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他走進門后是一間暗室,一個古舊的鍛鐵木箱擺在角落,泛着暗黃色的微光。
打開箱子,裏面有一本厚紙冊子,帶着經年累月的污損痕迹。
封面是薄薄的竹簡板,上有隸書四字:《血昭言預》
翻開第一頁,有這樣一段話作為卷首:
“聖血催生渴求,皇天帝夢。殊不知,隨之畸破、異濫和暗降背離,僅為之始。”
他定在那裏看了會,手心有莫名的汗滲出。
雙目有些暈眩。
合上冊子放入兜內,暗室內除一空架外,再無它物。
回到天井槐樹下,就聽到來處發出的慘叫。
司馬師仗劍走回閣樓廳堂,那些華服賓客,或者說是異變怪人,在痛苦地徘徊呼喊。
有些怪人似熬到死亡,栽倒在地,裹頭的布袋泄出晶藍液體。
他忍不住蹲下來觀察,其中有細微如蟲的東西,在快速盤旋蠕動。
晶亮的淺藍光色,卻令人不安地跳動,盯住其看竟能感到麻痹的快感。
子元趕緊站起身,猶豫了一下,他撿起滾落地上的一個空瓷瓶,舀起一點裝好。
大廳後面的門這時已打開,許多怪人跌跌撞撞跑進去,司馬師跟在他們後面,進入其中的又一道閣廊。
兩面大木窗洞開着,得以望見離宅外那無邊無際的異水景象。
陰雲天際浮現一線血紅,和之前的妖紫形成鮮明對比。
他向這一側的高牆望去,上面沒有什麼異樣。
前方一聲悶響,那些發瘋的怪人撞開了盡頭紅門。
走入其中的門廊,便看到若宮殿般華麗的更上層廳堂。
粗大石柱高高撐起畫雕棟樑,頂面中央繪着色彩生動的壁畫。
司馬師仰起脖子望去,這裏的燭火很亮,不費勁便看得清楚:
一個白色的巨大頭骨,環繞黑氣,顱骨七竅中生出蟲足;九尾妖狐、九頭雉雞和玉石琵琶三女,俱顯猙獰妖形,在這白骨周圍起舞,但表情都很痛苦。
殿堂內空蕩蕩的,籠着一層薄靄,深處是一座巨大祭台。
他走着走着,忽然就感到了殺意。
頭頂一聲怪吼響起,一頭焦黑的惡狼,從樑上騰躍而出向他撲殺。
司馬師揮劍指刺,眨眼間刺入其胸腔,妖狼之心被天公劍雷音切得粉碎。
狼身滾落在地,踏上去又給後腦補了一劍,腦殼崩裂漿液四溢。
聲都沒出就是一陣抽動,狼屍化作黑煙消去,在青石地板上只留下點焦痕。
他小心前行,卻再無妖氣敵意。
黑灰色的祭台上擺着幾個高大燭架,靜靜地燃燒着。
其背後的井格天窗中,灑下幽紫的光線,罩上一層朦暈。
祭台正中一個野獸的頭顱,似乎是在供奉,仔細一瞧,其還殘留有一點人骨特徵。
形狀像是馬和狐的奇異混合,頭蓋裂開的縫隙中,絲絲如水的白光滲出。
司馬師將左手探過去,試圖觸摸那白色光暈。
在碰到頭骨的一瞬,異樣妖魄順着手臂湧入他的身軀,然後眼前化作迷茫的蒼白,他感到自己的神識,再被拽入一片夢幻之中……
………………………………………………
詭異的吟誦喚醒子元,他揉揉眼睛,周圍是閃着幽光的白色廢墟。
頹牆殘柱都是古樸的白石,草叢中散落星星點點的花朵,頭上夜空繁星閃耀。
清風吹過花朵緩緩搖擺,寧靜與星光,如溫柔懷抱。
他有點不適應,但很快,心間煞氣減弱至極微小。
坐在這處斷垣下,凝望夜色,司馬師心靈空前的舒愜。
空靈女聲從背後傳來,他下意識轉過頭。
一頭淡黛長發的白衣女子,踏着草花款款行來,口中哼着美麗的旋律。
子元注意到,她頭上戴着素雅的白銀花冠。
女子踱到他跟前,輕輕蹲下,停止了哼唱。
俏媚瓜子臉,挺拔的鼻子,修長的劍眉……怎麼竟和夏侯玄有點像?
薄薄紅唇如嬌葉,一雙鳳眼中華光流轉。
白骨妖女媛容。
司馬師驚看,雖然就是她,但現在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尤其是那眉毛,以及氣質和瞳中神色,彷彿化作人間千金般的清麗嬌貴。
此情此景中,這媛容竟也是一臉困惑,有點獃獃地瞧着他。
她驀地開口:
“你是誰?”
強烈的朦朧疑惑感,讓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媛容盯着子元的臉,若有所思瞧了一會,突然伸手過來捧住他的下巴。
接着就一陣天旋地轉,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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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他回到了離宅中,卧倒在那祭台前,上面的妖怪頭骨已消失不見。
那本《血昭言預》,不知怎麼掉了出來,落在司馬師身邊。
冊子斜斜翻開,他起身將其取了過來,剛巧翻到的這一頁上寫道:
“深海……浩瀚之水,為佑護幽眠的堡壘,同為可畏大道的預示。”
他琢磨着這句話,不知不覺向祭台後行去,那裏的出口外,像是這離宅中的一隅露天庭院。
他腳下踩到枯草才驚覺過來,把書冊收起,抬頭看了看暗沉的天空。
可怖的血色,此時已染紅夜空的一半,另一邊那陰雲后的妖紫,似乎在被其蠶食。
痛苦的喘息聲,把司馬師的注意力拉回到庭院中心,那裏有兩棵巨大的枯萎柏樹,其間練着鐵鎖環繞的陰影。
四邊的石燈籠亮着,映出庭中亭欄的暗青色。
他順着邊欄輕縱到樹下,一個人形被粗鏈綁在半空,鐵鏈的兩端釘在柏樹榦上,將其綳得很緊。
這男子的身體被鐵鏈穿過,血肉模糊;他頭戴玉冠,枯槁的面容低垂在陰影里。
他身軀異樣的膨脹撕裂,彷彿在扭麴生長的怪物。
聽到司馬師的腳步,他抬起了頭顱,露出獃滯陰鬱的目光。
“咦……汝這小兒,怎麼進到此地?”被縛之人開口,聲音沙啞乾裂。
看他面相,半人半鬼之態中,還殘留些丰神俊朗。
子元沒有立刻回答他,默默觀察其可怖的被困情狀。
“……汝是曹丕那邊來的吧。”
這人打量他幾眼,瞳中便泛出猩紅,軀體連帶着鎖鏈微微晃動。
“先生又是何人,成此慘狀被困在這裏?”
“果然是曹子桓的爪牙。”
他再看看司馬師,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罷了……君候玩火自焚,引出那千年妖孽禍水,敗局本也是已定……”
男子垂下頭,氣息委頓。
“我楊修一世絕才,不甘吶……”
“原來是楊主簿,高門神玉,小子久仰了。”子元對他拱手施敬,但語氣冰冷。
楊修再抬起頭,身上裂口中,流出了黑色血液。
“你與……司馬懿是何關係?”
“正是家父。”
楊修慘笑一聲,仰頭向天,那妖紫陰雲間,開始落下絲絲黑雨。
“看來不光是君候的大位沒了啊……”
子元目光一凜,就抽出了寶劍,指向楊修心口。
“敢問楊主簿,君候與妖共謀於異境,罪否?”
楊修聞言乾笑兩聲,其中不乏嘲諷之意。
“那令尊和五官中郎將大人,在鄴所行,又是否無辜?”
司馬師踏前一步,劍生雷音。
“司馬公子,不用勞煩你動手了。君候被妲己所惑,已將我作最後獻祭,用來召她真身提前復醒……我的命限已到。”
他血紅的雙目中,透出深深恨意。
“我押上全身助他,誰曾想,風華絕代的曹子建,竟是荒溺如泥,不堪大用。”
子元垂下了劍鋒。
“妲己殃天之禍,豈能是真心受制於凡人君候?帝辛之下場,當為前車之鑒吶……曹植不聽我勸,終陷入她媚惑。現時下,怕是不光自己成了工具,連他曹家的大業根基,都要深受其害。”
楊修看了司馬師一眼,血瞳神色透露之意,帶着些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