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夢誰先覺
“咿……呀……!”
大聖長伸一個懶腰,從定中蘇醒,一如春蠶破繭,便有萬千個晶瑩剔透的晶片,紛紛揚揚從悟空的身下飄落。
“師傅!師叔醒了!”清風道童喊道。
話音未落,便見五觀庄中飛出一位大仙,起時道袍飄飄、鋪天蓋地,彷彿整個五庄觀都被包裹在那身白色道袍之下,然後又漸次縮小,彈指間,便悠然落在悟空面前。
那大仙道:“賢弟果是心寬,變作一顆人蔘果,在此一夢十年矣!”
悟空將身一搖,恢復了本來面貌,見鎮元子身着白袍、面帶慈笑,手拈長須飄然而立。急起手道了聲:“噫,原來是鎮元子大哥!”
那行者將身立定,在半空之中,放眼而望,見身下這片天地,原是西牛賀洲,萬壽山地界。
你看此山,端的是座好山,但見“高山峻極,大勢崢嶸。根接崑崙脈,頂摩霄漢中......”。
這萬壽山中,有一座五庄觀,觀中有一位大仙,道號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此鎮元子大仙,即是悟空眼前,喚悟空為“賢弟”之人。
而這觀里又有一般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顆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庄觀出此,喚名草還丹,又名人蔘果。
此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似這萬年,也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備。
此寶有一般妙用,凡人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口,就添四萬七千年壽數。
悟空略略回神,忽又問道:“十年?俺老孫竟睡了十年了么?”
“正是,我日日來看你一遍,更有清風明月二童輪換照看,足足十年,一日不差也!”
......
他二人正說話之時,一股輕風拂過,果樹正南面不知哪個枝椏上飄出一片枯葉,紛紛揚揚,輾轉而下。
鎮元子忽而面露驚慌之色。
“不好!”
話音未落,鎮元子俯身向下疾飛而去,攪得身後水氣翻騰,雲煙繚繞。悟空見狀,也急急跟上鎮元子。
“大哥何事如此驚慌?”
“我這果樹不到遇劫之時,斷不會有此異象,常時枝繁葉茂,碧如美玉,絕不會有半片枯葉!”
行者道:“想是上回俺老孫推倒此樹,破了此律?”
“斷不是……”。
鎮元子繞着果樹翻飛,在正南近樹底處有一隻枝椏已近斑駁秋色。
“賢弟且看……此處正對南方,定是南方地界有虧也!”
行者道:“南方地界有虧?此話怎講?”
鎮元子道:“此樹連通天下水氣龍脈......,賢弟稍待!”
鎮元子“忽”得一聲飛入五庄觀內。
“眾弟子何在!速來正殿聽令!”
悟空緩緩飛到正殿外立在半空,但見觀內白衣翻飛,急匆匆,不一時四十六個弟子魚貫而入,集齊殿內,只留下清風明月二童值守果園。
那鎮元子對眾道:“為師需南行一趟,或三五日,或八九日,或月有餘,爾等分做二班,一班看家護院,一班輪流照看果樹,各須勤勉,不得懈怠!”
說完解下腰間一對紫金鈴,又解下其中一隻掛在殿內樑柱上。
“為師外出之日,由大弟子邧奇子主持觀內大小諸事,無事不得動我紫金鈴,若有遇事不決之時,搖動紫金鈴,我即知之也。”鎮元子安排妥當,即令眾弟子散了,又急飛身來到悟空處。
“賢弟,事出緊急,請恕兄長唐突。近日因着意照看賢弟,疏於巡查,僅月有餘,不知此果樹有此變故爾!萬望賢弟速回雷音寺將此事說與佛祖知之。愚兄需南下查明究竟,但返回之日,且再來與賢弟敘話!”
悟空見鎮元子如此火急火撩,知其必有緣故,待欲問明緣由,見鎮元子已有起身之意,只得道:“大哥且行,俺老孫即到靈山告知如來。”
……
且說那悟空見鎮元子駕香風而去,轉眼已不見蹤影,心內疑惑,又繞樹三匝仔細觀看,除了那小片黃葉外,卻不見任何異樣。
又見下方五庄觀中眾弟子或三五成群、倚門而立,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只有他一人,孑然一身立在那半空之中。放眼望去,見天地悠悠,唯有孤木參天、白雲繚繞。不知不覺中,竟有一絲孤獨之感湧上心來。
原來悟空一生,了無牽挂、無所畏懼,卻唯獨不喜寂寞。一因悟空出生時即化做石猴,天性喜嬉戲打鬧;二來,當初被壓五行山,五百年竟無一故人前來探望,唯見日升月夜、春去秋來、蒼松白雪。
行者急抖擻起精神,以掌遮眼瞭望四方,而後腳下一跺,留下一團飄渺雲氣,自駕筋斗雲向那靈山而去。
......
那悟空一個筋斗雲早到靈山半空。心下思量:“已約數十年未到雷音參見佛面,不知此時情景如何”。
當即立在空中,放眼而望,見那靈山果然與往日大不相同。只見靈山霞彩萬丈,佛光盈天,就似海市蜃樓一般隱在半天之中。
——大抵這天下神仙之所,皆非肉眼凡胎能輕見。若是凡人,就算到得靈山腳下,把眼睜得斗大,舉頭而望,不過是朗朗乾坤、白雲蒼狗。
唯天下仙魔之流,或開得天眼、或開得慧眼、或開得法眼,方能得見靈山真貌也。
“有妖氣!”,那行者正看之時,突然察覺靈山腳下隱隱地有妖氣浮現,急按落雲頭。
“何方妖孽?敢在靈山作祟?”
話音落處,悟空落在一比丘僧面前,從耳中扯出金箍棒,橫握在手,不分好歹就欲往下打。
那比丘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不是妖孽,勝佛手下留情!”
“即認得我?如何敢來靈山造次?還不現身!”
“容小僧退後幾步,方好施展,萬罪萬罪!”那僧人說完後退十來步,搖搖身,激起一層雲霧,雲霧散處,卻是一隻高有三丈,長約五丈的猛獁巨象。
還不待那巨象站定,悟空縱身一躍跳到巨象腦袋上方,用金箍棒指着那巨象的鼻子喝道:“還說不是妖孽,找打!”
“饒命,饒命!三界之內都知你那棍子重,打一下也就沒命了。我實實不是妖孽,只因斗戰勝佛已有數十載不到靈山,有些變化卻是不知也!”
悟空從那巨象頭下跳下立在那巨象身前道:“有何變化?快說!說晚了討打!正愁沒買賣上門,手癢的緊咧!”
說完,悟空輕輕將金箍棒拋在空中,那金箍棒就似風車兒一樣在悟空身前身後急速旋轉,攪是四下狂風乍起,飛砂走石。
那巨象復又變回比丘僧模樣,戰戰兢兢迎風站在大聖眼前,不能言語!
“大聖!”
那行者正躊躇之時,忽聽得一個悠長渾厚的聲音從半空處傳來。
“大聖!”
悟空急回頭看,見一大仙怡然長笑、駕雲而來,連叫了兩聲大聖。
“噢!原來是金頂大仙!失瞻失瞻!”行者急迎上前,抬抬手道!
“大聖,莫動手,莫動手!此等乃地靈之獸,非妖怪也!”那金頂大仙上前輕挽住悟空的手臂道。
“那佛殿上有些法力廣大的菩薩、佛陀等,常將此類地靈之獸收了去,或做腳力,或看家護院。”那金頂大仙用手指了指那半天之上的雷音寺道:“汝因數十年未到靈山,故有所不知也!”
“正是正是,適才那野象也是這等說!究竟有何變化,倒說與老孫聽聽!”
金頂大仙道:“大聖且看,這方圓數百里之地,可與先前有何不同么?”
悟空道:“不同不同,大不相同,先前飛雲澗下是你金頂大仙的玉真觀!左右是些荒野山丘類,如今怎如此多民屋廟宇?”
金頂大仙道:“大聖有所不知,我佛之所以法力無邊者,一因參透因果,識萬物唯相,見諸相非相,是故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又能識生滅變化,知宇宙成住壞空之故。二因眾生參佛禮佛,與我佛願力相應,是乃眾生皆佛,大千世界如是等,諸般願力齊聚靈山之故也。”
“......二百年前,你隨金蟬子師徒四人取得真經,傳入東土。那東土民廣人稠、財物殷實,因信教者眾多、香火旺盛,竟十倍於我西牛賀洲,故我佛門愈加繁榮昌盛,靈山也真氣日盛是也。”
那金頂大仙拉着悟空道:“這靈山腳下,許多廟宇者,皆因天下四大部洲修仙習佛者,慕名而來,因來者甚多,依佛祖旨意,將這許多土地分為五城,曰:蠃獸城、鱗獸城、毛靈城、羽仙城、昆靈城。有羽之蟲三百六十,鳳凰為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麒麟為之長;有甲之蟲三百六十,神龜為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蛟龍為之長;有蠃之蟲三百六十,以聖人為之長,此乾坤之美類,禽獸萬物之數也。每城中都有些各類生物靈長者在此修練。你許久未來,且隨我遊覽一番再參佛不遲!”
悟空果隨金頂大仙駕仙雲,緩緩行於半空,見那下方果然有五城,每城中那些各類生物靈長者,皆已褪去原身,修得人形,狀成比丘僧、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在城中行走。
再往上之時,方見那靈山新貌。只見靈鷲峰頂上飄渺雲煙處有一經閣。閣前有一聖池,池前有一方台,台邊有千年蘭苔、萬年古木,卻是空空寂寂,不見人來。
靈鷲峰左邊有一峰曰“飛龍峰”,峰上古木蔥蘢、瑞色參天,有百十個龍穴居於此中,時有龍飛盤旋。
靈鷲峰右邊有一峰曰“火鳳峰”,卻是另一般景色,只見萬顆火樹,漫山紅遍、層層盡染,真似晚霞墜地、天火流雲。
而那半山腰,半雲半霧之處,有一大殿,那殿金光燦燦、氣勢恢宏,正是雷音寺主殿——大雄寶殿。
殿前左右數十小殿也皆是琉璃瓦,蟠龍柱,雕欄玉砌、層層疊疊。
殿前是三層之台,最上一層,直通雷音寺大殿,長寬約百丈有餘,台中央立一華表柱,儘是萬年金鋼石製成。
左右劃出數條整齊的長形水池,池中栽着滿滿的五彩斑斕、萬紫千萬的寶蓮花。
往下中間那台,卻是半月形,也種着各種奇花異草,凝霜帶露、各展風姿。最下一台,各種古木盆栽,或迎風傲雪,或晚雲帶雨。
看罷多時,行者驚嘆道:“此等景緻!果是西方第一去處,人間絕無相同!”
悟空忽道:“看夠了,看夠了,還是先參佛面,俺老孫有要事相告!”
“即如此,且隨我來!”金頂大仙道。
說罷,悟空便隨金頂大仙一同駕祥雲徐徐而上,直到雷音寺大雄寶殿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