝固。
“哈哈哈,簡直絕世美味!”老道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麻布餐巾一抹嘴,“主家郎君,這絕美的吃食,還有嗎?”
虧你還知道,我是這戶人家的主人?
蕭珪有點氣惱,但他一向很沉得住氣。
若非有着過人的膽識與超強的心理素質,他恐怕早就死過成百上千次了。
此刻,他面露微笑,答了一字:“有。”
“那再給老道,來上一碗吧?”老道張嘴笑呵呵,滿嘴白牙竟然一口都不少,“放心,貧道不會白吃你的。”
“好。”蕭珪二話不說,起身就挽袖子。
老道笑眯眯的看着他,如同打量自家的小孫兒那般慈祥。
蕭珪走到一旁,拿起了那把鋒利的刀子,還有意無意的在老道面前,晃了幾下。
老道無動於衷,仍是笑眯眯的。
蕭珪提着刀子,拎起半邊剩下的魚肉將它甩到砧板上,運刀如飛,開始打片。
“嗬,郎君好精湛的刀工。”老道捋着自己雪亮的長須,笑呵呵的說道,“幾時能熟?”
“很快。”
“好。”
然後屋裏就安靜了,只剩下蕭珪包餃子發出的悉悉之聲。
片刻后,最後一批餃子約有十七八個,一起滾落進湯瓮之中。
蕭珪又把火升得旺了一些。
“郎君,有酒嗎?”老道還真是不客氣。
“有。”蕭珪也不小器,將村店裏買來的酒,連瓮拿給了他。
這酒味道不怎麼樣,蕭珪根本喝不慣。除了用它稍稍腌洗了一下豬肉,其餘的基本上都沒有動。
老道捧在手上一聞,卻是喜笑顏開,“有酒有食,人生足矣!——郎君,來與貧道共飲一杯,如何?”
“不了。”蕭珪淡淡的道,“長者只管,自酌自飲。”
老道也不堅持,笑眯眯的問道:“郎君,一人獨居嗎?”
“是。”
“家中再無親人?”
“無。”
老道點了點頭,居然從懷裏掏出幾張紙錢,撒進了那火堆里。
蕭珪眉頭一擰,什麼意思?
“貧道打此過路,遠遠觀聞此間異香撲鼻……煞氣衝天!”老道說著,突然一轉眼看向蕭珪,眼中似有精光閃射。
“郎君最近可曾遇到什麼,污穢之物,邪怪之事?”
蕭珪心頭微微一怔,畫風不對!
——這是鬧妖精了,還是遇神仙了?
換作是以往,打死蕭珪也不會生出這樣古怪的念頭。但是,既然自己都能靈魂穿越,再要遇到別的怪事,恐怕也是不足為奇了。
此刻,蕭珪藏在袖中的拳頭都暗自握緊了,神色卻很是淡然,微笑道:“老人家說笑了。在下一介書生,子不語亂力怪神。”
“沒有就好,卻是老道多事了。”燒完了那幾張紙錢的老道人,仍是笑呵呵的,說道:“話說回來,我觀郎君面相福瑞喜泛桃花,也不像是一個犯煞之人。倒更像是,遇到了什麼吉祥好事。”
蕭珪心中再次微微一怔,這也能看得出來?
——真是邪門!
湯瓮里翻出陣陣熱汽,餃子該是熟了。
老道卻沒有再拿起筷子,反倒是從懷裏掏出一大把紙錢,還有一本書,將它們疊得整齊一起放在了小几上,用湯碗壓住。
再將那雙筷子,端端正正的壓在了湯碗中央。
“閣下真乃厚道君子。今日得見,可謂貧道生平幸事。”他站起了身來,笑眯眯的說道:“這點東西,還請郎君笑納。權當是,貧道付了這一頓酒飯錢。”
竟然用紙錢,當作酒飯錢?!
蕭珪仍是不動聲色,淡然道:“多謝長者一番美意,但是這些東西我全都用不着,還請帶走。”
“記得,紙錢要燒掉。”老道呵呵的笑,“貧道告辭。”
說罷,他轉身就朝門口走出。大步流雲與他的垂垂老態一點都不相符,幾步就跨進了院子裏。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喊聲。
“老神仙,老神仙,原來你在這裏呀!”
“可把我們一陣好找!”
蕭珪起身朝外看去,有五六個人正快步朝這邊走來。老道笑呵呵的迎上去,左手稽首一禮,“老道慚愧,又給諸公添麻煩了。事已辦妥,我們走吧!”
“老神將要辦事,何不使喚我等?”那些人問道。
“小事,小事,不足掛齒。”老道笑呵呵的揮了一揮手,“我們走吧!”
那些人好奇的往蕭珪這邊張望了幾眼,也沒再多問,連忙跟着老道就走了。
那頭戴着襆頭的蠢驢也不急不忙的跟了上去。臨出院子時,它回頭對蕭珪噴了兩下鼻子,可能是說了一句“謝謝呵”,然後打起小跑去追那老道人了。
蕭珪輕吁了一口氣,回身掩上門。走到食幾邊看着那雙筷子和那個碗,還有壓在下面的那堆紙錢和那本經書。
大唐已有“頭七”祭奠亡人的民俗。因為頭七要燒送紙錢,故而又稱“燒七”。
除了燒紙錢,頭七還要給回魂的亡人準備酒食。筷子橫擺於空碗之上,便是一種祭請亡人用餐的方式
今天,剛好是蕭珪魂穿到大唐的,第七天!
一絲寒風從門縫裏穿進來,留連在蕭珪身上打了個轉。
他渾身一激靈。
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汗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