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最後的歲月

一路上，雨打風吹，跌跌撞撞，並沒有阻擋住，張百順他們一家人的回家腳步。

在殘破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向著西南方向緩緩前進。拿着馬鞭的張百順化身車夫，坐在車轅上，而他的三個孩子，則坐在車廂里休息。

就這樣，趕着一輛馬車，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家四口，足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走完了這條千里回家之路。

終於，在大雪降臨之前，他們一家人來到了太原城，這個張百順成長和生活過的地方。

在張百順的記憶里，太原城是一個充滿了愛的地方，也是他從懵懂變成熟的地方，那裏有三師兄，有喬掌柜，還有許許多多關心他長輩。

進城之前，張百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那就是仍槍。他們之所以能夠安穩的穿越三千里，和張百順身上的兩把手槍有極大的關係。

如今即將進入太原城，張百順覺得，用來防身的手槍，已經沒有必要留着了。隨後，他就找了一口井，將兩把手槍都扔了進去，才安心的帶着孩子們進城。

進城以後，看着街邊那熟悉又陌生的環境，張百順原本已經木訥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輕鬆。聽到街上的繁華安定之聲（小商小販的叫賣聲），16歲的張有志，好奇的鑽出了車廂，站在張百順身後，四處打量這些，張百順曾經無數次給他們兄妹講述的故事裏的地方。

張秋雨和張平安，也很好奇，但是張百順不讓他們出來，所以他倆只能通過車窗去看四周的環境了。

穿過繁華的大街，張百順就駕車轉進了一條安靜的小巷。

張有志見此，問道：“爹，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張百順說道：“咱們先去見你三師伯。”

對於張百順口中的三師伯，張有志雖然聽說過，但是腦海里是完全沒有印象的。

很快，他們就在一個稍顯破舊的小院前停了下來。

張百順就下車，前去敲門喊人。很快，三師兄王島就從裏屋走了出來，並打開了院門。

看到是張百順以後，王島非常高興，甚至喜極而泣，激動的說道：“小師弟，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張百順笑了笑，說道：“三師兄，我回來了。”

雖然他們師兄弟有好多年沒有見面了，可是並沒有因此斷了聯繫。在張百順發達以後，就和王島他們取得了聯繫，時不時的給那幾個生活困難的師兄寄些錢回來。

隨後，開心的王島熱情的將張百順一家人請進了家門。

驚喜過後，王島還是察覺了張百順他們的處境，不像是回家探親，就問道：“小師弟，你們這是怎麼了？怎麼像是在逃難？”

張百順嘆了口氣之後，就將奉天發生的一切，詳細的告訴了王島。

王島聽完后，安慰道：“小師弟，弟妹的事，你要節哀順變。三個孩子的年紀都還小，都需要你來照顧，你一定要重新振作起來，努力賺錢養家，如今你是他們唯一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倒了。”

經過王島的一番開導，張百順終於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標，內心也重新振作了起來。

隨後，張百順看着王島蒼老的樣子，就說道：“三師兄，你也老了。”

王島笑着說道：“是啊，我也老了。現在打不動了，還落了一身的傷，現在只能待在家裏休養。”

家長里短的又聊了許久，張百順突然問道：“三師兄，喬掌柜還好嗎？”

王島說道：“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難得你還記得喬掌柜，真不枉當年他對你的照顧。你放心，喬掌柜現在很好。如今他在喬家的工廠里工作，如果你想在太原重新找份工作，去找他問問，准沒錯。”

“逃難”過來的張百順，並不是一無所有，逃離奉天之前，家裏的積蓄是讓張有志帶在身邊的。很快，在王島的幫助下，張百順就在不遠處租了一個小院，一家人算是暫時安頓下來了。

家人安頓好之後，張百順就領著兒子張有志，帶着禮物前去拜訪喬掌柜了。

雖然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可是喬掌柜並沒有將他忘記，在看到張百順以後，還是非常的高興。

當他得知張百順的來意之後，也不推辭，在問清楚他們父子有何技藝之後，就痛快的提他們安排了工作，父子二人都去了育才鋼鐵廠當工人。

隨後，張百順因為技術出眾，被安排到了相關的機械廠工作，而張有志則成了一個合格的鍊鋼工人。

就這樣，經過了一段時間，張百順一家人，終於重新安定了下來。張秋雨和張平安，又重新被張百順送進了學校。

張百順的生活也變了，閑暇時間，不再出去喝酒了。每天下工之後，就回家照顧小兒女。在工廠里，也不出風頭，只是埋頭苦幹。

時間久了，工人們也都知道了，張百順技術好，又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只是一心的做好他自己工作，有時候還不計酬勞的幫助別的工人提高技術，因此頗得工友們的喜愛。

當時，雖然東北淪陷了，可是並沒有影響到太原工業的發展。

所有的工廠都在壯大，不停的壯大。張百順又一次經歷了工業擴張的高速發展時期。

終於有一天，張百順突然發現，太原附近工廠的規模，已經可以和當年張大帥在東北建立的工業基地媲美了。

可是這個發現，並沒有讓他感到高興，心底反而產生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有一天，已經長大成人的張有志，看到憂心忡忡的張百順回來之後，就問道：“爹，你最近怎麼了？我怎麼看你總是愁眉不展的？是不是秋雨和平安又在學校里闖禍了？”

張百順搖了搖頭說道：“不關他們的事，爹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隨後，隨便扒拉了一下飯菜之後，張百順就對張有志說道：“有志，你現在也長大了，等明年，爹就給你找個媳婦，你也該成家立業了。”

張有志聞言后，臉頰立刻變得通紅，然後扭捏的說道：“爹，我有喜歡的對象了。”

張百順聞言后，猛然抬頭看着他，問道：“是誰家的閨女？如果合適，等改明，爹就託人給你提親去。”

張有志連忙擺手說道：“爹，不急，她還在上學呢，等過兩年再說。”

在張百順的詢問之下，張有志還保密。到底，張百順也沒有問出女方是誰。

吃完飯後，一家人坐在院子裏乘涼，張有志又問道：“爹，最近你是不是遇到難事了？”

張百順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有志，最近你們的鋼鐵廠發展的怎麼樣？”

提到他們的鋼廠，張有志就眉飛色舞的說道：“蒸蒸日上，生意是越來越好了。現在我們鋼廠的鋼材是緊俏物資，不管我們煉出多少，只要一出爐，很快就會被拉走。鋼鐵的產量一升再升，我們這些工人都覺得自豪，而且我師父告訴我，下個月我們就能漲工資了，足足要漲五成。”

張百順聞言后，非但沒有替張有志高興，眉頭反而皺的更緊了。

張有志見此，感覺非常意外，有些不解的問道：“爹，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不困是曾經逃過難的孩子，對危險的嗅覺還是有一些的。

在張有志的再三追問下，張百順說道：“以太原工業現在的規模，爹有些擔心，那些眼紅的日本人，會再次上演奉天往事。”

聽完張百順的擔憂，張有志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得難看起來，曾經看到過的，入侵、搶劫、生靈塗炭，在張有志的腦海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隨後，張有志就說道：“爹，這裏沒有日軍駐紮，而且遠離海岸，應該不會再發生當年的事情了吧？”

張百順說道：“會不會發生，爹也不知道。只是最近心裏有些擔憂罷了。今後你要多注意點，一旦聽到壞消息，就要立刻將你弟弟和妹妹帶回家。”

張有志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

有時候，人的第六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能夠精準的預測未來。

很不幸，他所擔憂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張百順一語中的預測到了未來。

戰火，最先從東邊燃起，一路燒來，速度極快，短短几個月，就燒到了太原城下。

情況非常不妙，戰場上用來抵抗日軍入侵的革命軍隊，節節敗退。

上頭也意識到，太原恐怕難以堅守了，就立刻命令工廠南遷，可惜他們還是低估了日軍的力量。工廠僅僅遷出了一小部分（還不到十分之一），太原就淪陷了。

期間，張百順帶着家人，又一次淪為了難民。

這次，他不打算冒險抵抗了。直接帶着三個孩子，往晉南老家逃跑，打算躲在山溝溝里不出來了。

又一次，從工業重鎮逃難的經歷，讓張百順的精氣神徹底敗掉了。以至於，對於工廠，工業，徹底失望了。

外面的世界太複雜，還是回家種地安全。義父說的不對，會造槍炮又有什麼用呢，到頭來還不是被列強追着打？

回到於青山的老宅以後，張百順睹物思人，想起了義父的晚年，是不是和他一樣心灰意冷呢？

沮喪之氣，深深的扎進張百順的心裏。一個人如果沒了精氣神的支撐，身體垮掉就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北風呼嘯，溫度驟降，張百順感染了風寒。就是這麼一場小病，徹底擊垮了張百順，彷彿一夜間被上天奪去了二十年的歲月。病好之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已經六七十歲的老者。

那一年，張百順才4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