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很倒霉
洗手間裏,蘇莫捧着涼水洗了一把臉,接着又是一聲輕輕的嘆息。她戴上眼鏡,看着鏡中的自己,在心裏嘲笑着:“你腦子是進水了嗎?一個程式設計師,不好好敲代碼,異想天開地搞什麼遊戲策劃?被嘲笑了吧?都是自找的。”
“吧嗒”一聲,一個衛生間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的女孩走出來。她看了一眼滿臉都是水的蘇莫,淡淡地一笑:“蘇姐,幹嘛呢?昨晚又敲了一個通宵的代碼?洗把臉清醒清醒?”
“沒有,我就是……”蘇莫抿抿嘴,止住口中的話。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難道告訴人,自己毛遂自薦去參加策劃部的文案策劃,結果被人掃地出門。誰會將自己的糗事外揚,娛樂大眾。
那個女孩根本沒有在意蘇莫的啞然無語,從化妝包里拿出一個粉餅盒,開始熟練地補妝。她側目看了一眼蘇莫,揚了揚手中的盒子:“用嗎?”
“謝謝,我從來沒用過。”蘇莫搖搖頭。
“是啊,真羨慕你,戴着一個大眼鏡遮住了半個臉,什麼也看不到,不用像我這麼麻煩,每天在臉上不知道花費多少時間。”
“呃……”蘇莫當然能聽出這句話中的嘲諷意味,但一向息事寧人的她,對這樣的嘲諷從來都不回應,只會是沉默地離開。
此時,她就打算什麼也不說,轉身就要走。
“哎,蘇姐,我覺得你還是學學打扮一下自己吧。”女孩一邊對着鏡子塗著口紅,一邊繼續嘲弄着蘇莫:“你看你總是素麵朝天,都30了吧,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你家裏人不着急嗎?”
蘇莫聽着最後一句話,心頭不禁一痛。
家裏人?她有嗎?曾經有過吧?真的有過嗎?她也不確信,想想還真是好笑。
是,很好笑。她心中苦笑着,嘴角微微翹起。
女孩看到蘇莫嘴角的輕笑,眼眸閃過一絲的不爽:“女為悅己者榮,蘇姐,你有悅己者嗎?虧你還笑得出來。”她不屑地輕哼一聲,翻了一個大白眼,打開水龍頭洗起手。濺出的水花打濕了放在洗手台上的幾張打印紙。
蘇莫急忙將那幾張打印紙從洗手台上拿起來,抽出紙巾擦拭着上面的水漬。
女孩看到蘇莫緊張的樣子,湊到近前,將她手中的打印紙一把搶了過來:“是什麼東西?這麼緊張。”她翻看了幾下,咦了一聲:“不是代碼?秦始皇陵?什麼東西啊?”
“沒什麼。”蘇莫從女孩手中奪回打印紙。
“守護秦始皇陵?你對兵馬俑感興趣?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沒有男人追了,老古董般的女人,哪個男人會喜歡?”
蘇莫臉色陰沉,狠狠瞪了女孩一眼,轉身走向房門。
“你剛才是在瞪我嗎?”女孩像是看到什麼可笑的事情一般,對着蘇莫呵呵一樂:“你高度近視的眼睛,還能聚焦嗎?我都替你擔心……”
“咣當”一聲,洗手間的門被突然推開,蘇莫一頭撞在門上,臉上的眼鏡跌落在地上。她頓時成了睜眼瞎,蹲下身子,伸手摸索着地面。
“哈哈。”身後傳來一串幸災樂禍的笑聲。
“蘇姐,對不起,我沒有看到你。”一個帶着歉意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來。
“沒關係,幫我找一下眼鏡。”蘇莫對着那個歉意的女聲說道。
“眼鏡在這。”一隻手將眼鏡放到蘇莫的手裏:“眼鏡片,好像摔壞了。”
蘇莫將眼鏡戴上,眼前恢復了光明,同時也將眼前的事物劃分成若干個區域。她摘掉眼鏡看了看,鏡片摔出了好幾道裂紋。
“蘇姐,我賠你一副眼鏡吧。”
蘇莫又戴上眼鏡,抬頭看着開門撞上自己的女孩,微微搖搖頭:“不用了,我家裏有備用的眼鏡。”
“真的對不起,蘇姐。”
“沒關係,你又不是故意的。”
“蘇姐戴着這副眼鏡,更像是老古董了。”
蘇莫沒有理會身後的取笑,扶着眼鏡,走出了洗手間。
“哈哈,太搞笑了。”
“我不小心撞了蘇姐,你居然還笑。”
“你不覺得,她戴着那副眼鏡特別搞笑嗎?哈哈。”
“好了,你就別笑了。”
蘇莫一路疾走,耳邊的取笑聲終於消失不見。她回到了技術部,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無神地看着電腦屏幕。
一旁湊過來一個腦袋:“蘇姐,你一上午去幹什麼了?”
蘇莫沒有說話,目光仍是獃獃地看着電腦屏幕。
“蘇姐,你……”身旁的人突然看着蘇莫的眼鏡,奇怪道:“蘇姐,你眼鏡怎麼變成這樣了?你去幹嘛了?”
“啊?”蘇莫微轉腦袋看向身旁的人:“小龍,你說什麼?”
趙小龍看着蘇莫心不在焉的樣子,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蘇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你回家休息吧。你的代碼,我替你敲。”
“我沒有不舒服。”蘇莫淡淡地一笑,眼睛看向自己的電腦屏幕,雙手摸上鍵盤,熟練地敲打起來。
“你戴着這副眼鏡敲代碼不難受嗎?”
“還好吧。”
“眼鏡怎麼成這樣了?”
“被人撞了,眼鏡摔地上了。”
“你還真是倒霉啊。”
聽着這句話,蘇莫驟然停下手中的操作。
倒霉!是啊,她很倒霉。不止今天,這十三年來,倒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好運大概在自己16歲之前就用完了吧。
從16歲開始,她的人生就蒙上了一層灰色。而讓她的人生如此灰暗的是她的外公。這個她以為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卻在她欣喜地為他準備70大壽的那一天,突然消失了,找遍所有的地方,問遍所有的人,都沒有找到,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着外公的消失,她也沒有了家,成了孤兒。她本來有一個舅舅的,可在外公消失后,她被告知,她根本不是外公的外孫女,只是撿來的一個棄嬰。
棄嬰,孤兒,還是一個女孩,誰會願意承擔起撫養她的責任。最後,還是那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舅舅,心不甘情不願地收留了她。從那時起,她看盡人世的冷暖,聽盡世人的嘲諷。也是從那時起,她學會了隱忍退讓,學會了默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