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560.豪強亂戰
“糜氏?曲氏?這就是這些名門推選出來的本郡大豪么?真是笑話!”
楊延壽看着手中的紙,一陣陣地冷笑,“本郡最有名望的七個大姓居然無一上榜,最後推選出糜氏和曲氏。。。這兩姓不過是一縣之豪,比七大姓差得遠,沒想到竟然位居前列,這可有意思了。”
袁昌說道:“太守,最近七大姓來往很頻繁,前幾日齊太公特地跑到安城去見周太公,據說當天盛氏和穆氏也差人去了安城,至少這幾姓是肯定在一起商量了。”
“他們勾結在一處,最後就推了這兩個替死鬼出來,替他們七大姓擋災?這麼大的災,憑兩個小小的縣豪擋得住嗎?”楊延壽將手中的紙丟到案上。
“七大姓淵源頗深,一向互為婚姻,彼此都是親戚,當然要互相回護。況且,得罪區區縣豪總比得罪齊氏、周氏那樣的大姓穩妥些。”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躲過去?笑話!糜氏、曲氏不會吃這種啞巴虧,必然是要舉發的,咱們等着看熱鬧罷。”
袁昌道:“太守,七大姓雖強,但任意一姓都不足為懼,不過若是七姓聯合起來,倒有些難以應付。”
楊延壽胸有成竹,“若是要遷徙七姓,逼得他們聯手與官府對抗,那我這個太守就要焦頭爛額了,不過現在只遷兩姓,沒落到自己頭上之前,他們犯不着跟官府翻臉。如今七大姓不過是暗地裏搞些勾當,不足為懼,何況他們也並非鐵板一塊,暗地裏都互相提防着。”
袁昌笑了,“太守,您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七大姓之間也有嫌隙,殷氏一向特立獨行,與別家少有往來;齊氏和藍氏曾經有過田地糾紛,聽說當時還曾鬧到郡里,前任太守做了和事佬,把這事兒平了下去;昌氏和穆氏曾爭娶周氏之女,也爭得很厲害;至於周氏,資財雖不是最多,但名望是七姓中最高的,別姓雖然表面上尊敬周太公,其實暗地裏都有些眼紅。這一次殷氏推舉了齊氏,昌氏推舉了穆氏,梅氏推舉的是周氏。”
楊延壽道:“把這些話都放出風去,讓他們知道被誰賣過。”
袁昌道:“太守,放風之事大可不必,七大姓子弟多在郡縣為官吏,他們都是順風耳千里眼,被誰賣了七大姓心裏都清楚。”
“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從中做什麼手腳,陛下說了,官府一定要處事公道,莫要被人抓了把柄。通知糜氏和曲氏,若無異議,四十天後遷走。”
計議已定,太守府差人立即拿着公文,去糜氏和曲氏府上傳達,兩姓果然不服,都來到郡里叫屈,糜氏當即推出了穆氏,曲氏卻推出了和氏。
袁昌道:“這些縣豪生怕得罪了大姓,穆氏雖強,與糜氏相距太遠,兩家沒什麼交集,糜氏不敢惹別姓,只好惹了這個八杆子打不着的穆氏。而曲氏更是不敢碰七大姓,只舉了和氏,和氏田多,但沒什麼人在官府,總比別姓好惹些。”
“子義,你雖來汝南時日不久,對本郡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楊延壽笑道:“既然他們對此有異議,自然該官府出面主持公道,擇日為這四姓度田,我也想看看這些大豪到底有多少家底。”
三天之後,郡府官吏兵分兩路,一路由戶曹掾帶隊去糜氏,一路由袁昌帶隊去穆氏,分別度兩姓之田,為了顯示公平,穆氏有人隨戶曹掾一道去糜氏,糜氏也派人隨袁昌一道去穆氏,兩姓互相監督,以免有什麼錯漏。
糜氏是新息縣豪,在縣裏頗有勢力。新息位於汝南郡的最南端,在大別山腳下,比較偏遠,糜氏的影響力達不到郡里,不過是個山區的地頭蛇罷了。
新息縣自然也派出官吏陪同,郡縣兩級總共幾十人下到田裏,一塊一塊地測量,對照官府的田籍薄冊,隨時核對,有錯誤的當場修正,度田進行得十分緩慢。
糜氏雖然覺得自家的田地比不了郡里大豪穆氏,但也不敢大意,對於田地測量錙銖必較,生怕被多算了。而隨行的穆氏族人則相反,生怕有所遺漏。
雙方都很計較,帶隊的戶曹掾不勝其煩,忍不住大聲斥責,雙方才算安靜了些。
糜氏之田連度了兩天,在第二天午後,穆氏族人忽然指着一處陂塘南側的大片田地,說道:“據說此處都是糜氏農戶在耕種,自然也是糜氏之田,請田官測一下田畝之數。”
糜氏心裏一驚,心知穆氏必然暗中作了準備,因此才會如此準確地指出糜氏的占田。眼見田官要下地去度田,他忙走上前去,說道:“此地不是糜氏之田,都是拋荒的閑田,無人耕種,糜氏看這上好的田拋荒實在可惜,便暫時代種,等到田主還鄉,自然是要歸還的,便是這地里的收穫,也要交給田主,都是鄉里鄉親的,糜氏不過是幫忙而已。”
戶曹掾道:“你倒是好心,代他人種田,可知國家法令?陛下三令五申,嚴禁侵佔閑田。戰亂之中走死逃亡,所遺之田皆籍沒為公田,若田主歸來,自然由官府按照薄冊所載,再行核實返還,你一介平民,竟敢搶佔他人之田,哦不,這已是與官府搶田地了。”
糜氏嚇得連說不敢,找了許多借口,戶曹掾哪有耐心聽這些,喝止他道:“不必再說了,此事我將稟報太守,聽憑太守定奪。”
他轉向縣裏的田吏,說道:“糜氏占田之事,縣裏也不知情么?還是知情不報,任由他們自行其事!”
田吏忙道:“下吏實在是不知,前幾年在偽朝治下,縣治大壞,走死逃亡者很多,田籍未能及時變更,下吏手下沒幾個趁手的人,僅憑下吏一人,也不能每一處田都走到,總有不到之處。。。”
他絮絮叨叨地解釋,戶曹掾也懶得再聽,只向著手下吩咐道:“將這處閑田測好了,記入公田,這田裏的莊稼長勢不錯,到時收了全部充實府庫。”
在此之後,穆氏又接連指出幾處糜氏占田,糜氏都不承認,戶曹掾當即下令核實,都是些拋荒的閑田,當即登記為公田。
第三天,度田結束,共度出糜氏之田七十八頃,度出閑田六十二頃,而這些所謂的閑田之中,都是長着茂盛的莊稼,眼見會有好的收成。
據說戶曹掾一行人走後,糜氏族長一病不起,在病床上還在不住聲地大罵穆氏。
而在穆氏那邊,穆太公冷笑着道:“糜氏瘋狗,竟敢亂咬我穆氏,他以為離得遠,穆氏便由得他欺負,沒法子整治他么?一個小小縣豪,也敢在穆氏頭上撒野,這下可好,原本有一百多頃田,一下子少了四成,還落得個貪占閑田的罪名,哼!自作自受!”
不過穆氏也沒好到哪裏去,袁昌帶人度出穆氏之田兩百二十三頃,穆氏趁亂侵佔的一百多頃閑田,自然也不敢認帳了,田是種了,只是恐怕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都是替官府種田罷了。
而穆氏與糜氏的仇算是結了下來,兩姓同在一郡,將來免不了再行較量。
曲氏與和氏的田也在幾天後度完,和氏田地更多,曲氏免去了遷徙。與穆糜二姓一樣,雙方都忍痛放棄了占田,也同樣結了仇怨。
穆氏與和氏都是郡里知名的豪門,從糜曲二姓手中接過了遷徙的燙手山芋,為了避免西行,也顧不得什麼交情,當即又推舉別姓,穆氏放棄了坑仇敵昌氏的機會,果斷選了齊氏。
因為穆氏心知昌氏之田地與自己不相上下,在只有一次咬人機會的情況下,只好推出他自認為更有把握的齊氏,若是齊氏的田畝在汝南排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不出所料,齊氏以六百三十八頃的超高田畝數拯救了穆氏,穩穩佔據了一個遷徙坑位。和氏則將七大姓之一的梅氏拉下了馬,避開了遷徙長陵的命運。
這場遷遷徙之爭已愈演愈烈,七大姓中已有穆、齊、梅三姓下場廝殺,餘下的四姓也膽戰心驚,不能安枕,戰場已集中在本郡頂級大豪的圈子裏。
袁昌估計齊氏必定要遷徙了,因為他再推選別姓已沒有意義,汝南郡再也找不出一個豪門田地超過齊氏。
楊延壽笑道:“我看未必,即使舉之無益,齊氏也可能再舉一姓。齊氏不是與藍氏不睦么?有這個好的機會,為什麼不狠狠地咬藍氏一口?至少讓藍氏把占的閑田吐出來。唉,當初度閑田時,各姓都使絆子暗中阻撓,如今他們倒是爭着請官府去度自家之田,真是好笑!”
“就算是損了侵佔之田,也總好過遷徙長陵,這些名門大姓怎麼能算不開這個賬呢?太守,您這一招真是太高明了。”
“我哪裏有這樣的見識?這都是陛下的主張,陛下不過二十餘歲,就能如此參透人心,略施小計就整治了天下豪強,有如此聖主在世,這些大姓可要倒霉了。。。貧苦百姓就有福了。”
楊延壽說對了,齊氏果然推出了藍氏,度田結果雖然藍氏地少,齊氏依舊要遷徙,但是也逼着藍氏吐出了搶進嘴裏的肥肉。
梅氏拚死一搏,推出了周氏,周太公擔心了多日的利刃終於落到了自己頭上,不禁大是煩惱。
周嘉勸道:“父親,這遷長陵令實在是厲害,雖然每郡只遷一兩戶,但這種遷法,卻將豪門大姓全都折騰個遍。陛下是下決心要徹底恢復陵邑制了。依兒子看,不出十年,七大姓都得遷出汝南。周氏乃兩千石世家,在建武朝也有多位高官,必為陛下所忌,即便此次不遷,日後也免不了被遷,還不如早早遷去,憑周氏的財力,在長陵也可站穩腳跟,為一方豪富。既能安陛下之心,又能早早去經營,佔據先機。”
周太公道:“你的意思是,這田也不必度了?直接認了這個遷徙名額?”
“是的,周氏儒學傳家,最重名聲。主動遷徙,必能為太守所重,為天下表率,得享大名,也能在陛下那裏留個好的印象,這對於周氏子弟的前途大有禆益。只要有家學在,有名聲在,周氏在哪裏都是豪門大姓。先祖遷至汝南幾十年後,世人皆知汝南周氏,父親若遷至長陵,幾十年後,焉知世人不知長陵周氏?”
周太公皺眉道:“若遷至關中,田宅都無法帶走,只能折價賣與官府,這一翻折騰下來,家財十餘二三,這,實在是損失太大。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難道還要把這把老骨頭埋在別處嗎?惠文,梅氏雖咬出了周氏,可我覺着,我周氏的田地及不上梅氏那麼多,即便度出來周氏田多,我們也可以再舉發昌氏啊!周氏還有兩次機會,怎麼能甘心認了遷徙呢?”
“若依父親所說,周氏難免與梅氏和昌氏結怨,也少不了一個占閑田的惡名,就算擺脫了遷徙,頂多在汝南多呆幾年而已。”
周太公道:“我與御史大夫宋弘相善,若免不了要遷徙,可派人去長安,請他在陛下面前說項。”
周嘉一下子就跪下了,抱着周太公的腿道:“父親若如此,則周氏有滅族之禍,父親難道忘了郭解之禍嗎?”
漢武帝時的大俠郭解,就是因為不願遷陵,找到大將軍衛青說情,他巨大的能量引起了漢武帝的猜忌,最終將郭氏族滅。
周太公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只是因為猝然面臨可能被遷徙的境地,心思亂了。周嘉在旁邊一提醒,他立即反應過來。連忙扶起兒子道:“我真是老糊塗了,惠文,多虧有你在。”
周太公雖然打消了在朝中活動的念頭,卻依然拿不定主意,他思來想去,一時覺得兒子說得有理,周氏應該主動遷陵,一時又覺得不甘心。
兩個念頭反覆在腦中出現,周太公突然一拍手,說道:“大事不決問卜筮,我怎麼忘了,還是卜一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