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傷中懷

梅子黃時雨。

就像是每個尋常的暮春，陣風穿堂而過，卻不甚涼爽，反而透着股黏膩，這時節里，人也疲懶了不少。

半人高的菱花鏡里，青衫女子獨坐，雙眸痴痴盯住鏡面，卻又不似在欣賞自己的嬌顏，倒像是在……發怔。

“小姐！小姐，不好了！”梳着雙髫的小丫頭跌跌撞撞跑進來，神情焦急：“柳公子正在前廳跟老爺說，要退了跟您這門親事！”

江舒瑾木然地回過身來，眸中似乎籠着一層霧氣，影影綽綽倒映着來人的面孔。

眼前之人是從小跟着她的丫頭琉璃，蹉跎半世她竟然重生了。

強忍住心頭酸楚，她伸手將琉璃拉了起來，上下打量一番，的確是舊年模樣：“還好，你還在……”

琉璃以為她太過傷心，急忙勸慰道：“小姐別憂心，老爺正在同柳公子商量，這事未必沒有轉機……”

她心中一痛，記憶如流水般湧入，新科狀元柳澄明，相貌才學一等一的少年郎，燈會上她一見鍾情，以尚書之女的身份下嫁，小心伺候，百般討好，卻不想從未得過他一個眼神，最後還死在了他和那賤人手上！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昔年恩怨歷歷在目，她眸中陡然升起千般華彩，灼灼而有光：“琉璃，咱們去前廳看看。”

“是，小姐。”

書房之中，香鼎之中徐徐吐出安神的煙霧，卻無法緩解屋中幾乎要結冰的氣氛。

江尚書坐在上首，面色無奈，放低嗓音道：“澄明賢婿，你莫要衝動，這親事已經定了，喜帖也已經放了，此刻退親，你讓舒瑾日後如何自處？”

“她罪有應得。”

柳澄明“啪”地一聲打開摺扇，俊秀的眉眼此刻也透着一股陰鷙之氣，彷彿提到了什麼令人作嘔的東西一般：“心思惡毒又不能容人，這樣的女子，我柳家絕不能讓她進門！”

“你！”江尚書已然有些慍怒，為著江舒瑾，卻不得不強壓下來：“舒瑾她不是那樣的人，這中間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眾目睽睽之下，她推嫦曦落水，您竟說是誤會？”

他微微揚着頭，眼中滿是冰冷：“晚輩今日非要退了這門親事不可。”

話已然說絕了，江尚書見沒有回寰的餘地，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低道：“舒瑾心繫於你，若是真退了親，只怕她捱不住，這樣，世伯替她向你和紀小姐賠罪，如何？”

說完便將雙手抱拳，頭已然垂下，這是當朝戶部尚書，位高權重，數十年攪弄風雲，如今卻這般做小伏低……

柳澄明眼底流露出驚詫與得意，正待開口，卻聽得屏風外傳來一聲嬌喝：“父親！”

二人一怔，只見一個纖細的人影快步走近，牢牢托住了正待下拜的江尚書，還未開口，眼角業已緋紅：“父親使不得！”

這一切都是因着她！可笑她前世竟不知，她是踏着江家的顏面才嫁進了那個虎狼窩！

一見着她，柳澄明就像是瞧見了什麼濁物一般，立馬將頭扭到一邊，冷冷道：“江舒瑾，你害了人，如今竟還有臉拋頭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