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十一話 預言之子
“為什麼要救我們?”
望着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上一頭的……“救命恩人”,楊帥虎卻生起一股在凝視深淵的錯覺。
此番波折,他已完全看不懂這個——
表面眉清目秀、讓人如沐春風,實際又詭秘如妖、令人難以捉摸的……“神秘人物”了!
“救你們?”黑明自嘲反問,“我只是在救我自己而已!如果你非要問一個理由,那就感謝你之前的心慈手軟吧!”
言畢,黑明徑直轉身,他要像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樣,去承擔身後這一切!
才回身,黑明就望見二狗和雞毛早分不清人形的屍體,一股至寒冷意直竄上心:
“快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下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有時真很搞不懂自己,明明方才還替別人冒死求情,這一刻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們!
這一刻,他也好恨,好恨自己為什麼是這樣一個人!
為什麼就不能像大多小說主角那樣——
殺伐果斷!
那樣的話,此刻心頭好歹會好受一些,好歹也能給二狗和雞毛一家一個強差人意的交代。
現在,又算什麼呢?
婦人之仁?
心慈手軟?
亦或是一個又懦弱、又無能、又自私的白眼狼?
為什麼?
為什麼我就心狠不起來?
為什麼我偏偏要被一些,完全不知所謂的條條框框所束縛?
我到底是誰?
我還是我嗎?
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不!
我不是人!
我不配是人!
……
黑明無聲地痛哭着,邊收拾兩人屍體,邊拷問自己。
無盡紛亂的思緒,在他腦海中惡魔般張牙舞爪,忽肆虐起無盡殺意,漸難抑制。
正當這時,他心口冒出了個邪惡之聲:
“小子,想殺人嗎?解開我的封印吧!讓我們一起去滅殺一切!在殺戮中,你將重獲新生!”
無盡黑氣應聲而起,即將再次吞沒黑明,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閃過一道紅光,所有詭異轉即銷聲匿跡……
“大隊長,現在該怎麼辦,走還是不走?”赤木剛沉聲問。
楊帥龍也面露難色,身為軍隊領袖,要考慮的可不僅自己之問題,身後這三十個嗷嗷待哺的兵,還正等着他的救贖呢?
“要走你們走!”楊帥虎剛勁道,“我們楊家世代忠烈,從沒一個犯錯后選擇逃避的軟蛋!既然禍是我闖的,是生是死,我都一人抗!”
“可我們的序列之力都已耗盡,以這個村子的剽悍,再不走,勢必全軍覆沒!”赤木剛憂心忡忡:
“我們可以死,也該死,但兄弟們總是無辜的!”
一向以暴脾氣、勇猛果敢聞名的赤木剛,此番之後,似已有所不同。
“再說了,人是八字鬍殺的,那個狗雜碎也死透了。”赤木剛低頭,羞愧瞥了眼黑明:
“我們與這位小兄弟雖與過節,但好在沒釀成大錯,再留於此,恐只徒增……”
聽完赤木剛頭頭是道的勸告,楊帥虎並無半點動搖,只往地上一坐,以此表明自己之決心。
見弟弟驢脾氣又上頭,楊帥龍卻覺得很欣慰,這樣的小虎,才是真的長大了!
拍了拍赤木剛肩膀,楊帥龍就走到客棧外二十個龍虎兵前,比了一個剪刀手。
見此,所有士兵都面色一沉,低下了頭,楊帥龍繼而高聲:
“一,馬上離開,運氣好,或許能活着走出這十萬大山。
二,龍虎之軍,虎狼之師,榮辱與共,生死同當!
我也不瞞大家,選擇留下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這一切都是我縱容胡百才應受的懲罰,我九死無悔……”
楊帥龍欲言又止。
“大家快點選吧,我們兄弟一場,是時候說再見了!”
說完楊帥龍徑直轉身,畢竟已有前車之鑒了嘛!
“哈哈……”楊帥龍心頭苦笑,“原以為人非草木,卻終究心如鐵石。十年過往相濡沫,終不敵一場生死!”
可他腳尚未邁出,耳邊就響起了一聲久違的高呼:
“大隊長!”
接着嘭的一聲,二十個藤條裹身的漢子一齊單膝下跪:
“龍虎之軍,虎狼之師,榮辱與共,生死同當!大隊長,我們知錯了!”
背過身的楊帥龍劇顫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忙不迭轉身去挨個扶起眾人,淚花在他眼中滾來滾去的打轉。
卻在此時,村外響起了一連串蹦蹦蹦的腳步聲。
聽見動靜的楊帥虎和赤木剛急忙奔了出來,正好撞見一百來號上身赤裸、肌肉虯結、塗滿油彩的青壯男人。
男人們淡然掃了眼客棧門前的龍虎軍眾人,並不遲疑,當即魚貫而入。
才一進去,所有人都驚呆了,兩張大方木桌上,正放着兩具蓋好白布的屍體。
長年打獵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們:
他們來晚了,一切都完了!這裏並不是什麼火災現場,而是兇殺之地!
倏地,男人中擠出三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正是二狗爸、雞毛爸,以及櫻花爸。
三人飛快繞過屍體,直奔向各自家人,老張頭傷得比較輕,聽到如此之動靜后,兀自醒了。
此刻,黑明正一動不動跪於兩屍旁,他腦中已一片空白,根本就聽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
他也根本不想管,只想就這樣不被任何人打擾的跪着,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感到自己還活着,才能假意度過這漫長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黑明是被老張頭搖醒的,老張頭見他雙目無神,渾如死屍,只好試着搖醒他。
剛一回神,黑明就被兩隻大手一把抓過衣領提了起來:
“你個小雜碎,平時就是個惹禍精,你倒是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殺了我兒?”
二狗爸和雞毛哥強行推開身旁眾人的阻攔,一齊將黑明往地上兇狠一摔。
俄而,他們又抱起自己的腦袋痛哭不已,無比怨恨的指着黑明: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是我兒?為什麼不是你去死?”
兩人一知事情大概經過後,就失去了理智,四目通紅,像極了兩頭要殺人的牛!
黑明任由兩人胡亂髮泄,什麼也沒說,眼淚不住往下流,想說什麼,卻又感覺,自己似乎已喪失了說話的功能,身體也渾如爛泥,不受支配。
“讓我來說吧!”
小櫻桃不知從哪兒擠過人群,她雙目紅腫,面無人色。
顯而易見,她方才一定是經受了——
比死都還要痛苦的磨折!
她死死盯着黑明,舉起右手,伸出食指,顫抖指着黑明,黑明也漫不經心注視着她。
“是他!一切都是他!要不是他出的餿主意,二狗哥和雞毛哥也不會死!
當殺人兇手為非作歹時,他卻又怯懦地躲了起來,硬生生地看着二狗哥和雞毛哥被人活活折磨至死。
他以為他把我打暈了,可萬沒想到,我最後還是醒了,並親眼目睹了他,為救門外這一幫殺人兇手,而不惜與自己救命恩人,反目成仇!
不僅如此,他還和這一幫殺人兇手稱兄道弟,他簡直不是人!
就是因為他,我們村才一直災禍不斷!
就是因為他,我們村才一直難逃厄運的纏身!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能給村子帶來極致輝煌的預言之子,而是一個只會帶來無盡毀滅的厄運之子!”
小櫻桃越說越恨,越恨越說,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欲滅殺萬物的惡魔!
“也就在剛才,他的救命恩人,也即是他的血海仇家,揚言我們如果不把他交出去,村子就被屠殺一空!
今日,他必須死!他是殺人兇手的同伴!他們全都該殺!殺!殺!!殺!!!”
聽完所有人都震驚了,滿臉盛怒地盯着黑明,二狗爸和雞毛爸當即徑直上手痛打了起來。
其他人除了正拚死阻攔的老張頭外,也全都義憤填膺,就欲一擁而上,活活打死黑明這個,反正一直都是“外來份子”。
千鈞一髮,楊帥龍三人從客棧外闖將進來,身上一齊爆發出了一陣狂猛無比的龍捲風,登時就吹翻了所有村民,並趁機把黑明護在了中間。
被吹個措手不及的眾人更加怒火萬丈,一個個從地上迅速爬起,紛紛拿出了武器。
面對如此陣仗,要是其他定力不夠之人,說不定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了。
但楊帥龍卻怡然自若,迎着眾人,鏗鏘有力道:
“各位,請聽我一言,聽完之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緊接着砰的一聲,他雙膝跪地,這一跪,讓眾人都當場愣住,停下了武器。
“各位,請不要再誤會我身後這位小兄弟了,一切之錯,都是我一人之錯!
殺害你們兒子之人,是我軍中一位小隊長,如今他也已被這位小兄弟給拚死就地正法了。
大家請回頭,那地上長有一對修長八字鬍之人,就是此次的殺人真兇!”
眾人循着楊帥龍所指方向看去,誠如其言,此前卻根本沒注意,亦或說哪怕見了也沒放於心上。
“適才,我已詢問清楚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兇手雖死,但他卻給各位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我自家兄弟,也因年少輕狂而犯下過錯,在這裏,我都一併還給大家!”
說話間,楊帥龍猛抽出腰間之刀。
眾人都尚未明白他要幹什麼時,只聽咔嚓一聲,一隻鮮血淋漓的斷臂應聲而飛。
楊帥龍一眉未皺,任由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並不做任何處理,只誠懇地望着眾人:
“既然我軍小隊長,曾斷人以手,此刻我也自斷一臂,以表我用人不嚴之過!”
這一股狠勁,那血淋淋的傷口,在場男人無不為之動容,他們也並非蠻不講理,大多甚至帶着五六分樸實主義的良善。
原本還在賭氣的楊帥虎,怎麼也沒想見會發生如此一幕!
只有同為序列士的人才知道,一雙手究竟意味着什麼!
當這一切在電花火石間就完了時,楊帥虎再忍不住對大哥的愛念之情,雙膝重重跪地,抱着楊帥龍失聲痛哭:“大哥!大哥!弟弟知錯了!”
見弟如此,鐵漢楊帥龍卻雙目微紅,他單臂環抱着楊帥虎,摸着他的頭,柔聲安慰:
“我的傻弟弟啊,有啥好哭的,人活於世,難免犯錯,你沒有選擇逃避,大哥很為你驕傲!”
也就在這時,不知何時進棧的二十個龍虎軍,連同赤木剛,一齊下跪,舉刀過頂,厲聲高呼:
“龍虎之軍,虎狼之師,榮辱與共,生死同當!大隊長,我們來陪你!”
話音剛落,嚓的一齊聲,二十一條斷臂應聲飛出,鮮血四濺,骨肉淋漓!
如此場面,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不少人已落下了滾滾熱淚。
楊帥虎剛想舉刀就被楊帥龍給阻止了:
“我的傻弟弟啊,如果你的手也斷了,我們楊家可真就後繼無人了!你的那一份,哥替你還!”
說著,楊帥龍不容抗拒一把奪過楊帥虎手中之刀,即將反手一刀再斷臂!
關鍵時刻,剛從小櫻桃話中醒轉的黑明一手死死拉住了他:“你夠了!從此我們之間,一筆勾銷!”
隨之,黑明奪過他的刀,仍回於鞘,站起身,雙目渙然地看着二狗和雞毛一家,輕聲說:
“叔叔阿姨,今天我只想讓二狗和雞毛走得安安心心的,其他事,明天再處理,可以嗎?”
經如此一番大陣仗,本就見慣太多生離死別的他們,一個個也都冷靜了下來。
大家沉默着,像以往一樣,一起送走了這個村的年輕逝者——
王二狗和李雞毛!
三日後,在眾人的不知何種眼神的審視下,黑明一人來到了老張頭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