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具有顯着地中海氣候特徵的杜夫羅夫尼克自古以來就是人潮蜂擁聚集的城鎮，這裏有克羅地亞的水手、船長和商人，斯拉夫人信使，威尼斯和阿普利亞的意大利人，代表佛羅倫薩家族公司的托斯卡納人，撒克遜人礦工，猶太醫生，和加泰羅尼西亞的羊毛商人。沿着山坡一排排紅瓦小房等古歐洲建築夾雜着高大的旅館，五光十色，猶如一串串小珠。幾個世紀前的文藝復興風格結合了羅馬帝國的特色融匯到街邊古老而華麗的建築物中，顯得風情萬種。橫渡碧空的雁群落在年代久遠的修道院的煙囪頂嬉笑地哼着歌，聆聽主教莊重的禮拜序辭以及平民的禱告。正午城內36座教堂的鐘聲齊鳴，悠揚地回落在古城堡內外，悅耳動聽。
那些表象所展現的雍榮華貴，顯擺招搖着城鎮光鮮靚麗的面具。
猶如與世隔絕一般，以數條陰暗偏僻的巷子作為分界線，許多衣衫襤褸的家庭蜷縮在後街的街角睜着乾巴巴的眼注視每一個路人，任憑肚子飢餓地叫了一整天。
連基本的飽食問題都無法解決的底層人群，仍然樂觀開朗地看着每日的太陽朗照，藍天廣闊。
那是他們僅有的容身之所。
柯扎特·西蒙在橋頭告別了Giotto和G，便轉身獨自一人走回後街附近他所居住的旅館。這所舒適溫馨的旅館年代並不久遠，經營者是一位和藹善良不過有些啰嗦的五十歲大媽。想起三年前自己和睦的家被某個橫行霸道的地主強制拆散，母親在父親喪生后不久也鬱鬱而終，無依無靠的他窮困潦倒，不得不為了生計而開始了偷竊的日子。
可柯扎特不僅選錯了第一個目標，偷到了自己僅存的親戚，事實暴露后被她拎着耳朵揪了回來，勒令他以後不準再自甘墮落。
他被莎拉牽着逐個介紹給被收養的其他孩子后才知道，鎮上好多孤兒都被她收作養子住在這裏，恰好旅館裏空閑的房間多，人手不夠的時候也可以幫忙。
剛踏進門檻的柯扎特發現，今天的旅館分外安靜，連白天時總是在門口打鬧的最小的兩個孩子居然也不見蹤影。
納悶着的紅髮少年忍不住張口大喊：“莎拉舅媽！”
“哦！——柯扎特，你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聽到呼喚，一位身材有些發福衣着樸素的中年婦女走出房間朝下仰着腦袋的少年揮揮手。
柯扎特默默鬆了口氣。“嗯。”
“喏，快上！我今早買菜時撿回了個睡美人哦！”莎拉大嬸雙手捧臉狀似很激動。“好像還是個與你年紀相仿的東方女孩。”
東方來的女孩子……？出現在這個貧窮的城鎮？難道是無良的海盜從東亞國家綁架過來的？
帶着滿腹的疑問，柯扎特踩上吱呀作響的老舊梯，發現孩子們都聚在這裏或好奇或欣喜或羞澀的目光打量着床上面色慘白且依舊昏迷的黑髮少女。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東方女孩的樣貌是極好的。一頭濃密烏黑的長直發乖巧地披在她的雙肩，略帶病態的白皙臉龐精緻得如同瓷娃娃，清秀的五官，乾淨的脖頸，一副黑框眼鏡被放在她的枕邊。似乎做了噩夢，她的兩彎柳眉微微地蹙起，嘴裏像是不住喃着什麼似的一張一合。
酒紅髮少年認真分析着她的嘴型。
——Sawada？
或許女人天生有做媒的潛能，莎拉擅自將兩個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配作一對，總跟柯扎特叨念要多照顧照顧那個黑髮少女，想必直接把她當成兒媳婦看待了。
對此紅髮少年沒有太放在心上，最多僅是在和Giotto他們見面時稍微提及了一下，兩人對此也同樣很好奇，表示擇日會來看看情況。
神秘的東方少女並沒有如荊棘叢中的公主一般沉睡太久。
黑沼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醒來的，身上被子的重量以及身下柔軟的質感告訴她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摸上去很粗糙，但強過什麼都沒蓋而着涼。她坐起身伸手撫上額頭，似乎已經退燒，心臟也不那麼痛了。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晚上好，睡美人。”
倚在門邊的紅髮少年慵懶如貓地輕聲開口，嗓音清麗卻惑人。
黑沼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哦，抱歉。”少年走近她。“我是柯扎特。柯扎特·西蒙。”
她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怔。
——傳說中初代西蒙家族的首領？
看見少女四處張望了一下，少年循着她的目光解釋道：“這裏是莎拉舅媽經營的旅館，是她收留你的。”
黑沼淡笑着做了個“謝謝”的口型。
“那麼，你是東方人？”
她點點頭。
“怎麼來到這裏的？”
她搖搖頭。
紅髮少年煩躁地搔搔凌亂的頭髮。“麻煩了……這樣根本什麼都問不到啊。”
記起旅館裏應該有記賬的習慣，黑沼雙手比劃着紙筆的模樣。
“現在很晚了，下會驚醒他們的。明天。”
黑髮少女順從地點點頭。
“那麼，晚安。願你好夢。”
她用口型重複了一遍，目送他走出房門闔上門，拉起被子縮在被窩裏。
幸虧他們是好人——否則若是被那些追蹤她的黑手黨抓住，下場不言而喻，直接命喪於不屬於自己的時代。
讓她獨自面對充滿無用的權勢爭奪與金錢糜爛臭味的黑手黨，即使心裏素質再好，也不可能視性命為鴻毛。
不得不承認，她怯懦了。
晴日方好，尋不回前日夜晚雨的印記。
黑沼感覺身體狀態恢復得差不多了，決定下床放鬆放鬆。一走下，在櫃枱前忙活的莎拉大嬸便爽朗地喊開了：“喲，感覺如何？”
『嗯，托您的福。』黑髮少女在台前找了張紙寫在上面，邊示意給她看邊指了指喉嚨。
“啊……抱歉抱歉。”莎拉一臉遺憾地端詳起她乾淨秀婉的臉龐，搖搖頭惋惜地嘆道：“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孩子。”
『沒關係，至少和您的溝通不受影響。我是蓮。』
“哈哈，說得也是。我是莎拉，以後有事就儘管找我。啊，還有柯扎特——我想他會很樂意的。”嬸嬸壞笑着拍拍她的肩，然後腆着肚子被顧客招呼去添碗加飯。
剛想着是否要去幫忙，黑沼突然感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下擺。
是個有着和他一樣柔順褐發的瘦小男孩，目測約莫七歲左右，一身佈滿塵土的破舊衣服在這附近似乎很常見。
他的大腦似乎有些遲鈍，困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彼得。”
少女些許訝異了一陣，溫柔地蹲下在他有些塵污的臉上輕輕一靠，用口型說“很高興見到你”。
“姐姐你好漂亮。”彼特由衷地看着她說道。
伸手在他額頭中間輕輕一點，黑沼掩飾過不好意思的表情到廚房去幫忙。
【現在的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說實話，她心裏還是很開心的。
——在時間軌跡的另一端。
同樣是晴朗的天氣，和京子與小春上街買東西的澤田綱吉時不時偷偷瞥向心儀的並盛中學校園偶像開朗的笑臉，有種不切實際的幸福感。久違的平和，一如既往吵吵鬧鬧的藍波一平，興高采烈談論着他所不懂的事情的少女，褐發少年雖然一時感到受寵若驚，可這樣的日子，不就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嗎？
“喲，早上好。”
經過一家電玩店時，班上的金髮大小姐谷野以及體育女強人今井看到他們浩浩蕩蕩一路人，出聲打招呼。班級公認的廢材身邊居然有女生簇擁，其中一個還是偶像級人物，想起遠在國外留學卻心心念念着眼前這個蠢材的友人，兩人抿起櫻唇埋下心中的不滿。
“啊……谷野同學，今井同學，早上好。”澤田被小春挽着手感覺很尷尬，掙扎地脫開手。
谷野涼子看向馬尾辮少女投向褐發少年的□的愛慕目光，莫名騰起一陣怒火，為她感到深深的不值。
——憑什麼她全心全意呵護着的少年可以輕易在別的女孩子身邊笑得風輕雲淡？！
大小姐客套地點了下頭，斂起露骨的憎惡轉身便走。運動少女不解地望着谷野離開的背影一臉疑惑，打聲招呼踩着坡跟鞋蹬蹬蹬跟上前。
“不知道這時候黑沼同學在幹嘛呢。”
迎上京子熱切的目光，褐發少年不知所措地搔腦袋呵呵一笑。“在認真地記筆記……大概。”
隨後走到正玩着夾娃娃遊戲的小春身邊，目光跟隨着緩緩下落的鐵夾，心中也如同掉落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盤踞着他的思緒。
他一直不敢定義黑沼在他心裏的存在——欠她太多，也動心太過。
每當想起時，一股鋪天蓋地的酸楚感與歉疚感猶如傾巢而出的蠱毒般瞬間襲遍全身。
莫名就滴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