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侯府千金打落泥塵24
*
“世子爺這不是病,請回吧。”妙妙收回手,視線移向侯夫人,道:“脈象一息四,不浮不沉,不大不小,節律均勻,從容和緩,流利有力,尺脈沉取不絕,謂之常脈,換句話解釋,世子爺再康健不過。不過,我切脈之時,隱隱有股力量阻礙探看,依我之見,世子爺這病非病,夫人不妨從別處請些高人。”
上一刻還在回味她指尖溫度的蘇承此時所有旖旎心思都拋去九霄雲外,腦袋一陣兒一陣兒地發懵。
分析脈象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但最後面那句他聽進去了,美貌神醫說他不是病,是撞邪了。
一時間,又喜又怕。
喜的是比起縱慾過度,以致不舉,這個答案顯然好聽多了,能讓他一雪前恥,挺起胸膛做男人;怕的是,纏着他的到底是個什麼妖物,一纏就是兩年,自己卻被蒙在鼓裏,這太嚇人了!
“娘……”他白着臉去看侯夫人。
侯夫人卻顧不上他的心情,怒火中燒地盯着妙妙,她從不信什麼鬼神,此時認定對方不願治人,有意戲耍她,沉聲道:“荒謬!你身為大夫,卻攀扯鬼神,可有醫德仁心?”
她變臉速度之快,只把旁邊看熱鬧的人群眼都看直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是事件中心的人,還是事件中心的事,都看點十足,大家頓時更精神了。
看病看出妖邪了?
這可真是稀奇!
到底是神醫介意來者身份,有意搪塞,還是世子爺真的就是撞邪了?
“我看小姑娘切脈有模有樣,而且她講話時表情那般凝重,不像扯謊。”
“我也覺得撞邪可能性大,多少名醫給世子爺看過,不都治不了?小神醫才十幾歲,治不了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沒必要編這種話。”
“對了,侯夫人前幾年不是撞過邪,說不定,那邪祟暗戳戳又回來纏上了世子爺!”
大家越說越覺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竟一大撮人都站到了妙妙那邊,覺得世子爺這是撞邪。
還有一個婦人膽子大,熱心腸地勸侯夫人:“我說夫人,你與濟世觀的了塵仙人不是認識,趕緊請人來給世子爺瞧瞧啊!”
她口中的了塵仙人即是兩年前侯夫人撞邪,提出以親人之血作法驅除邪祟的那位道長,也正是因着這一樁事兒,真世子假小姐的事情才捅了出來。
侯夫人並沒有因為婦人的好心提醒而緩了神色,反倒越發冷凝道:“我兒沒有撞邪,是病了。王琬,今日我侯府給足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妙妙並沒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裏,整理着袖子,笑了笑:“是生病還是還是撞邪,並不由我或是由夫人說了算,夫人與其遷怒於我,不如自求多福,少做些違心事給世子爺積德才是。”
“你——”
這一次,侯夫人飽含怒意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蘇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承兒!承兒!……”
“夫人!夫人!……”
蘇承一倒不起,場面陷入混亂。
人群議論紛紛:“突然就倒了,還喊不醒,這不是和侯夫人那次撞邪一模一樣?”
“好像是。”
“可沒聽說侯夫人不舉過呀。”
“噗,瞎說什麼大渾話,侯夫人是女子,真不舉了,你也看不出啊……”
妙妙不得不再次上前切了脈,卻仍舊堅持蘇承十分康健,非是生病,是撞邪。
侯夫人怒目而視,大罵道:“你個賤蹄子,搶了承兒十幾年好日子過,竟是這般報答我?”
但無論她怎麼哭喊咒罵,妙妙神色都沒有絲毫動容,只搖着頭,拿憐憫同情的目光回看她,道:“你若不信,更該另請高明。”
去另請高明的趙嬤嬤很快回到了醫館門口,與她同來的是半路遇到的張老太醫。
與對妙妙的虛情假意、怒火衝天不同,一見着張老太醫這位非皇族輕易請不出門的老太醫,侯夫人喜難自抑,姿態很低地喊了人,讓出蘇承面前的那塊位置,方便他把脈。
“老夫慚愧,看不出癥結所在。”張老太醫切脈許久,答案卻和妙妙出入不大:“夫人,老夫說句不該說的,你還是早作打算為好……世子這病來的古怪,瞧不出究竟,但生氣卻在流逝,若是一日後不得解法,只怕——”
只怕後面就沒話了,他搖搖頭,站到了妙妙面前,眼睛有些亮,問:“小友可有什麼高見?”
妙妙揚了揚眉梢:“若是病,我當然能醫,可惜,侯夫人先前撞過邪,世子爺這次多半也是撞邪,隔行如隔山,愛莫能助。”
最初的驚慌失措過去,侯夫人品出一些味道,承兒暈倒時,所有人都在驚訝,唯獨王琬眉眼平靜,不以為奇。
愚民當她切了脈,早有心裏準備。
她卻根本不信,且不說那些鬼神言論都是她編的,就算這世上真有邪祟,也輪不到王琬能掐會算!
一定是王琬給承兒動了手腳!
“是你!”她盯着妙妙,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挽着袖子,搖搖晃晃站直身子:“你個賤蹄子,我昌平侯府精心養育你十數年,你如今卻膽敢對承兒下此毒手,簡直枉為人!”
她張手沖妙妙臉上抓去,卻被王五哥一個大力推回,要不是趙嬤嬤眼疾手快接住她,這一摔,可有得侯夫人受。
“夫人怎知世子爺一定不是中邪?”妙妙問。
“根本沒有中邪!”躺在趙嬤嬤懷裏的侯夫人控制不住的顫抖,怒喊道:“我從沒中邪過,承兒如何會中邪,是你這個小賤蹄子下了手腳,你還我承兒,你還我承兒!”
侯夫人沒中邪過?
怎麼會?
吃瓜群眾再次難掩驚訝。
如果侯夫人以前並沒中邪,那她死活都不信世子爺招了邪祟也情有可原。但當初那場牽扯出真世子假小姐的“撞邪”又是什麼一回事兒?
妙妙輕輕“哦”了一聲,表示瞭然,又道:“夫人未曾中邪,那當初了塵道長的一番作法,又怎麼講?”
侯夫人到底是幾十年的當家主母,即便一時情急說錯話也能很快反應過來,眾目睽睽下反口太蠢了,她冷哼一聲,道:“我早看出你非我親生,為了讓承哥兒回歸,才做了這麼一場戲罷了。”
做戲。
所謂中邪,親人之血作法,只是一場做戲。
這個答案,妙妙很早就知道了。
並不意外。
看着侯夫人憤怒猙獰的神情,她想到了原主那個表面驕橫,其實內心小可憐的傻女子,臨死之時,不過妙齡,也是這般地憤怒猙獰。
她費盡心思討好,事事都力求最好,卻從沒進過侯夫人的眼,也難怪當初驟得真相,如此不肯信。
選擇留在昌平侯府是原主的錯。
她錯在沒看清局勢,沒看清人心,卻也不是什麼大錯,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在籠子裏養了十幾年的金絲雀,捨不得或者說不敢離開金籠子,實乃人之常情。
但這不是她被蘇承糟蹋的理由。
更不是侯夫人為掩蓋真相,一卷席子把她扔去亂葬崗的理由。
“我王琬前十五年,從無一處不敢讓你不滿,你究竟從何處看出我並非你親生?”妙妙定了定神,再次出聲。
興許是原主受苦難的那段記憶過於凄慘悲苦,她的嗓音不自覺的變得料峭,像冬天的冰,也像出鞘的刃。
侯夫人徒然一驚,明明華服盛裝的是自己,為什麼養女能有這般凌冽氣勢?像養在宮裏的貴人,冷漠,矜貴,風骨天成,並不刻意的三言兩語便使人生出濃烈退意。
這一刻,她想到不再是如何救蘇承,竟詭異地生出眼前之人早已洞悉一切的怪誕錯覺。
不,不會。
她不會知道。
不,知道了又怎樣?她是昌平侯夫人,而養女不過是個大夫,何懼之?貓兒扯了張皮,也當不成老虎!侯夫人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冷聲吩咐僕從:“把今日發生的事告之老爺,讓他派人,不,讓他親自過來。”
等那僕從離去,妙妙掃了一眼死屍般躺在地上的蘇承,復看向恨不得拿眼神砍死自己的侯夫人,緩緩開口道:“既然不是中邪,那世子爺這病必是古籍中記載的‘殤症’,不瞞夫人,這病古怪稀奇,但王琬還真有把握能治好世子爺。”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暈厥的蘇承臉色已由紅潤變得孱白,若不是尚在微微起伏的胸膛,真不似個活人,但那呼吸都頻率卻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去,小了下去。
只怕要不了張老太醫說的一日,這人就要交代在此處了。
侯夫人摟着蘇承,眼淚如斷線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滾,她恨毒了害蘇承至此的妙妙,卻又不得不因她這番言語而怔住,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尖銳:“你願意救承兒?”
妙妙點頭,視線掃過那堆金子,雲淡風輕道:“診金我不用這些,我只想知方才一問的答案。”
侯夫人擦乾淨淚,站起來:“好,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先把我兒治好。”
妙妙再次露出那種悲憫的笑,這笑落在早已習慣高高在上、掌握全局的侯夫人眼底分外刺眼。
“現在是你有求於我。我想要一個答案,卻並不執着於這個答案。”妙妙一字一字含笑勸道:“夫人,審時度勢,你應該比在場的任意一個人都更懂這四個字。”
就像十七年前,為免親兒受苦,故意抱錯嬰孩,就像兩年前,庶子出世,一出“撞邪”撥亂反正一般。
面對選擇,她總能找到最利己的那一個。而事實上,侯夫人這次在妙妙面前,根本別無選擇,她縱是滿腹算計卻抵不過蘇承一人,她就像一條暫被捏住七寸的毒蛇,只得收回信子低下頭顱。
她妥協了,但要求入醫館診治,或者說,入醫館再談。
目的很明顯,掩人耳目。
無非是覺得沒了眾人灼灼視線在側,王家只得任她揉捏罷了。
妙妙深深看侯夫人一眼,勾着嘴角應下了她的要求。
隨着侯府下人把蘇承搬進醫館,人群響起一陣響亮噓聲,即便不知為何這個問題能讓二人拉扯這許多,但大家直覺就是自己即將錯過這一場好戲的關鍵處,一時間,看熱鬧的眾人都不滿極了。
喂一沒有表露出不滿情緒的幾人則在松果引路下,自醫館小門入內到了藥房,隔一道虛虛竹簾將不遠處的對話盡收於耳。
沒了外人在場,侯夫人有恃無恐,又心急蘇承這突如其來的怪病,講起話來十分不客氣,惡狠狠道:“王琬,你若今日治不好承兒,我要你王家一家給我兒陪葬!”
“王家人命硬,夫人有本事,盡可去拿。”捏住七寸的蛇,好比沒了獠牙的虎,妙妙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隨口答一句,彎下腰,抬起蘇承一隻胳膊裝模作樣地把脈起來,把脈完,深諳‘做戲做全套’之道,自言自語道:“以實蓋虛,果真是‘殤症’。”
旁邊張老太醫不知她在瞎編亂造,跟着抬起蘇承另一胳膊把脈,許久,卻什麼也看不出來,隱約覺得這人有中毒之兆,脈象卻過於平和全然不似中毒,他自知妙妙醫術強於自己,加之沒聽過什麼‘殤症’、摸不準具體情況,就不再對這怪病多言。
“說吧,為什麼?”
妙妙不知從何處摸出張手帕,仔細擦乾淨手,給張老太醫倒了杯茶水,自己也捧了杯在手裏淺啜,明明是在和侯夫人講話,卻眼神都沒扔給她一個,懶懶瞄了眼微微起落的竹簾,好整以暇地問道。
許是醫者仁心,也許是怕錯過了一場罕見病的救治,深知妙妙脾氣的張老太醫餘光掃着地上那揉成一團的白手絹,難得的當起好心人,勸侯夫人一句道:“王小友醫術已至臻境,夫人若想世子熬過今夜,最好如實說來。”
他言外之意是提醒侯夫人態度好點,侯夫人不傻,領會了這層意思,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時果然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嗓音低啞道:“十七年前,是我讓趙嬤嬤把你換成了承兒。”
她心神大亂,沒耐心,也沒能力短時間內編出一個毫無漏洞的解釋,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自恃身份,不怕王家。
王家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沒有證據,就是污衊!
王琬過了十五年侯府小姐的日子,那怕孩子是她主動換的,佔便宜的也是她王琬是她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