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母與子（下）
“生育之恩為大恩……這……一刀，是，是我欠你的……”
匕首拔出，鮮血濺射。
撲哧！
利刃再次沒入身體，男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這一刀……是還你賜名的……恩情……”
“一個人活在世上，名字……總歸是伴隨着記憶的……你……給了我名字，就等於給了我在姐姐心裏的記憶……她只要念着這個名字，就，就知道這個代表着我……”
男人握緊匕首手柄，拔出后再次捅進自己身體。
吧嗒！
姬浚生只覺得身子一軟，雙膝重重跪了下來。
“這，這，這一刀……是，是還你衣，衣食之恩……的，我感激你……感激你讓我生在富貴家……”
“衣來伸手，飯，飯來張口……因此，我從未因為生活……而奔波……咳……咳咳……”
一旁的姬心慈愣住了，她微張着嘴，視野里的景象逐漸模糊，淚水不受控制的滾落。
“咳，還，還有一刀……”
姬浚生躬着身子，腦袋微微抬起，他的右眼半開合著，嘴角流出的血液已經成了深黑色。
“這一刀，是，是我感你的……不殺之恩……”
“你恨我……卻，卻沒有在我出生后的第一時間，殺了我……讓我有幸活到，遇見……幽靨姐姐那一天……我，感激你……”
男人說到最後，眼神有些迷離起來，他那殘破的唇瓣微微上翹，視野里似乎出現了幽靨的影子。
然而，可能是時間久遠了，他即使再不願意接受，可腦海里的影像依舊會模糊淡化，記憶中的姐姐，似乎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飄忽不定了。
視野里的幻影消逝，男人苦澀一笑，再次重複着拔出刺入的動作。
“不，不，不，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你不是該恨我，然後殺了我嗎？你怎麼不殺了我？你怎麼敢不殺了我？你應該承受一個弒母的罪名，然後在痛苦中死去！”姬心慈沙啞着嗓子咆哮。
“我可是算計了你最愛的姐姐，還一直冷落你，傷害你，你內心應該備受煎熬才是，你應該懷着憤恨才是，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姬浚生自嘲一笑“我是應該恨你……我，也確實恨你，可，可即使我，我再恨你，也改變不了……”
“你是我母親的事實……”
姬心慈的瞳孔猛然一縮，隨後腦袋低垂。
髮絲撩過女人的臉頰，陰影里，她咬着嘴皮子，淚水經過唇角時，帶下了一抹淡紅。
“因此，即使你對我的傷害再大，我亦沒有殺你的資格。”
“對我來說，父母犯錯，最沒有資格大義滅親的，就是子女了，咳，咳咳咳……”
“奈，咳，奈何，你我雖是母子，可卻無法維持這段母子緣分，大概，是天意弄人吧……所以……”
“我只好將自己的一切……都還你了……”
“我將焚盡自己的身軀……你我各不相欠……”
“自此，我姬浚生，不沾因果！”
說到此處，姬浚生已經是抱着必死的心態了，這一刻，他那僅有的右眼視野，竟然破天荒的模糊起來。
姐姐，生兒想你了……
只是，生兒沒能為你報仇，不過，姐姐還是會來接生兒的，對吧……
眼皮閉合，蓄滿眼眶的淚水，終究還是溢了出來。
與此同時，在姬浚生下了決心之後，原本佛火八重的修為，因為他如今的心境猛然破開，達到了佛火九重的境界，如來藏中的佛火，也在同一時間浮現在男人的眉心之上。
佛火出現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擴大，而姬浚生的色身，就好似被刷上了一層油漬似的，給了佛火蔓延的空間。
佛火焚盡了男人的頭髮，焚盡了他的眉毛，燒到了那唯一的右眼，然後到耳朵，鼻子，嘴巴，最後快速蔓延，直至覆蓋男人的整具色身。
這，便是姬浚生引動的涅槃之火，也是修佛境界的第一次涅槃。
本來自性清凈涅槃！
姬浚生引火焚身的目的，自然是單純為了歸還他的一切，只要是從娘胎中帶出來的，他統統歸還。
歸還眼耳鼻舌身意，斬斷色身香味觸法！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什麼正常涅槃前的準備，這般做法，只為求死！
親人一個個都不在了，母親又想看着他死，那麼，在母親臨死前，他就滿足對方的願望好了，當面還清自己的債務，雙方自此各不相欠。
修佛之人的涅槃，其實也是這個功效的，佛火會焚毀肉身凡胎，涅槃后，若能重獲新生，那麼，便是斬斷了色身上的因果。
涅槃之火在姬心慈眼前熊熊燃燒，扭動的火苗戲弄着女人身上被映照出來的影子，顯得格外調皮。
火焰中的人，雖然渾身都在顫抖，可他卻趺坐忍着，沒有大幅度動作，就連叫喊聲都沒有出現半分。
然而，男人的表現似乎激怒了佛火，只見原本赤色的火焰一陣扭曲后，竟然夾雜了些許的金色在其中。
而金色的火苗，在涅槃之中，已經不屬於第一層次涅槃的佛火了，而是晉級阿羅漢才出現的第二次涅槃之火。
有餘涅槃之火！
本來，按照姬浚生的色身強度，度過本來自性清凈涅槃還是有可能的，奈何姬浚生髮過大誓願，因為誓願過大，涅槃時，難度也被提升到了最大的程度。
所以，當金色火焰出現的剎那，姬浚生原本因為疼痛而發顫的身子，瞬間便沒了動靜。
一個度過第一次涅槃都有失敗可能的佛火修士，又如何承受能威脅阿那含大成的有餘涅槃之火呢？
姬心慈怔怔看着對面一動不動的男人，神情完全萎靡了下來，她的眼神渙散，思緒已經脫離了腦海。
直到佛火的光華退卻，對面的人完全碳化，姬心慈似乎才回過神來，她顫抖着身子朝前一點點爬去，然後伸手抓了抓那人形物體，可入手的，卻只是一抓就碎的碳屑。
女人將自己那皮包骨的手指移向眼前，呈現在視野里的，卻是一抹觸目驚心的黑色，而這些，原本應該是血肉的。
是從她姬心慈身體內掉下的血肉的！
五指緊握，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指縫間，然而，溫暖只是剎那，就被冰涼取代。
微風吹拂，撩動女人的髮絲，一片晶瑩從姬心慈的視野中飄過，正巧落在了她另一隻手的手背上，冰冰涼涼的。
姬心慈視線移了過去，視野里的晶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了一顆水珠。
女人微仰起了頭，入眼之處，已是漫天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