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好久不見
十六年後。
一個多雨的夏天。
終年坐進車裏,溫暖的空氣立刻包裹上來,劉默遞過一袋KFC,“皮蛋瘦肉粥,一根小油條,一個太陽蛋。”
終年系好安全帶接了過來,拿出了粥,把袋子放到腳邊,窩進車座慢悠悠地喝粥。
她的車今天限號,劉默過來接她,特別貼心地直接把車開到了地下停車場,她坐的那部電梯的出口旁邊。
*
車外大雨如注,車內卻溫暖如春,劉默知道終年怕冷也不喜熱,每次過來接她都會把車裏的溫度調到剛剛好適合她。
一樣的大雨天。
一樣的黑色奔馳,雖然不是同一個型號。
終年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雨天,她和劉默坐在車後排。
*
“終年!”劉默一腳剎車悶住。
“啊?”終年慣性往前沖了一下,又被安全帶給兜了回來,“怎麼了?撞車了?”
“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上個月新換的車。”劉默嘖了一聲。
“那你怎麼突然把車停路邊了?”終年看了看車窗外,前面不遠處是一個公交站。
“說,你有什麼企圖?”終年假裝害怕抱緊了自己。
劉默垂着眼睛,從眼縫兒里翻了個白眼,“我有什麼企圖,你能不知道?!都這麼多年了,一次也沒企圖成功過。”
終年跟沒聽見似的,從腳邊撈起了KFC的袋子,把吃完的粥碗蓋好扔進去,拿出了小油條和太陽蛋,“是打算聽個雨么?!”
“每次都裝傻,連敷衍都不捨得對我用用。”劉默小聲地嘟囔。
終年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吃着早飯。
兩個人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劉默終於綳不住了,“你剛才怎麼了?我跟你說半天的話,你都沒搭理我。”
“我想起了高中時跟任蕾蕾打架的那天,你送我回家。”終年靠在車座里,閉着眼慢吞吞地嚼着油條。
“怎麼突然想起那天了啊。”劉默挺詫異,十年了,他們就從沒說起過那天的事。
“也許是因為一樣的雨天,一樣的車吧。”終年說。
“什麼一樣的車,這輛可高級多了,內飾相比的話,這個算是精裝修,那輛也就是個毛坯。”劉默提高聲音強調了一下。
“黑色,的,奔馳,有什麼不一樣嗎?!”終年抬了抬眼皮,歪頭看着劉默,“我發現你現在尾巴翹上天了啊,都敢嫌棄你爸的車了!那輛車在那個年代的國內算是相當高檔了!”
劉默哼了一聲沒接茬兒。
“我得記在小本本上,下次你欺負我的時候就拿它出來威脅你,你不從,我就打電話給你爸。”終年壞笑着挑了挑眉。
劉默的爸,是墨妄,噢不,應該說跟墨妄長得一樣。
另一個時空的師傅,這個時空的父。
“小祖宗,你能說句人話嗎?打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開始了做牛做馬的生涯,什麼時候欺負過你!”劉默直接扭過了身子抗議,“哎,終年,你能有點兒良心嗎?!”
終年樂了半天,拍了拍劉默的胳膊,“哎,鬧著玩兒的。”
“我記得你剛吃完飯,還沒擦手呢。”劉默嫌棄地看了看終年的手。
終年把手伸過去,在劉默的胳膊上蹭了蹭。
劉默嘆了口氣,“祖宗,我這是高定。”
終年笑嘻嘻地把另一隻手也伸過去,又在劉默的高定上蹭了蹭。
劉默就那麼看着她蹭,“祖宗,你想讓我從什麼啊,不用拿我爸威脅我,我也都從。我的銀行密碼你知道,我家大門的密碼你也知道,連我房本放哪兒你都知道,看來你不是想圖財。那你是想……”
劉默不知道怎麼又把話題給扯到這兒了。
終年換回了一本正經的樣子,“你剛才跟我說什麼事兒,我沒搭理你。”把吃完的包裝放進了袋子裏,又扔回了腳邊。
劉默咂了咂嘴,並沒有再強行繼續剛才自己的話題,而是順着終年的問題回了話,“所里接了一個案子,是個剛紅起來的小明星維護個人名譽權。你不是剛完個大案子么,手頭兒正閑着,想問問你接不接。”
“我什麼時候接過這種案子。”終年微皺了眉,“而且,你也說了,我剛完了一個大案子,我要休息一段時間,出去玩玩兒。”
“出去玩玩兒?!”劉默驚訝地瞪圓了眼。
“怎麼,不可以么?!老闆不給假?!”終年瞪了回去,“工作以後,我休過幾天的假?去年的除夕夜我還在跟你聊案子,這麼多年沒有出去玩兒過一天。”
“我當然知道你辛苦了,我哪兒敢不讓你休假呀,接不接案子還不是你說了算,我這不是跟你請示呢嘛。”劉默陪着笑臉湊了上來,“這樣,咱們休一個月的,你說,你都想去哪兒玩兒,我訂機票,訂酒店。”
“我愛去哪兒玩兒,是我自己的事兒,不勞老闆操心。”終年繼續冷着臉說。
“不操心,不操心,我都是自願的!我還可以幫你規劃一下行程,拿拿行李什麼的。”劉默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還添了幾分。
這樣的劉默,總是讓終年想起墨不流。
不知道他們,都怎麼樣了。
在這個時空裏,墨不流是她高中和大學的同學兼好友,畢業后又成了她的老闆兼合伙人,茫茫是她高中的同學兼閨蜜,現在就在她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底商,開着一家咖啡館兼甜品店。
而純王卻與她在人海中失散了。
終年的眼神黯然下來,“不用了,我可以自理。”
“你我還不知道,自理什麼呀……”
“劉默。”
劉默最怕終年認真地叫他的全名,臉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劉默,我跟你說過,我心裏有人了,我不可能接受你。”終年特別認真地看着劉默說,“我承認,這麼多年,你比我的家人對我的照顧都要細緻,我跟你,在工作上也很默契。”
劉默別過了頭去,看着淌滿雨的車窗。
“可是……”終年隔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我的心裏真的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這話你說了八百遍了。”劉默轉過頭來,眼睛紅而濕潤。
劉默從欠身從後座上拿過終年的包,從裏面掏出來一個黑色的錢包,展開懟到終年眼前。
錢包是兩折的,一面插滿了卡,一面插着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個子差不多高,臉上都帶着淡淡的微笑。
那張照片是用老式的膠捲相機拍的,又放得時間太長了,已經有點兒泛黃模糊。
“是他嗎?!”一滴淚從劉默的眼角淌落,“十六年了,我在你身邊整整十六年了,居然還是比不過一個,不知道去哪兒了的,傻子!”
“劉默,你別這樣。”終年拿過錢包,拍了拍劉默的胳膊。
劉默是個家教好,本性良善的人,能說一個陌生人傻子,可見他此時的心緒已經亂了。
“要不,我撤了股,離開這座城市吧。”終年說,“這樣,對我們都好。”
“不要!”劉默瞬間淚流滿面,咬着牙說:“我不要!我陪你找他!”
劉默抹了一把眼淚,從後座上拿過來一個檔案袋,抽出來一疊資料,遞到了終年的手裏。
“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小明星的案子資料,”劉默從裏面翻出一張照片,放到了資料的最上面,“他叫陳昂,原名顧一,陳昂是他的藝名。”
終年一看到那張照片就愣住了。
那是個年輕帥氣的男子,笑得有些冷傲不羈,利落的短髮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穿着黑色的休閑西服,裏面的白襯衫敞着三顆扣子,添了幾分性感,整個的氣場,卻顯得生人勿近。
這個時空的純王。
“陳昂前天被拍到與男性友人擁抱的照片,傳出緋聞,上了熱搜。經紀公司要告幾個微博大V侵犯個人名譽權,並委託我們發表聲明。”
在終年愣神兒的功夫,劉默已經擦乾了眼淚,恢復了平靜。
“咱們所平時不接這種案子,但他的經紀人跟咱們所的小李是高中同學,就硬塞了過來。”
“我看到照片的時候,就覺得眼熟,想了半天,發現跟你錢包里那張照片上的男孩兒,有着四五分相似,原名又一樣,就接了。”
在那個時空,終年一直覺得純王很眼熟,回來之後看到跟顧一的合照才猛然發現,十歲的顧一竟與純王有着幾分的相似。
“可是,你不是說那個男孩兒有自閉症么,怎麼突然就成了明星了?”劉默不解地問道,“如果這個明星不是他,卻也太巧了,名字一樣,年齡一樣,長相還相似。”
“我接。”
“什麼?”
“這個案子我接了。”終年說。
“我就知道。”劉默嘟囔着發動了車,“人已經約好了,十點半在咱們公司的會議室開個碰頭會,經紀人和那個明星都過來。”
“好,那我先在車上看看資料。”終年的眼睛裏亮亮的,是劉默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光彩。
劉默翻着白眼,撇着嘴,路過公交站的時候抬了抬下巴,“就是那個。”
終年扭頭看過去,公交站的廣告牌上面,正是明星陳昂。
與資料里的照片不同,廣告片里的陳昂穿着奶綠色的寬鬆短T,笑容燦爛,青春洋溢。
劉默嘖了一聲,“眼睛都拔不出來了。”
終年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壓根兒就沒想要搭理他,反正沒接茬。
“聽說這人火了兩三個月了,就是咱們從來不關注這方面,前段時間又都忙。現在在看看,滿大街都是他的廣告,你但凡能分個眼神給那些廣告,或許早就不用對着那張都看不清人的照片相思了。”劉默欠欠地說。
“劉默,說真的,我現在都懷疑你剛才是在演苦情戲了。”終年扭回頭來上下打量了着劉默。
劉默嘿嘿笑着說:“都十六年了,怎麼也鍛鍊出來了不是。再說的,等你在人家那兒碰了釘子,我早點收拾好心情,也好順利接盤啊。”
終年盯着他,笑得眼睛彎彎的,像個月牙。
正好等紅綠燈,劉默往另一邊挪了挪,“我可看過他唱歌的視頻,還看了兩眼他演的那部電視劇,可真看不出來他是自閉症,或許真就只是長得像。”
終年剛翻了翻資料,陳昂是個歌手,而且是個原創歌手,但以前不怎麼出名,直到前不久他演的一部古裝劇爆火,才紅了起來。
說實話,明星陳昂跟小時候的玩伴顧一,是不是同一個人,對於終年來說,並不重要。少年時期的顧一其實跟純王只有四五分相似,這也是在另一個時空見到純王時,終年覺得有種熟悉感的原因。
重要的是,明星陳昂,真的跟純王一模一樣。
卻也極有可能,這個陳昂,根本就不認識終年。
如果真是這樣,光是長了個相同的樣子,終年想,也算是一個陌生人,他不是純王。
一想到這個,因為期待見面而飛揚起來的心情陡然墜落。
劉默注意到了終年的情緒變化,有些心疼,又有些開心,本來想安慰一下的,蹦出來的話卻是酸溜溜的,“你說,你是怎麼看上這麼個小鮮肉的,比你小了整整六歲,你都是他的阿姨輩兒的了!”
終年放下手裏的資料,靜靜地看着他。
“哎,對了,你當初看上他的時候,”劉默也不知道是假裝,還是真想了想,“他才十歲吧?!”
劉默似乎被自己說出來的答案也驚到了,趁着紅綠燈扭過頭,不認識似的盯着終年看了半天,“終阿姨,你可以呀!”
“啊,啊啊,疼,疼!”劉默哀嚎着,“祖宗,綠燈了綠燈了,先饒了我。”
終年鬆開了擰着麻花掐劉默胳膊的手。
“我覺得,剛才看你擠眼淚的時候,我一點兒都不該同情你!”
*
到公司的時候,還不到十點,前台就說陳昂和他的經紀人已經到了,在會議室等着。
終年想都沒想,就往會議室跑過去。
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了下來,頓了頓又折了回來,跑進了洗手間對着鏡子整理了半天的儀容,做了幾次深呼吸。
看到終年這樣,公司的人都有點兒奇怪,悄眯眯地探着脖子往這邊望。
“你說,終律,她不會是陳昂的粉絲吧?”
“那怎麼可能?!終律除了案子,什麼都不關心,怎麼可能追星呢!”
“那這是……”
……
“咳。”杵在洗手間旁邊的劉默乾咳了幾聲,這些人瞬間進入了閉緊了八卦的嘴,假模假樣地進入了工作狀態。
對於劉默屁顛屁顛跟着終年跑來跑去,蹲守洗手間大門的行為,公司的員工們倒是很習以為常。
從洗手間出來,終年就邁着堅定而沉穩的步伐走向了會議室。
她已經做好了陳昂根本就不認識她,卻依然可以專業地處理好工作的準備。
推開走了進去,裏面坐着的三個人同時抬頭看過來。
小李先站了起來,過來迎了一下,“劉律、終律。”
“舟啊,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小李揚着聲音,衝著離得稍遠一點兒站着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說。
那男子穿着黑西裝,挺正式的那種,一聽招呼就笑着走了過來。
“這位是劉律,”小李鄭重地介紹道,“這位是終律。”
“顧舟,陳昂先生的經紀人。”顧舟一一跟劉默和終年握了握手,“早就聽小李提起過二位,仰慕已久,沒想到我們的案子能同時驚動兩位的大駕。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我給二位介紹一下,”顧舟說著往遠遠站在他身後的陳昂那邊看了一眼,“這位是歌手陳昂先生。”
陳昂慢慢地走過來,一直看着終年。
終年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平靜,禮貌而正常地回看過去。
“好久不見。”
陳昂直接向終年伸出了手。
四目相交,已如訴盡千言萬語,兩個人的眼睛,都瞬間濕潤。
終年笑着握進了陳昂的手。
“好久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