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這個會一開就開到了晚上七點半,局長同志從警衛人員的政治素質講到了個人品德,又從私生活的自律,講到了社會上的現象。足足講了五十五分鐘,講到最後,就差點柯凝歡的名讓她站起來聽了。
柯凝歡始終保持着一個坐姿,直到會議結束。
當終於散會時,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依次走出會議室。柯凝歡挺直脊背,垂着眼帘跟在大家後面回到辦公室,猛一抬頭,才發現同辦公室的幾位同事都在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看到她抬頭,都匆忙躲開。
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像是毫不在意似的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準備離開。拿起放在抽屜里的手機,這才發現上面有着兩個未接電話,全是小姨譚琳的。
她忙回拔譚琳的電話,連拔兩遍,電話是通的但沒有人接。
按時間這個時候航班早就到了,也許沒見到她接機住進了酒店,想着給父親打個電話,可是看到周圍同情的目光,她收起了手機,也來不及換衣服,抓起背包和車鑰匙,匆匆往樓下跑去。
剛跑到一樓大廳,便聽到清脆的喊聲:“小歡!”
柯凝歡猛地停住腳步,霍然發現在值班室另一側的接待室里,坐着一位神態優雅的女人。
女人看着非常年輕,讓人一下子猜不出年紀,長發高挽,一身淺米色套裝大方得體,一隻同色系手袋握在手裏,身邊還有一隻小小的旅行箱。
“小姨!”柯凝歡吃驚地叫了起來。
她錯過了接機的時間,卻想不到小姨找到了局裏,她忙上前拉起了譚琳的手。
“對不起小姨,我臨時開會,錯過了接機時間。”單位如果沒任務,都是五點下班,她從這裏開車去機場四十分鐘,正好可以接到飛機,卻不想這個會開了整整兩個半小時。
譚琳微笑着拍拍她的背:“沒關係,小姨又不是不認得回家的路。”
柯凝歡握着譚琳的手,幫她拉着小行李箱走出值班室,正好和從樓上下來的一行人碰面。
略一遲疑,高局長和政委張毅等人便來到了面前,並停住了腳步。
“局長、政委。”柯凝歡硬着頭皮打着招呼,隨後轉頭對譚琳輕聲說,“這是我們高局長和張政委。”
“譚琳?”高局長站在兩米遠的距離,一雙犀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譚琳,口氣卻是不確定的。
譚琳美麗的臉上看不出多少表情來,只是一抹沉靜的笑容看來分外動人:“原來是高局長,別來無恙?”
“譚琳,你怎麼來了?”高局長似乎沒有聽出譚琳話中的一絲絲譏諷,只是盯着譚琳問。
“怎麼,這裏我來不得?”譚琳又是淡淡地一笑,聲音在這空曠的大廳里聽着格外清晰,
“小歡自受傷後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家,他爸爸聽說女兒最近身體不太好非常惦記着,這孩子也是我從小疼到大的,雖說這她從小就獨立不要人操心,但總不能因為離着家人遠了點就扔在這兒任人欺負是不是?!”
譚琳之前做記者時就以文筆犀利著稱,辭職后雖說大多是給女姓報刊撰稿,但其潑辣的文風已經達到了相當的境界,此番話用她那口略帶有吳儂軟語的腔調說出來,更是綿里藏針,不僅讓高局長和張政委當場怔忡地說不出話來,連柯凝歡都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反映。
政委張毅不愧是政工幹部出身,不僅聽明白了譚琳的身份,而且預感到事情有些麻煩,他忙打着圓場說:“柯夫人,要不要請到樓上喝杯茶?”
“警衛局的茶我怎麼敢喝,”譚琳拉下了臉冷笑,“政委同志,柯凝歡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流血也就罷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職業,但我決不會讓她再流淚。失陪了。”
譚琳說罷,也不再看別人的的臉色,拉住柯凝歡的手便轉身走出大樓。
就是這樣簡單的幾句話,柯凝歡突然就想哭出來。
她什麼也不說,只是像個小女孩子一樣,緊緊地握着譚琳的手,在幾雙訝異的目光中,垂着頭挺胸走出大門,上了停在院子裏的小小藍色車子。
“小姨,您餓了吧,想吃什麼?我帶您去吃。”柯凝歡一邊把車子開出大院兒,一邊問譚琳。
心情最糟的時候看到親人,總是一件溫暖的事情。她不知道小姨聽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她那番強硬的話會引起什麼後果,只是心裏酸酸的,一直有流淚的衝動。
“小歡,我們回家吃就好,小姨給你做飯。”譚琳柔着聲說,和剛剛的潑辣判若兩人。
“嗯。”柯凝歡應着,也不再說什麼,打轉着方向把車子開回家了家。
母親剛去世的時候,父親並沒有馬上調回來,小姨來到她的身邊,每天照顧着她日常飲食起居,也接送她上學放學。那時候柯凝歡還是極喜歡這個比媽媽小近十歲的小姨,她年輕漂亮,不像媽媽那樣刻板,會做看着漂亮又好吃便當帶着上學,給她買喜歡的衣服,再也不逼她練累死人的舞蹈,周末會帶着她去電影院看新上映的大片。在剛失去媽媽的那段時間,柯凝歡夜夜噩夢,睡不踏實,都是小姨讀優美的散文給她聽,講美麗的童話哄她入睡。
記憶中,最開始失去媽媽的那一年,她過得並不太凄慘,只是猛地聽到父親和小姨的婚訊,加上母親屍骨未寒,這讓她突然變得尖銳起來。
回到家開了門讓譚琳進來,把她讓到卧室。
“小姨,您就住在這裏吧,我早上已經換好了床單。”
譚琳跟着她看了收拾一新卧室,微笑着說了聲好,心裏泛起感慨。
這孩子長大了,懂禮數了,對她客氣了許多,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倔着脾氣和她生悶氣。
柯凝歡讓小姨去洗澡換衣服,自己則把冰箱裏的菜拿出來,放到廚房。
譚琳原本長在南方,在跟柯景州結婚後去了N市,一直在父親身邊照顧他,做的一手南方風味兒的小菜,每次柯凝歡回家看父親,她都會換着花樣給她做吃的。
譚琳洗好澡換了衣服走過來,讓柯凝歡去換衣服了洗澡,自己就着冰箱裏現有的蔬菜,做了兩道小菜給柯凝歡,又煲了一鍋香噴噴的肉粥。
倆人吃過晚飯,柯凝歡洗過了碗,便坐到了客廳沙發的對面。
“小歡,傷口怎麼樣了?”
“都好了。”
“來,給我看看。”
“小姨,真的都好了。”
“過來。”譚琳拿出家長的款來,柯凝歡不得不坐到她身邊,解開了睡衣的扣子。
“嗯,刀口仍是有些暗紅,長的也不平整。之後要做美容磨砂處理的。”她心疼地撫摸着傷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替柯凝歡掩上了衣服領子。
“發生什麼事情了?”譚琳帶了柯凝歡幾年,當然對這個孩子個性很了解,一張小臉兒瘦的只剩下尖尖的下巴了。
“小姨,我很好。”雖說和小姨親近了很多,但她仍不習慣向她訴說心思。
“可是我等你的時候,聽到你們同志議論說,你們局長開會批評你了。”
柯凝歡一愣。霎時明白譚琳在遇到局長政委時說的那些話是有針對性的。
值班室平時是有一位幹部帶班的,那裏有幾部專線電話,每當有任務通知或是上邊有事兒,都會把電話打到那裏,因此那裏也經常會有幹部去查電話記錄傳真什麼的,一定是小姨在等她的時候聽到了有人議論。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早上柯凝歡發了個信息給譚琳,說她晚上會去接機。而譚琳下了飛機后,卻沒有看到柯凝歡的身影,便知道她可能開會或是有勤務,便自己叫了計程車直接到了柯凝歡的單位。
她和門口的哨兵說,她是柯凝歡的阿姨,來找柯凝歡,哨兵便把她送到一樓的會客到,告訴值班的幹部說是來找柯參謀的。
值班的幹部讓譚琳坐在會客室稍等,稍後來了新的值班員交接班,便問會開這麼長時間,那新來的值班員順口說了句:“老生常談,又是幹部作風問題。”
而另外一位從外面出勤務回來的同事則不以為然地順口接了一句:“人家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用得着這樣整人嘛。”
譚琳坐在會客室,雖說隔了一道門,但這句話仍是聽得清楚,心裏“咯噔”一下。
警衛局只有一個小姑娘,便是柯凝歡。
譚琳凝神聽了下去。
值班室內的幾個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雖說事情原委聽的不全,但“吳公子”和“小柯”等字眼兒還是一點兒沒漏地鑽到了譚琳的眼朵里,她即時便明白小外甥女柯凝歡遇到了麻煩。
她鎮靜地聽着那邊的議論,沒有任何錶情地端坐着,直到柯凝歡下來。
柯凝歡果然臉色極差,之前的生動活潑的小姑娘彷彿心上壓了千斤重擔,有着說不出的憂鬱。
等她看清在小歡同事口中的高局長就是那位高鵬天時,她不由得怒火中燒,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忍不住就出言相譏。
柯凝歡年紀小,當然不知道此前的恩恩怨怨,她卻是清楚的很。
“小歡,當初我說服你爸爸同意你留在A市工作,是因為這裏的工作環境不錯,你又很獨立。可並不是要你受氣來着的。我即便不是你的母親,可也仍是你的阿姨,有什麼事情不能和我說清楚?難道真要你父親插手你才肯說?
她這段時間剛把一個出版社的約稿子交了出去,柯景州工作忙,顧不過來,她也不等他,訂了機票便過來了。
譚琳記者出身,雖然算不得能說會道,但摸着柯凝歡的脈絡做些思想工作還是有路子的,聽她這樣哄勸帶脅迫的話,柯凝歡一下子所有的委屈都湧上了心頭,抿了下嘴唇,便把自己和吳俊博的關係,以及養傷回來后,遭遇逼婚的事情和譚琳說了。
譚琳那麼玲瓏剔透的一個人,一聽便明白了原委,她不是個暴躁的人,但仍氣得咬着牙罵了來出:“真無恥!”看過藉機上位的,沒見過用這種方式上位的,更想不到高天鵬這個無恥的男人竟然對着這麼個小姑娘進行打擊報復。
柯凝歡受傷,因着事情的特殊性,她一直沒有見到,現在空出了時間,雖然這孩子一直排斥她,但她是長輩,這是她姐姐的親骨肉,也是她愛着的男人的唯一的女兒,再生分還是一家人。無論如何不能不管不問,只是想不到這姑娘竟然遇到了這種情況。
在聽到姓吳的用那種方式逼婚的手段后,她只覺得所有的血都涌到了頭上,她用了極大的定力才抑制住衝動,沒有當場給丈夫打電話。
“小歡,你做的對,讓他說去吧,我們身正不怕影子邪,吳公子那種男人死活都不能嫁。否則後會後悔一輩子。大不了讓你父親調你去N市工作。”
“小姨。”柯凝歡對今天小姨的舉動忽然非常感動。她紅了眼眶,慢慢垂下了睛簾,“對不起。”
“傻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什麼對不起的。”
她輕輕地把女孩子摟到懷裏,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這是譚琳和柯景州結婚後,柯凝歡第一次和小姨這樣親近。
可是在回到卧室的時候,她掩好門,還是撥通了柯景州的手機。
“小琳?”柯凝州大約仍在工作,聲音低沉混厚。
“柯景州你這個老混蛋,你閨女都讓人給欺負死了,又是逼婚又是開大會批鬥的!你還管不管!”
外表看着譚琳看着比誰都淑女,但真要耍起潑來卻比姐姐譚琪強悍百倍,當著別人面倆個人是恩愛夫妻,她對柯景州也百依百順,可背後在這個姐夫面前撒嬌扮痴放潑婦花樣百出,柯景州只有招架的份兒。
“你說什麼?”柯景州的腦子還是停在部隊近期演習的事情上,一下子反映不過來。
“還不是高天鵬那個混蛋!”譚琳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幾個字,喘息了半天,然後才平下氣來,把柯凝歡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隨後又補充了幾句她在值班室聽到的話。
聽到高天鵬的名子,柯景州也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人竟然調到Z省去了。
高天鵬原是同屬武警序列的部隊,家裏又有着軍方的背景,能調到這個位子不足為奇,只是沒想到女兒柯凝歡竟落在了他的手下。想想高天鵬的為人,做這種討好上級,又順手報復的事情,確實是他的為人能做出的事情。
柯景州放下了電話,陷入了沉思。
當年高天鵬在某內衛部隊的時候,有一年帶着部隊抗洪搶險,譚琳當時還在報社當記者,在採訪的時候認識了當支隊副參謀長的高天鵬,咋見譚琳驚為天人,瘋狂地展開了追求。而譚琳因為他離過婚,且聽說過他一些公子哥習性,便沒有搭理他。大約越是追不到手的越覺得稀罕,高天鵬曾有相當一段時間對譚琳死纏爛打,並動用家族的勢力對報社施加壓力,譚琳一怒之下辭職,做了自由撰稿人。
隨即便聽到高天鵬在圈子裏揚言誰敢娶譚琳就讓誰不得安生,並時不時騷擾譚林。譚琳聽到那些話,又氣又恨,便背起包去西北旅遊了大半年,閑下時偶爾會為一些高端的女性雜誌寫寫稿。後來姐姐譚琪突然去世,也為了躲避高天鵬,便來到A市照顧姐姐的女兒。柯景州成熟穩重,對妻子的去世有着深深的負疚,因此對譚琳非常照顧,想不到過了不久,高天鵬大約聽到了什麼消息,竟然追到了A市糾纏譚琳,譚琳一狠心,便告訴他自己要和姐夫結婚。
譚家父母正為女兒的婚事鬧心,也被高天鵬攪得不得安寧。長女去世,擔心外孫女小沒人照顧,又不好說女婿更多的不是,見小女兒主動提出要嫁給姐夫,當然滿口答應。
後來雖然柯景州說要為結髮妻子守三年,譚琳也同意了,於是譚琪去世滿三年,倆個人正式結婚,而柯景州也因此和這個高天鵬結下了梁子。
記得當時高天鵬雖然恨的咬牙切齒,但也拿他們無奈,人家姐夫小姨子情投意合,柯景州後來也調去了N市,便也只好死了心。誰又想得到,十多年過去了,這個男人竟然又成了小歡的上司,繼而對女兒打擊報復。
柯景州無聲嘆了口氣,也許是該把女兒調到身邊了。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五千字,小汐要瘋啦~~~
這章陸二仍沒出來,陸二黨表失望,下章會閃亮凳場,情節上會有較大突破,大家表急,小汐要鼓勵~
超級大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