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民國十年,一位魯中人士去山西做買賣;路途迢迢,卻想不到竟然有一段奇遇。自明朝以來,鄉間就有“山東山西是一家”的說法,淵源頗深,所以兩地通商古已有之,山東人去山西就是回了老家。
據說,朱洪武尚未登基坐殿的時候,曾流浪到山東要飯。不料,胸懷大志的朱洪武卻屢屢得不到善待,加上又長了一身癩痢,人見人厭,朱洪武有時甚至找不出一頓飯,於是就發下狠話:有朝一日得登大寶,就把山東人滅了。
朱洪武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後來果然得到應驗。原來皇帝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因為皇帝是玉皇大帝的兒子,天之驕子,說了話丁是丁卯是卯,吐口唾沫是個釘,就是神仙也都要幫忙實現的。所以後來山東終遭天譴,雖不至於人口滅絕,卻也如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整個山東荒蕪一片。朱洪武下令大搬遷,填補山東殆盡的人口,所以就有大批的山西人搬遷到山東。其中,有山西省洪洞燕子窩人就落戶魯中,繁衍生息。光陰荏苒,轉眼數百年,就在清末民初,魯中人生出一段轟動一時的奇特故事;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在一個山坳里,鑼鼓震天,鼓樂動地,這裏正有一個鄉村戲班在唱戲。
戲的名字叫《滾堂案》,或者《打滾堂》。魯中人雖然習慣了家鄉戲魯中梆子,對這裏的戲不是聽得很明白,但卻看得津津有味,總覺得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隨着劇情的深入,魯中人的激動越來越強烈,幾乎要跳起來的樣子!
“兄弟,你怎麼了?”說話的是他的一個朋友,但不是山西人,而是一個相隔三十里地的魯西人;另外也有當地的山西朋友,因為山東山西不分家,所以到處是朋友。魯中和魯西是鄰居,最近的地方就是一條路相隔,喊一聲兩地的人就都聽見了。但是相隔遠的地方,卻要翻山越嶺數百里地。
“這齣戲演的是我們村裏的事,白振羽就是本家叔叔,他竟然在戲裏變成了丑角!真的沒想到,在這裏竟然也能看到我們怎麼打滾堂!”魯中人激動得大喊:“瞧,那就是姚大狂士!”
姚大狂士何許人也?其實更重要的是為了引出一段驚天動地的故事,堪比楊乃武與小白菜齊肩。不過,要想知道姚大狂士,就有必要聽一段姚大狂士膾炙人口的經典故事。
清末民初,魯中地區鄉下,有種特殊人物被稱做“狂士”。顧名思義,這種人很狂,能言善辯,出口成章,機變百出,走道也似乎都格外一樣,沒有人惹得起他們。這種人,無理也能奪三分,貌似民國以後的大律師,卻又似乎比高出一截,蓋因為百姓覺得他們無所不能;所以對他們,鄉民們都敬而遠之。
但不得不承認,狂士自有狂士的好處。因為鄉俚之間免不了會有磕磕碰碰,有道是清官難斷斷家務事,自然讓一方父母官頭疼不已,難以決斷,於是事主就往往打成一鍋粥。這時候,就成了狂士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狂士是一方的權威,寫狀紙打官司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百姓有幾個認字的?而他們不但博學多才,又接近鄉民,深受民眾倚重,所以不能裁決的事情就不能不仰仗他們。
大冷的天,有一個人家的麥苗被別人家的羊啃了,一句話不和兩個人就爭吵起來,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鬧到縣衙門:羊啃麥苗,本不算什麼大事,但兩個人都是為了爭口氣,所以就是打官司也要分出高下,爭回這口氣。
打官司,就需要寫狀紙,麥地主人就找到當地有名的姚二狂士。姚二狂士叫姚士林,也不是吹的,的確好口才,對得起麥地主人的謝禮,稍一思索,姚二狂士揮筆寫下狀子:
大羊小羊咩嘎嘎,
鞭子一揮啪啪啪;
田裏麥苗綠油油,
‘忒’的一聲連根拔。
(魯中方言,“忒”讀作tei,象聲詞)
姚二狂士的訴狀,並不是他自己太土,不能把狀子寫的文雅些;他這樣寫,是因為打官司的人沒有文化,寫得太深奧反而會讓別人不懂,所以就摻雜了魯中方言,才更通俗易懂。
狀子寫得好,事實很清楚,縣官對羊啃麥苗的事情深惡痛絕,當堂就宣判,羊主人看管不力,一定要賠償!而且,羊兒也要同時受罰,罰它們一個月不能出門。羊主人大聲替羊兒喊冤,對縣官說:這完全是誣告,我的羊雖進了他的麥地,但根本沒有啃他家的麥苗。但縣官看他拿不出有力的辯詞,於是就維持原判,處罰羊主人。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羊主人不舍這口氣,於是就也找到姚府。這一次他找到姚二狂士的哥哥姚大狂士——姚士儒,對着姚大狂士哭哭啼啼,訴說自己的冤屈;其實,羊兒也就是吃了一些干麥苗葉,不至於讓麥苗傷筋動骨。對白花花的銀子,向來是來者不拒的姚大狂士說:這點事,你放心!
姚大狂士和姚二狂士不虧是一個娘的孩子,一樣的心思敏捷,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對下人說:準備紙硯!“刷刷刷”也寫下一張狀紙:
寒冬臘月天,
地凍堅如磚;
鋼钁難鏨開,
羊嘴怎能餐?
姚大狂士也知道怎樣寫才更能打動人心,於是也用了樸素的文字,所以也是備受歡迎。縣官看了:對呀?這麼冷的天,鋼钁鏨地都冒火星,羊嘴怎麼能“忒的一下連根拔?”結果當然是給羊主人平反。
就在這一年冬天,姚大狂士又干出一件令人膛目結舌的事:姚大狂士竟然把官司打到魯西去了,並且讓人輸得心服口服!
姚大狂士閑來無事,就想到泰山遊玩。家人囑咐他:天這麼冷,你不帶被褥嗎?找宿住都是自帶行李,姚大狂士回答:“磨嘰啥?活人能叫尿憋死?”於是不再理會,隻身去了魯西。
到了魯西縣城,在一個飯館,姚大狂士一眼就看上了一個人;這個人看上去器宇不凡,精明能幹,但又有點自命不凡的樣子;姚大狂士就有心結交。姚大狂士搭訕道:“大哥,這裏沒有人吧?我能不能坐在這裏?”
姚大狂士外表豐雅俊秀,此時卻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那個人抬頭看見他,也有幾分喜歡,對姚大狂士說:“兄弟若是不嫌棄就坐下吧,就我一個人。”
姚大狂士坐下,就招呼店小二說:“小二,給弄兩個菜再來一壺酒……”還沒有說完,那人就說:“兄弟,一塊喝吧,見面是緣,算我請你。”不由分說就加上兩個菜,和姚大狂士對飲起來。
兩個人談的投機,於是就無話不談。姚大狂士說:“大哥氣宇軒昂,絕非泛泛之輩,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您?”姚大狂士出門在外,對人就顯得十分的低調;再說,姚大狂士真心結交,說話也就斟酌。
“兄弟,別人都叫我魯西第一狂士。看你不是當地人,以後來這裏就打聽魯西第一狂士,沒有人不知道的。兄弟,你呢?”魯西狂士直言不諱,面帶得意,轉問姚大狂士。
姚大狂士犯思量了:這個人原來也是一個狂士,我要不要現在就對他說實話?姚大狂士很快就拿定主意。
“不瞞大哥,小弟確實不是本地人,但也不遠。我是魯中人士,小門小戶,怎能在大哥面前賣弄?我姓姚,您就叫我姚兄弟好了。”賣庄不賣姓,姚大狂士雖然沒有說明白,但自己的姓卻是真的。
“哦?你既然姓姚,那我打聽一個人:你認識姚大狂士嗎?”魯西狂士這樣問,顯然聽說過姚大狂士的大名;姚大狂士心裏一動,說:“魯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周圍幾十里的大村裡差不多都有姓姚的,兄弟我孤陋寡聞,慚愧。”
這隻能怪魯西狂士有眼不識真人,一個桌子上把酒言歡,卻是對面不相識。魯西狂士說:“這也難怪,你這樣的老實人,怎麼能認識姚大狂士?”
言下之意,在魯西狂士看來,姚大狂士和眼前的人絕不是一個級別。不過,魯西狂士並不在意,繼續說道:“不過在我看來,姚大狂士再厲害,也不過如此。”
“這是怎麼說呢?”姚大狂士裝傻充愣,問個究竟;魯西狂士不禁得意地笑道:“這不是很明白嗎?黑土地的牛,到了黃土地就拱不起土來了!”
魯西狂士分明有看不起姚大狂士的意思,說姚大狂士只能在魯中耍威風,到了魯西就寸步難行了;姚大狂士聞言,馬上就不高興了。但是,姚大狂士卻不動聲色,頻頻敬酒,顯得和魯西狂士非常融洽。
因為投機,魯西狂士就留下姚大狂士住幾天。一直住了三個晚上,第四天,姚大狂士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兄弟我謝謝你的款待,並歡迎大哥去魯中做客。”
姚大狂士說著話,一面把被褥打好卷系好結,就往自己的身上背。魯西狂士不禁大驚,對姚大狂士說:“兄弟,你拿我的被子這是何意?”
“大哥,你糊塗了吧?我出門能不帶被子?這是我娶媳婦的被子,怎麼會是你的呢?”姚大狂士也是瞪着詫異的眼睛,和魯西狂士分辯。
一來二去,周圍就圍上一群人;姚大狂士說:“我們在這裏憑嘴說也分不出勝負,咱們就見官吧;只要縣太爺斷定是你的,我保證二話不說,雙手奉還,並且任你處置。”
在魯西狂士手裏,一床被子值不了多少錢,關鍵在魯西地面上,讓魯西狂士栽這麼大一個跟頭,魯西狂士受不了。魯西狂士說:“走吧,你也忒大膽,竟敢來這裏撒野,不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就不知道馬王爺長几隻眼睛。”
在縣衙,魯西狂士把經過說了一遍,姚大狂士說:“大哥,你說完了?你說完了我再說。我家的被子和魯西的被子不一樣的,我家的被子,新表新里新棉花,三表新,不是娶媳婦誰能這樣捨得?”
不等魯西狂士爭辯,姚大狂士又說:“這些你不會服氣,可能說任何人都能做這樣的被子,但你們不知道,有一樣是你們魯西做不來的:我們那裏娶親的被子講究‘七籽把棉花’,別處沒有這樣的風俗,不信就拆開來看看,自然就明白了。”
“七籽把棉花”是魯中獨有的婚嫁風俗習慣,就是在給女兒做嫁妝的時候,需要在陪嫁的新被子四個角里各自放七粒棉花籽;別看魯中魯西是鄰居,但魯西真的沒有這個風俗,這也是魯西學不來的。
被子拆開來,魯西狂士傻了眼,果然和姚大狂士說的一樣,被頭上露出新棉花,而且四個角都是魯中特有的“七籽把棉花”!魯西狂士只能自認倒霉,一肚子腌臢氣發不出來。
原來,姚大狂士這三天什麼也不做,就是把蓋的被子動了手腳,把被頭上放了幾把新棉花和棉籽。
姚大狂士打贏了官司;出來縣衙,姚大狂士說:“大哥,雖然是我們剛打完官司,但為了感謝這三天你對我的款待,今天我做東,請你喝一場告別酒。”
魯西狂士又氣又恨,但又無可奈何。他想知道姚大狂士還有什麼鬼點子,於是痛痛快快地跟着去了。席間,姚大狂士說:“大哥,真對不起,要走了,我就實話告訴您吧:我就是姚大狂士。”
這下子讓魯西狂士大吃一驚,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姚大狂士繼續說:“其實,我怎能會要你的被子?我只是想證明,黑土地里的牛也能拱動黃土地里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