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償命
送過來的飯食不是餿的就是臭的,還讓‘她’拖着斷腿去染布,雲深庵分明是刻意作踐‘她’,至於那日失手,也是因為她無意中看到了一道頗有幾分眼熟的人影,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人,驚詫之下才染壞了布。
“宋氏,還不快些!”婆子厲聲喝道!
宋南瑾淡淡抬眼,一雙疲憊通紅的眼眸,眸光似秋洗,平靜而蒼涼,卻藏不住的生機,亮的讓人心驚。
婆子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畏懼,往後退了一步。
宋南瑾對婆子的驚惶視而不見,平靜的道,“不知婆婆如何稱呼?”
婆子遲疑了下,“我姓劉。”
“煩請婆婆扶我一把。”
劉婆子猶豫了下,上前扶住宋南瑾,只覺掌心一沉,發現掌心裏多了一對光滑圓潤的珍珠耳環,她飛快看了眼宋南瑾,宋南瑾唇角笑意溫和,“勞煩婆婆了。”
“哎,應該的應該的。”劉婆子喜笑顏開,忙小心翼翼的扶着宋南瑾往外走,宋南瑾腿上有傷,走走停停,花了快一炷香的時間才走到那間所謂禮佛的屋子,只見那屋子建在半坡的位置,半間屋子都在地下,又是背陽,冬日本就陰冷,還未進屋便覺得一股寒氣湧上來,竄進心口裏,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打寒顫。
“這裏是冷了點,待會我去尋些棉被衣物來。”劉婆子賠着小心道,“這是主持的吩咐,姑娘莫怪。”
宋南瑾望着漆黑的屋子,“多謝,去點燈罷。”
劉婆子遲疑了下,輕聲道,“這裏是庵里的私牢,這裏不允點燈的。”
宋南瑾目中帶了幾分冷,寒冬臘月,屋子本就漆黑陰冷,缺衣少被也就罷了,連一點光亮都不給,存心是想逼瘋了人。
‘她’進來幾日,雖不算循規蹈矩,卻也不至於天怒人怨到讓人這般糟踐,想也知道這其中定然是有人弄鬼。
“姑娘?”
她望了眼旁邊小心翼翼的婆子,知道與她多說無益,扶着門框慢慢彎腰進去,一進屋子便被屋子裏的寒意冷的打了個寒顫,斷腿處更是痛的厲害,幸好那劉婆子是個手腳利落的,不到一會便送了棉被過來,棉被上有一股子酸腐味道,此時卻也是顧不得了,她忙用被子裹住腿,一個小小的圓筒自棉被裏滾出來。
劉婆子隔着門低聲道,“這火摺子只能再用一次,姑娘省着點。”
宋南瑾心懷感激,“多謝。”
“噯。”劉婆子擺擺手,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一句話說不出,轉身走了。
宋南槿沒看到劉婆子的神色,她着實累的厲害,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裏夢裏光怪陸離輾轉反覆,彷彿碎出許多光影,又彷彿有許多人在與她說話,偏偏稍縱即逝捉摸不住,她拚命奔跑,卻總是被漫天迷霧包圍,粘稠冰冷的氣息幾乎讓她窒息,直到一陣冰冷落在臉上,刺骨的涼。
恍惚間,她又跪在承陽殿前,足足跪了半日,膝蓋痛的冰涼發麻,也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雪花紛飛,撲在臉上刺刺的寒涼。
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執傘的手指骨分明白皙如玉,清亮溫潤的聲音在夜色里顯出幾分孤冷,“你還要跪多久?”
“跪到貴妃娘娘肯見我!”她執拗的道,“不是我的錯,我不認!”
琉璃塔塌毀的時候她確實就在旁邊,可在旁邊的不止她一個,有清華郡主,還有姜老祭酒的孫女姜媛,還有幾個侍衛,只因為清華郡主一句指證,她便成了始作俑者,不僅見不着慧姐最後一面,還累的舅母與外祖母連夜冒雪入宮求情,連表姐的及笄禮都耽擱了!
人人都勸她忍,可她為何要忍?
“就算你見了貴妃娘娘又如何?你又憑何為自己辯白?”他聲音淡淡,帶着幾分涼薄,不過弱冠的年紀,一雙眸子暗沉如古井水,不見絲毫漣漪。
她氣上心頭,脫口而出,“事不關己,你自然可以說的輕鬆!”一眼看見他身上月白色的沒有絲毫裝飾的長袍,驀然想起眼前這人確實是與琉璃塔有些關係的。
琉璃塔是琉球國的國寶,琉球國宣佈歸入大雍后,琉球國主親自將琉璃塔送入大雍,陛下又轉送給了貴妃娘娘做生辰禮物,而當初收復琉球的功臣便是他的庶長兄齊淮,齊淮立下大功,卻也因此身受重傷,尚未回到大雍便傷重而亡,留下孀妻弱子,齊淮也因此被追封為定國公世子,到如今,反而是齊封奕這個定國公府嫡出公子的身份莫名尷尬起來,坊間甚至有傳言,齊淮突然暴斃,定然與齊封奕脫不了關係。
她不由抿了抿唇,垂眸低道,“抱歉。”
齊封奕年輕俊雅的面上沒有多餘的神色,放下傘轉身便走,她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齊封奕腳步一頓,卻未回頭,“等。”
“等什麼?”
“等真相大白。”
“若一直等不到呢!”
“那便是自己無能。”
清冷的聲音在雪夜裏里俱是決然,宋南瑾猛的驚醒過來,才覺得臉頰冰涼,有落雪落在臉上,拂去落在臉頰上的落雪,納罕自己怎麼想起那麼久遠的事情,那麼久遠呵,都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夜色深沉,隱約能看見一顆孤星,是京城的方向。
她所有的榮光,所有的傷痛,都來自那個方向。
她不由唇角微掀,微微動了動,斷腿處便鑽心刺痛,痛的她最後一點睡意煙消雲散。
“可憐的……”輕輕碎語伴着落雪飄進窗內,“這麼大的年紀了,怎麼遭那麼場大禍呢,還就在庵門後面,這不是給咱們庵里添晦氣么?”
“活該,誰讓她揣着個那麼好的鐲子,被賊惦記上了吧?”
鐲子?
宋南瑾心中忽的一緊,下意識側身看向旁邊窄窄的窗口,就見兩個粗使婆子在窗戶偷懶閑聊。
“也是個傻子,賊人搶東西就給他是了,非拽在手裏不放,這下可好,鐲子碎了,人也快沒了。”
“也沒個左右親鄰的搭把手?”
“嘖,那是宋家的粗使婆子,誰搭理她?”婆子擺擺手,才待說什麼,忽的衣領一緊,竟被人自後面扯住了衣服,隔着小窗抓住她的年輕女子眼睛亮的驚人,聲音粗啞難辨,卻讓人心頭髮憷,“你剛才說的是誰?”
“我、我不知道……我是聽她說的!”婆子慌忙指着旁邊的人道,旁邊的人慌忙擺手,“我就是遠遠的看了一眼,滿頭血的躺在雪裏面,看着就嚇人。”
宋南瑾微微吸了口氣,慢慢的道,“那你們怎麼知道是宋家的粗使婆子?”
“她是從庵里出去的,這些天雪這麼大,庵里就這麼一個外客,不是她又是誰?”
另一個忙補充道,“對,那人穿着是褐色織錦的薄棉褙子,我記得清楚,我還想着這麼冷的天穿那麼薄的衣服,也不怕受凍。”
“怎麼不怕冷啊,我看她來的時候臉都凍青了,鞋子也全濕了,一看就是跑了不少路,楞是在前屋拍了一會臉才敢進來的,說什麼這樣臉色好些,別讓姑娘看着不舒坦。我說她也可憐,她那姑娘都進這庵里了,還有什麼指望,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哪裏會在意她一個窮婆子的臉色。”
宋南瑾怔怔的放下手,心口空空蕩蕩,有一絲恍惚,彷彿看到了李嬤嬤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雪地里,身下的雪被鮮紅的血慢慢染紅,凍成殘酷的寒冰。
她陡然一個激靈,握住窗欄,“去救她!我一定重謝!”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惶惑的道,“庵里有規矩,我們是不能出去的,就算我們出去,手裏也沒錢啊!”
那嬤嬤傷的那般重,又豈是輕易的幾個小錢能救回來的?沒錢醫治,救回來也不過是個死!
宋南瑾也想到了這一點,微吸了口氣,“那讓我出去!”
“這我們做不了主。”
“那便去找能做主的人!”宋南瑾目光驟厲,眉宇之間彷彿淬着鋒芒,“誤了嬤嬤性命,我讓你們償命!”
一句話出,彷彿看到了森森白骨,帶血霜劍!
兩個婆子渾身一顫,慌不迭的轉身便逃,宋南瑾死死望着兩個人離去的方向,她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卻一直看不到婆子返回,窗外落雪更急,頃刻間一層堆着一層的白,那樣刺目的白,要是落在人的身上,該有多麼冷……她止不住發起抖來,幾乎站立不穩,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一個小物事咕嚕嚕的滾了過來,啪的一聲撞上她的手,微微的涼。
她忽的伸手,緊緊握住火摺子,像是握着救命稻草一般,目中閃過一絲決然。
雲深庵素來水深,無人打點便無人問津,她如今這樣的境況,無人會雪中送炭,只會雪上加霜,那兩個婆子去了那麼久,便是明證!
無人可靠,便靠自己!
她咬了咬牙掙紮起身,右腿登時一陣鑽心刺痛,痛的她眼前一黑,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半跪半爬着將絲牢裏所有能燒着的乾草堆在一處,再脫下身上薄襖,小心翼翼的點起之前劉婆子留下的火摺子。
暗牢陰濕,火苗忽閃,竟是要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