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7
()菲茨威廉•達西。
這個人在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裏面很榮幸地排在第一位,我已經發誓見他一次便要抓住機會笑話他一次。
而這一次,他腦袋上的那片葉子實在是個絕好的機會,然而他手上的一塊白手帕卻封住了我開口要笑話他的嘴。
看起來,他原先準備把手帕遞給我,當然是在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之前。現在他知道了,所以這動作也猶疑了一下子。但顯然他已經收不住自己的動作,只好硬着頭皮把手帕遞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你在這裏哭泣,但我想你最好在天暗之前回家,以免出現什麼危險。”達西的語調總是冷冷清清,配合著一張嚴肅的臉,比起勸告來更像是警告。我敢打賭,他若是從前就按這種腔調來安慰其他的小姐們,少不了被她們幽怨的眼神攻擊的。
現在想來當時我大概是想得太多,一不留神就已經接過了手帕,而後僵在了那裏,和剛才的達西一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為了掩飾這種尷尬,我只好裝作不在意地用手帕擦了擦臉。
其實那一刻我還在想在被我這張“參照系”的臉糟蹋過的手帕他還要不要了。
“謝謝你的關心,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會有這份好意。我以為我這張臉長得實在不好看,平白無故破壞了達西先生逛樹林的心情。對這一點,我感到抱歉萬分。”
大約是心情不好,我的話中帶刺,說出來的這句話連我自己都覺得沒禮貌。然而達西似乎並沒有生氣,他怔了怔,而後看着我,眼神里飄過一些不自然的東西,道:“如果是因為我昨天的話使你不好受,我向你道歉。”
他應該不習慣於幹道歉這類事兒,所以語氣生硬。但我不能否認,他確實是認真地在向我道歉。這樣紳士的舉動(到這裏我才想起來,除了有些驕傲,達西在其他方面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紳士),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卻不是因為那幾句無足輕重的話。我也不願你在心裏偷偷嘲笑盧卡斯大小姐狹隘虛榮。所以,達西先生,姑且讓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確實長得不好看,也承認舞會上你說的話也沒有半句虛假。因此,我除了厭惡記恨你隨意踐踏別人的自尊心這件事之外,並沒有因為你說的話而難過。”
“……”大概是我的話太過於理智而又顯出一股正氣凜人的王霸之氣來,達西一時間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眼神略帶驚訝,像在思考着什麼。過了會兒,他眨了眨眼,組織出語言來了:“我認識很多女孩子,大多數長得不錯,但也有很多只是長相一般。長得漂亮的女子在社交場合里如魚得水,落落大方,而長相平常的女子,據我所見到的,總是顯得十分誠惶誠恐,有時候並不是她們的相貌,而是她們瑟縮的舉止讓我看着有些難受。我倒沒有想到在朗伯恩這樣的地方,還有你這樣的女孩子。賓利說倘若與你深交,會發現你是個可愛的人。這回我倒是第一次贊同他的觀點來了。你的看法確實和別人不同。”
看着達西先生蠕動的嘴,我只思考了一個問題:大約是被那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山臉欺騙了,原來怎麼沒發現他是這麼多話的人呢。從小受到貴族的教育,他講的話都十分得體,詞語用得也恰如其分,而內容更是充實有條理——我突然激動了一下子,達西先生簡直就是個的最佳的聽力材料。
“盧卡斯小姐,你對於我說的話有什麼見解嗎?”達西突然鄭重地問我。
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保持着很不淑女的礀勢在“瞪”他,這種露骨的做法可能讓他產生了我傾心於他的錯覺,由此他略顯得緊張。
“沒有沒有沒有。”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沖他搖手,末了才發覺有欲蓋彌彰的味道,連忙端正了顏色。對達西先生的話我很有興趣,畢竟我就是“當事人”,還是無緣無故成了“醜女”的“受害者”。我對外貌自然有着自己的看法。
憑着剛才聽到的隻字片語,我思索並道:“達西先生,謝謝你的誇獎。我倒是十分贊同你對一些長相不好的姑娘的評價,但是達西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考察過這種情況的原因?她們不能很好地展現自己的才華,只是因為長得不好,而長得不好這一點是天生的,和出身一樣,由上帝決定,不能刪改。人們都明白這一點,卻為什麼無法原諒她們的外貌呢?正是因為外人的眼光和否定,才使得她們自己都開始為自己的容貌自怨自艾起來,既討厭自己,又必須忍受別人的笑話,可經不起達西先生你說的‘看着難受’了。”
“這麼說,你認為她們會變成這麼拘謹,是外人的意見使然了。我卻相信一個人如果能夠承認自己,就不會被別人的看法所左右。而一個人若有真才實學,別人在乎他的才幹,必然多於他的外貌。”達西先生不贊同我的看法,從回答上來看,他確實對自己的感覺好的過分。不過他這樣的青年,家世好相貌好,會有這樣的看法也不足為奇。
他似乎認為一個人因為長得丑而自卑,自己不爭氣是活該。這種良好的自我感覺我能理解,卻多少讓穿越成夏洛特的我覺得刺耳。
“您說的是不錯,但我覺得很有必要提醒您,達西先生。您剛才說:你倒沒有想到在朗伯恩這樣的地方,還有我這樣的女孩子。請問您是用什麼樣的先入為主的眼光來看待朗伯恩‘這樣的地方’的?或者在您不認識我之前,又是以怎樣的目光看待我的?我敢說,既然您對一個地方尚且存在莫大的偏見,對區區一個人的偏見,大概也不足為奇了。您從來不曾了解您提到的那些姑娘們和朗伯恩這裏人的生活,就不需要對他們的生存狀態妄加指責了。”
達西先生似乎有些無辜,想要反駁,但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什麼嚴厲的話:“我並沒有指責的意思,不過你一定要這樣理解的話,我無話可說。”
他大概是覺得我太無理取鬧了,不屑和我爭論。
一想到這一點,我前一刻培養起來的對達西先生難得的略微好感就又被扼殺在萌芽中了。我想我和他之間存在着近3個世紀的觀念鴻溝,自然不容易相互認同。雖然後來回顧整個談話的內容,我發現我們涉及的更多的是共時平面的話題。
總之有一點是確定的,這一次,我和達西先生關於“長得丑以後,被別人輕視是誰的錯”這個問題的對話結果並不令人高興。
“既然話不投機,那麼恕我暫先告辭了。”我沉了臉,略微一施禮,準備離開。
經過達西的身邊,走出三步,我突然想起什麼來了,脫口而出:“對了,內瑟菲爾德莊園離這邊還挺遠的,都這個時間了,達西先生你怎麼還在林子裏遊盪?”
一陣瑟瑟的晚風吹起,樹上的一隻未名的鳥被風所驚,怪叫着撲扇着翅膀飛起來。
達西先生的臉色難得地變了。
……我突然有一種預感,我遇到的,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達西先生,你不會想跟我說,你不識路吧?”
一陣寒風吹過。達西先生的回答輕不可聞。
我抱着近旁一棵樹使勁地敲着,幾乎是要咬斷了舌頭才剋制住自己的偷笑聲。
而達西先生此刻扭向一邊的臉,卻比珍妮弗常用的那隻鍋的鍋底還黑。
我突然覺得他鬧彆扭的時候可愛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