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傳統涅槃（26）
原本，戚堯突然請假，負責人們是並不同意的，可轉頭一聽說是要去接馬老爺子，負責人們立馬點頭放行，不僅如此，還特意為老爺子派了輛格外氣派的專車，叮囑戚堯無論如何不能拒絕。
用他們的話來說，馬老爺子在這個年紀還能為傳統曲藝界培養出戚堯這樣的種子選手來，那無論如何都是整個圈子的福氣和大幸事！對待這樣的老人，如果有哪怕一丁點的怠慢，那都是他們惹下了天大的罪過，是一定要受到全行業指責的不可原諒的事情！
戚堯知道自己師父其實不太喜歡講這種排場，原本還在推辭，可聽到了這樣的說法后，還是自作主張替師父答應了下來。
曲藝界的希望、曲藝界的種子選手，這樣的名頭，戚堯當然是不敢一力應下的，可自家師父作為整個行業變遷的見證者，在自家小徒終於有了些許名氣，也有能力靠這份名氣辦一場戲曲表演會的前提下稍加享受一次來自於後輩們的優待，怎麼說都該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師父就像是被海水砂礫深埋的珍珠寶石一般，在老城蟄伏的日子太久了，終於有了重見天日，被同行和萬千觀眾看見的機會了，戚堯怎麼忍心讓老人繼續躲藏下去？
機場離市中心還有些距離，戚堯擔心路上堵車，早早就出了門，可即使這樣，趕到機場不過五分鐘的時間，通知航班落地的廣播聲音就響了起來。
一瞬間，戚堯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徹底張開。
沒辦法，她離開老城，離開自家師父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到了這會兒她都完全不敢想像，如果等一下自家師父出來，臉上身上瘦了太多，她到底該怎麼才能原諒自己這段時間的分身乏術。
時間再過幾分鐘，在戚堯越見焦急的等待之後，馬老爺子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不遠不近的位置。
戚堯抬眼望過去，眉眼鼻尖立馬酸澀了起來，淚水險些就落了下來。
即便只是這麼看着，也能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脊背越發佝僂。
人們總說，衰老往往只在一瞬間，可戚堯卻完全無法想起自家師父是從哪一瞬間開始衰老的。
也許，是從他的老夥計袁老去世那時；
也許，是從他的兒子被人蒙蔽了雙眼、親手將她告上法庭那時；
也許，是從後輩們屢遭污衊，無處抗訴時；
又或許......是從很久很久之前，當他深愛了一生的京劇一步步淪為小眾，當他曾經最心愛的徒弟漂洋過海背叛師門，當他崢嶸一生卻終究只能躲藏在老城之內、只憑着遛彎吃串的時間才能再聽了聽那些經典的戲段......
作為後輩，太多事情，戚堯不夠了解，只能依照想像；
可作為同行，所有的事情，馬老根本不必多說，她總能在第一時間、在沉默無聲中突然了解......
戚堯想，也許，馬老也曾像她一樣，險些對整個行業絕望，好在，馬老遇到了她和雅欣，重新看到了行業重建的希望。
而也許很多年以後，像她一樣的戲曲人也總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在一個本沒有料想過的地方看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希望！
戚堯想，大概也正是因此，傳統藝術、國粹京劇，即便在狀似涼到徹底之後還能重煥生機，還能成為街頭巷尾議論的潮流。
真好，馬老和她，有生之年，他們都還能親眼看到這一天。
馬老原本還在四處打量，在看到戚堯那一瞬間，略帶焦躁的臉上轉瞬就掛上了滿滿的笑意。
他向著自家小徒加快了自己的腳步，戚堯抿緊嘴唇看着他，從獃滯中快速醒來，忙抬手擦乾自己臉上眼角的淚，快步跑着迎了過去。
可沒跑兩步，突然就看到了距離馬老不遠的......江寧......
江寧？戚堯一下子愣住，反反覆復確認過，這才確定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覺。
所以......自家師父，帶着江寧一塊兒來了？
馬老徑直走到戚堯身前停下，笑眯眯盯着自家發著呆的小徒看，心氣來時直接揚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喚醒，又拉着她向前走了幾步，引着她和同樣有些發獃的江寧對視。
這兩個孩子呀可真是......明明都是默契到那種程度的眷侶了，隔些日子沒見，居然也會像普通的情侶一樣彼此生澀嗎？可真是沒出息！
馬老越想越覺得好氣又好笑，直氣到捧腹笑出聲來，笑夠了，輕輕牽起戚堯的手，轉頭又去牽江寧的。
怎麼說呢？馬老也是突然間想到了這個動作，既是託付徒弟，又算是託付“女兒”，可沒想到真的要把戚堯的手交出去時，自己心裏一下子酸酸的，沒什麼底，還真的就成了託付女兒。
於是，牽起江寧手的時候突然就用了力氣，眼看着江寧疼的皺眉，馬老也算是平衡了不少，這才又恢復了一臉的笑眯眯，輕輕把兩個孩子的手按在了一起。
“好啊！我的兩個孩子總算是都有出息了！趕明兒什麼時候你們再辦場婚禮，師父這心啊，可就算是徹底放下去嘍~真好！雅欣丫頭跟東子也一樣，我這老頭子，可就等着看你們那一天了！”
跟着戚堯一路過來的司機和某位負責人，連應該先跟老人打招呼都忘了，就那麼愣愣地看着，莫名就覺得自己誤入了某個婚禮現場。
回程的路上，馬老耳聽着戚堯講起這段日子的經歷，眼睛卻是一直盯着車窗外面。
戚堯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扭頭看一眼江寧，本想用眼神詢問他老爺子這是怎麼了，轉頭就看到了一臉傻笑的正直勾勾盯着她的傻男人。
戚堯：“......”你這......非要這麼明目張胆表演偏愛嗎？再怎麼說車上還有生人呢呀！你可是新晉名人啊這位親......
戚堯抿了抿嘴，努力藏住無奈跟好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寧的腰，又衝著自家師父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這是怎麼了？
——嗯？不知道，大概太想你了吧！
——說我師父嗎？
——不！說我自己啊！
——哦......我就不該問你......
戚堯扭回頭，嘴角卻是忍不住的偷偷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