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將死之人
紋身男也看出來了，雷森真的是個瘋子，威脅瘋子根本不可能管用。
想到這，紋身男不再嘴硬：“我、我說！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但你要保證，不殺我！”
“我對你的命沒興趣。”雷森的話不帶一絲溫度，卻讓人不敢質疑。
紋身男不得不仔細看起雷森舉在自己面前的照片。果然，他見過照片中女人的臉，實際上今天來這裏的一票人，前不久也都看見了。
雷森敏銳地捕捉到了紋身男臉上的表情變化：“你見過她。在哪？”
紋身男艱難地點點頭：“十天前，在德文城的奴隸拍賣會上。這個女的也是拍賣品之一，我當時……看上他了。但我沒得手啊！跟我沒關係！是另一個幫派！聖徒會！他們出價更高，用三塊動力源電池，把這女的買走了。”
“聖徒會？那是什麼人？”
紋身男再次搖頭：“那群傢伙就是一幫腦子有問題的邪教徒，嘴裏天天說什麼信仰太陽神可得永生，但又一個個都穿着黑大衣，跟鬼一樣，沒人知道他們的基地在哪。不過在德文城裏經常可以看見他們的人。”
雷森雙眸微眯思索片刻，又追問：“德文城在哪？”
“東邊，離這裏大概五百英里。”說完這個，紋身男又急急道：“你的問題我都回答完了，你還想要什麼？”
從紋身男的表現來看，不像撒謊。雷森稍稍默然，隨即收刀，掉頭就走。
長刀離開脖子的一刻，紋身男長出一口氣，同時也有些意外。雷森真的說到做到，回答了他的問題后，就沒再管自己。似乎在他眼中，只有找到照片中的女人這一件事值得關心，其他的，都無關緊要。
實際上，雷森也確實如此，他現在只想趕緊去到德文城調查，步伐無比堅定。
可是，剛走了幾步，雷森就感覺鼻子裏有股濕潤感，下意識伸手一擦……
血。
紅到發黑的血，就這麼突然地，從鼻腔中湧出，止也止不住。
“艹。”
雷森暗罵一聲，隨即感到右半邊身體一震強烈的麻痹感，右手右腿，剎那間都沒了知覺。步子一軟，半跪在地。
突然的動作嚇了紋身男一跳，還以為他反悔了要對自己下手，可是，老半天不見雷森有其他動作，紋身男不由地開始注意起來。
雷森尚有知覺的左手取下包裹，一股腦往地上到，在各種雜碎中拿出一個橙色的藥罐，打開蓋子迅速往嘴裏倒了兩片葯。
干嚼兩下，雷森仰起脖子喉頭一動，硬吞了下去。
那藥罐的包裝已經模糊了，只有雷森知道，這是止痛藥。
專門給癌症末期患者服用的止痛藥。
看着僅剩兩片的藥罐，雷森有些無奈。這葯是舊世界的產品，他在實驗室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點，如今這個世道，真不知道還要去哪才能找到新的。
雷森，並不屬於這片大陸，至少不屬於現在的這片大陸，他來自舊世界。到今天為止，他踏上這片大陸也才三個月時間。
五十年前，雷森是一名軍人，是靈都、乃至整個大陸最優秀的軍人之一。十五歲就進入軍隊，因為單兵作戰能力出色，被重點培養接受所有最頂尖的軍事訓練，之後更是戰功彪炳。而他的女友蘇靈，則是一名科研人員，也是雷森同一孤兒院長大的青梅竹馬。就在雷森準備退伍，與蘇靈結婚、過上普通人的平靜生活時，雷森忽然在退伍儀式上暈倒，一檢查，才發現右腦長了顆瘤子。
腦癌，已至末期。
常年在外執行任務，雷森忽略了定期檢查身體，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恰逢蘇靈所在的研究機構正在試驗冷凍倉技術，進入冷凍倉中的人，可以長久沉睡，沉睡時身體的老化速度會下降至常態下的十分之一。
當時還不存在能治癒腦癌的醫療手段，雷森過人的戰鬥力也不能阻擋疾病；在蘇靈的苦苦勸說下，雷森最終答應成為冷凍倉的首位實驗者，進入長久沉睡狀態，等待癌症治癒技術研發后，再重新回歸現實世界，進行治療。
進入冷凍倉的一刻，雷森心灰意冷，以為這便是與蘇靈的訣別。沒想到，冷凍倉的門剛一關上，雷森就看見蘇靈拿着兩人唯一的合照看着自己，淚流滿面。
隔着透明的倉門，蘇靈把合照翻了過來貼在門上，讓雷森看清自己在照片背後寫的那行子。
“這世界唯一讓我有所期待的，是你的溫柔——蘇靈”
蘇靈刻意加上自己的名字作為落款，彷彿怕雷森忘了自己是誰。
雷森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看見幾個研究員用巨大的架子推出來另一個冷凍倉，蘇靈抹了一把眼淚，留給雷森一個溫暖的笑容，雙手緊緊攥着照片走了過去。
此時雷森才明白，為了能與自己相守，蘇靈也選擇了作為試驗人員進入冷凍倉，也因為知道自己會擔心，所以刻意瞞着，直到最後一刻。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決定與雷森生死與共。她，只願活在有他的世界裏。
震驚的雷森瘋狂敲打冷凍倉的門，想要衝出去阻止蘇靈。冷凍倉技術尚未成熟，誰知道會不會出現意外，他無法接受蘇靈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哪怕是為了陪着自己。
可惜，冷凍倉已經開始釋放麻醉氣體，任憑雷森如何努力地想要衝出去，意識，還是無法控制地變得模糊，最終陷入沉睡。
直到，實驗室最後的獨立備用電源徹底耗盡，冷凍倉才打開，雷森隨之蘇醒。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五十年前剛進入冷凍倉時的畫面，一出來馬上尋找蘇靈。
但實驗室里的另一個冷凍倉，卻是已經打開的狀態。
那個冷凍艙確有使用過的痕迹，但裏面沒有蘇靈，只有她曾拿在手裏的合照。
這，也成為了雷森尋找蘇靈，唯一的線索。
實驗室在地下百米，一直未曾有人發現。雷森好不容易來到地面，才發現世界已經變了。
已經過了五十年，人類社會經過了幾輪戰爭，都市皆化廢墟，森林盡成焦土，百分之七十的地表已被核輻射污染，政權無一尚存，各種勢力割據一方佔山為王，整片大陸徹底淪為無序的修羅場。
這時候的雷森還不真正了解這一切，只是看着都市的滿目瘡痍，更急切地想要找到蘇靈。
實驗室里沒又，他馬上想到的是回曾經與蘇靈的家，可等他找到記憶中的地址，才發現那周圍都成了巨石幫的基地，和蘇靈的家沒成為廢墟，卻被巨石幫用來關押綁來的女人，儼然將那當成了淫樂窩。
無法忍受與蘇靈的共同回憶被踐踏，曾為大陸頂尖士兵的雷森再次拾回殺戮的本性，回到實驗室製作了那把長刀，還有兩種作用不同的玻璃管，回頭屠了巨石幫滿門。
之後，雷森在靈都又待了三個月，適應這片大陸新的生存法則，也等待着蘇靈有一天可能會回來。
只是，長久的沉睡雖然結束，可腦子裏的瘤子還在。隨着頭疼和麻痹愈發頻繁的發作，雷森終於放棄在靈都繼續留守。主動踏上旅途。
雷森清楚自己時日無多，只想在死前再見蘇靈一面。即便，他連蘇靈是否還活着都無法確定，但有一個念頭是確定的。
如果不能死在蘇靈懷裏，至少要死在去見她的路上。
此時，紋身男幾經艱難爬了起來，看到雷森面前的一灘血跡，立馬猜到雷森可能是什麼疾病發作，一時間難以行動。
這豈不是天賜良機？
想到自己斷掉一隻手，紋身男怒從中來，沒有任何猶豫，僅剩的另一隻手緊緊握拳，蓄勢待發。沒受傷的一隻腳瞬間發力。
拳頭帶着破風的聲音，憑着外骨骼的巨大動力加持如子彈般沖向雷森。
即便現在深受重傷，但有外骨骼加持，紋身男還是有自信只要一拳擊中，就能打碎雷森的腦袋。
“小心！”
這一聲，來自半個身子被掩埋在碎石里的大鬍子，他一直以一個沒人在意的旁觀者身份，看着這殺戮場發生的一切。
被大鬍子提醒，雷森也注意到了紋身男的舉動，左手拿出一把弩箭，這是雷森打倒佐伊時順手奪來的。
至於佐伊，不知什麼時候已逃之夭夭。
雷森把弩箭從右邊腋下伸出，憑感覺射向紋身男。
箭矢正中紋身男脖子，雷森射箭后迅速往旁邊一滾，堪堪避開紋身男的拳頭。
紋身男重拳出擊，被箭矢擊中后又像被突然抽幹了力氣，身體隨着慣性軟綿綿往前一撲，再沒任何動靜。
雷森也躺了一會，直到藥效發揮作用才從地上爬起。
他先是來到了大鬍子面前，臉上沒有多少感激，更多的是疑惑：“為什麼救我？”
“我也不知道……”大鬍子聲音嘶啞：“可能……一輩子守着這地方渾渾噩噩，太久了……也夠了，臨死前想做件好事吧……”
掩埋着大鬍子的碎石，已經滲出一片血泊，可以想像底下大鬍子受傷嚴重，何況他的臉色也是肉眼可見的蒼白，顯然離死不遠。
“我不會感謝你。”
“我沒指望你會。”
大鬍子看了眼紋身男的屍體，又道：“把他的外骨骼穿上吧……那玩意兒不容易有，雖然爛了點，但估計你還是用得上的……”
雖然不知道大鬍子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些，但雷森沒有懷疑他的話，過去開始扒紋身男的機械外骨骼。外骨骼沒了右臂，肩炮也被砍落在地，不過看起來還能用，雷森順手也撿起來別在了要帶上。
大鬍子盯着雷森，乾癟的嘴唇抖了抖：“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本來以為雷森只是個普通的流浪漢，想着像以往對其他過路者一樣，給他來一波洗劫，可後來發生的一切全都超出了大鬍子的預料。
不只是來犯者和佐伊的背叛，更讓他驚懼的，是雷森恐怖的戰鬥力。從跟來犯者展開交戰，到把為首的紋身男砍翻，雷森只用了不超過五分鐘。
做到這一切，他只用了一把冷兵器，和那堆藏在衣服里，作用不明的玻璃管。這不得不讓連自動炮台都被端了的大鬍子汗顏。
穿好外骨骼，雷森站起身仰頭看天，眼中竟浮現一抹哀傷：“我就是個路過的人，一個……將死之人。”
大鬍子臉色愕然，雷森也沒再解釋，轉身向著來犯者開來的卡車走去：“說不定，我們很快就會在另一邊見面。”
“等等！”
大鬍子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呼喊，又咳了兩口血，才繼續嘶喊道：“如果……你又見到佐伊，看在我，也算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別殺她……”
“告訴她……是我錯了……爸爸不怪她……讓她好好活着。”
雷森的腳步恰逢此時一頓，隨即繼續向前，爬上了其中一輛卡車。似乎根本沒聽到大鬍子說的什麼。
發動車子，雷森順手又把外骨骼的耳機和眼睛戴上，四下看看，對着外骨骼左臂上的微型電腦敲了兩下，再摁下上面唯一的按鈕。
耳機里短暫的嘈雜后，傳出冰冷的電子音。
“檢測到新的着裝者。通用II型外骨骼啟動。系統開始自查。”
“右臂連接丟失，脈衝炮連接丟失，確認受損。”
“核心動力剩餘20%。”
“自查結束。右臂與脈衝炮確認已脫離主機體，其餘部分連接正常，對敵分析儀工作正常。較上次自查，本裝備危險指數下降，現為：怒將一級。”
雷森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機械裝置，還以為AI已經結束了彙報，可過了幾秒，電子音又一次傳來。
“無法對着裝者進行本裝備着裝后，危險指數總和計算……”
“無法確定新着裝者的危險指數……”
雷森好歹聽明白了。這玩意兒不管是對人，還是對機械，都能進行所謂的危險指數計算。
外骨骼自身的危險指數分析出來了，但自己這個人，卻無法分析。
雷森撇撇嘴，也不確定是不是身上這件外骨骼有問題，保不齊，被坑了？
短暫思考後，雷森踩下油門開着卡車向東方疾馳。他更在乎的，還是蘇靈的去向。
這也是他唯一在乎的。
卡車又回到了沙漠中，數小時的風馳電掣，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荒漠中日夜溫差極大，即便在車裏，雷森還是感知了寒冷的氣息。這輛破車沒有空調暖氣，雷森只能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好在，油箱夠大，汽油也是滿的。算下來，再過兩小時應該就開滿五百英里了，雷森心裏不免升起一絲期待。
“嗞——”
好死不死，耳機里忽然傳出動靜。
“偵測到潛在威脅，目標距離，300米。”
雷森不由得警覺起來，過了十秒，耳機又傳出電子音。
“目標距離，250米。”
“200米。”
雷森向四周遠處望去，視線之內並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是自己眼神不好，還是外骨骼真出問題了？
“150米！”
“100米！”
“潛在威脅正在靠近，建議着裝者做好應敵準備！”
雷森的神經完全繃緊了，可是，他還是沒看見夜色中有任何東西過來。
看着外面的地表，除了沙子還是沙子，雷森心裏有了推測。想法出現的下一秒，雷森毫不猶豫打開車門，直接跳了出去。
無人駕駛的卡車衝出去幾十米，忽然，一道龐大的黑影從地下竄出，把卡車撲個正着。
猛烈的撞擊，讓卡車瞬間爆炸。
“轟隆！”
一聲巨響，那黑影被火光點燃。
雷森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認識這黑影。
耳機里同時傳出聲音：“解析完成，目標，狼蛛II型量產無人坦克，自主型殺傷機械。”
“危險指數：狂屠三級。”
“目標危險指數過高，應敵可能性極微！建議迅速規避，建議迅速規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