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最後時分
徐一曼是個好醫生,但卻不是一個好的心理醫生。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心魔是怎麼來的,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始終都沒有辦法在往前跨一步了。每當她看到瀕臨死亡的活人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想起幾年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的心裏還沒有那麼多雜念。那個時候,她還不認為死人比活人要善良的多。
一切都源於那個出車禍受了重傷的病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這個病人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了。他外表看起來只有一些擦傷而已,似乎是從一場打大車禍中僥倖逃生的那個幸運兒。用家屬的話說,出事之後他和其餘人一樣,看起來一點事情都沒有,他冷靜的報了警,甚至連120都沒有大。
如果不是十分鐘后他忽然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怎麼都叫不醒的話,他的家人甚至沒有計劃要將他送到醫院來。
他外表一點事情都沒有,可是他的五臟六腑幾乎都碎了。沒有外傷的內出血在任何時候,都是一種隨時可以要了命的嚴重病情。更何況,這家人足足耽擱了十五分鐘才打了120。即便是華佗在世,他也完全救不活了。
這台手術足足做了四個小時,從傍晚到夜晚。
徐一曼六次從死神的手裏奪回了他的生命,可最後一次,她還是輸了。
這是一台所有醫生都看得出徐一曼儘力了的手術,可病人看不出來。
“好好的人送到醫院怎麼就死了?”
“你們醫生只知道收錢,什麼都不會做。”
“不行,我們要說法。”
那不是徐一曼第一次面對死亡,但那是徐一曼第一次接觸法醫。
“死人是不會說謊的。”那是那個法醫告訴她的話。
屍檢報告很快出來,法醫很快明確了死者死因,在這台手術中,徐一曼已經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醫生並不是神仙,他們沒有辦法保證能將每一個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患者拉回來,他們只能做最大的努力。
這樣的結果是死者家人不能承受的,他們每日坐在醫院門口,要求院方交出徐一曼,要求徐一曼以及醫院賠償一百萬。日復一日,彷彿他們從來不需要工作。彷彿他們從來沒有看到屍檢報告,彷彿人是徐一曼殺了的。
院方被折磨,徐一曼被折磨,那天徐一曼終於忍不住,不顧大家的勸阻出去和家屬對峙。換來的結果就是,病人家屬像是一條條瘋狗,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扒光了徐一曼的衣服,將她的尊嚴一絲一絲剝落。
知道醫院保安反應過來的時候,徐一曼的尊嚴已經被撕成了碎塊。
路人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他們樂於看一個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被當街羞辱。那天,拍照所用的燈光如同白晝。第二天,徐一曼狼狽的逃離了她的老家,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徐一曼覺得自己到了龍城市就可以重新開始,可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徐一曼發現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面對將死之人了,她沒有把握能夠救活每一個人,她告訴死人不會說謊,她告訴自己只要當一名法醫,就再也不用遭遇她曾經遭遇過的事情。
現在她又要面對自己最不想要面對的事情。
江河說只是說:“救護車還要幾分鐘才能過來,現在,你是這裏唯一的醫生。”
幾分鐘對於一個瀕死之人來說,自然是生與死的距離。
徐一曼看着邵老,身子忽然停止了抖動,因為她看到江河的眼睛裏,淚水在打轉。
“你找到你的感情了。”徐一曼幾步走了過來。
“沒有。”江河回答。
學會了口是心非,是擁有感情的第二步。
徐一曼忽然覺得世界都安靜了,廣場上吵雜的人聲,忽然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停了下來。這讓徐一曼想起了自己讀初中的時候,班主任離開之後,孩子們就按耐不住吵鬧了起來,可忽然間,大家又會一同安靜下來,像是老師已經回來似得。
她的同桌告訴她,這個時候,是有天使從頭上路過了。
她又想到了初中時同桌問她長大后想要做什麼工作,她斬釘截鐵回答醫生。她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名醫生,然後能治好自己母親的病。
她說醫生和天使一樣,都是救人的。
可什麼時候,她忘了呢?
她忽然走向了江河,說道:“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現在邵老的情況很危險,救護車還有多長時間到?”
“可能,三分鐘。”江河猜測到。
離新年只有不到十五秒了。
大年三十二十三點五十七分,袁軍像是一條瘋狗一樣往廣場邊緣跑去,在廣場的四周,停靠着幾輛救護車,防止十萬人的廣場上出現什麼意外。可廣場人山人海,別說是一輛救護車了,就是一輛自行車也難有立錐之地。
“馬上救人,他脖子被人割斷了。”袁軍上氣不接下氣,對着救護車司機說道。
“廣場上不讓開車,況且車也進不去,這裏這麼多人,救一個人壓死一百個人?”開救護車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男人,他正靠在救護車旁,抽着煙:“你們只能把人抬到這裏來,車上有擔架。”
袁軍並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這個時候他一句話也不想說,他只用了一腳就將司機踹到在地,惹得車上的一個醫生連連驚呼:“你不是警察嗎,警察怎麼能隨便打人。”
袁軍將自己的證件扔到了地上:“從現在開始我不是了。”
說著,他已經來開了車門,坐上了駕駛位:“打開警笛。”
救護車的警笛聲響了起來,可廣場上的人群並沒有散開的意思。廣場前有幾個圓球,相隔一米立着一個,那是隔離墩,避免有車開上來。袁軍打開窗戶,對着面前的這群人喊道:“救護車救人,你們趕緊讓開。”
沒有人讓開,不到兩分鐘就是新年了,他們已經開始在心裏期待了,用不了多長時間,天空中就會炸開無數朵煙花,喜慶祥和的一年就會開始。
“我說了,你開不上去。”
司機從地上爬了起來,揶揄說道:“你們別浪費時間了,趕緊把傷者抬過來吧。”
“沒有什麼地方,是我開不上去的。”
袁軍踩死離合,踩下了油門,“嗡嗡”的轟鳴聲幾乎要比警笛的聲音還大,伴隨着一股焦味,救護車像是一隻隨時要起跑的獵豹一般,似乎下一秒鐘就會竄出去。
“你這是危險駕駛,你還是警察,前面這麼多人,你要被開除的。”
女醫生喊道。
“所以剛才老子才說,從現在開始我不是警察了。”袁軍掏出了槍來,朝着天空連開三槍:“還不讓開的,就等着大年初一收屍吧。”
說話間,袁軍鬆開離合,一腳地板油沖了上去,救護車將廣場邊緣上的隔離墩撞飛,石球順着汽車駛去的方向滾動,像是在進行一場巨人之間的保齡球比賽。剛才還不願意挪動位置的人群,這一下幾乎跑的比誰都快了。圓球在前面開路,袁軍在後面駕車。有些人躲閃不及,也是摔倒在地,車輛幾次撞到人群,可都在袁軍的手底下化險為夷,醫生已經閉上了眼睛,死死拉着扶手,再也不敢鬆開。
廣場的一角騷亂了起來,人群躲着喊着,像是病毒一樣,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廣場上。
安靜的人群再一次炸了鍋。
他們紛紛放下了手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收到這樣的視頻。他們左看右看,面面相覷,他們驚奇的發現,似乎所有人都收到了這樣的短訊。他們同時發現,自己身邊還有和視頻里穿着衣服,戴着面具的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這視頻我以前收到過一次。”
“應該是什麼慶祝新年的節目吧?”
“是犯罪顧問。”
明白的,不明白的,他們議論紛紛。
而有一種人,他們沒有猶豫,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項圈,就高高的往天空中拋去。有的人速度快,有的人速度慢。這些項圈在黑暗中並不起眼,人們只注意到似乎有什麼東西飛到了天上去,此起彼伏,像是什麼儀式。
犯罪顧問的人們抬頭看着天空,不明白自己的教主這到底是要做什麼。之前讓他們戴好項圈,可是又在新年前的一分鐘,給他們發來了這樣的視頻。當他們看完這個視頻的時候,隱約中,他們已經聽到了新年的倒數聲。
一旁最高的百貨大樓的外掛屏幕上,已經出現了模擬的倒計時。
他們聽到已經有人跟着倒計時喊了起來。
“十。”
“九。”
“八。”
他們開始將自己脖子上的項圈扯下來。
“七。”
“六。”
“五。”
他們紛紛將手上的項圈扔到了天上。
“四。”
“三。”
“二。”
項圈紛紛飛在了天上。
“一。”
伴隨着遠處禮花的綻放,眾人紛紛發現,離着自己頭頂不遠處的地方,一朵一朵的煙花炸了開來,那是一朵朵小煙花,就在眾人的頭頂上炸開。紅的白的紫的綠的,像是縱身於一片煙花的海洋。
江河和徐一曼下意識往咖啡館外面看去。
煙花表演果然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