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秭歸少年郎
“那麼針對陛下究竟是該東征北伐的爭論,各位兄弟還有高論么?”
三峽中游小城秭歸,一群少年坐在軍士集結的演武場上,其中一名少年正神情激動的揮手演講,他身邊的孩子鮮明的分成兩個派系,對立而坐,各持己見。
“廢話,你兄弟一個被暗算死,一個被背叛砍頭,干這事的還是你小舅子,換做你不和他拚命?”一個身形彪悍的少年摳了摳他方形的鼻孔,不屑的道。
他身邊的胖子連連點頭,“陛下伐吳是對的,孫吳有很多好吃的海鮮......”
“海鮮有什麼好吃的,那些從大河裏釣出來的魚臭死了。”
身邊有個小女孩立刻怯生生地道,“聽說東邊的人吃魚都生吃的......”
眼看一場事關國家大事的軍議就要淪為吃喝玩樂的閑聊,組織這場議會的少年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他掏出一張刺繡帕子,上面有用紅色針線縫着一個‘漢’字,這是他的殺手鐧,他這個旗幟來喚起少男少女們對中興漢室的勃勃雄心!
“諸位兄弟姐妹且看這是什麼!”
方才說孫吳魚好吃的胖子端詳了半天,突然指向不遠處的姑娘,“陳恪,這帕子不是黃蓉姐姐的么?我昨天正看着你和黃姐姐拿着張空白帕子,怎麼一天的時間上面就多了個字?不會是你求黃姐姐繡的吧?”
聞言眾人掩嘴偷笑,畢竟陳恪和黃氏女子那些眉來眼去的故事已在軍營里傳了個遍,屬於家喻戶曉的低俗小說了。
被人調笑和黃蓉妹子的關係,陳恪也是悄悄用餘光瞟了眼溪水邊的黃姑娘,對方這時正巧將目光投過來,他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下意識的挺了挺胸脯,故作瀟洒的對着一群嘲弄他的少年耍酷耍帥道,“一群小屁孩!跟你們聊軍國大志真是浪費我寶貴的生命和時間!”
“喲,陳大將軍這是打算在長坂坡幾進幾齣啊?”
頓時一陣鬨笑。
三國初期,曹丕篡漢,劉備稱帝,旋即蜀漢傾全國之力東征孫吳,彼時已經攻下孫吳西陲重鎮秭歸,與吳軍主力對峙於夷陵。
人言劉備漂泊半生,之所以能屢戰屢敗而不倒,全因他手下有一支百戰不殆的強軍,其名曰白耳,正是這支強軍在長坂坡堵截了曹操戰無不勝的虎豹騎,也是這支強軍在漢中將曹操的四十萬大軍打的狼狽而逃,曹操自此驚懼,再加上關羽水淹七軍,一病不起,此生再不敢踏入劉備領地半步,甚至為此還不惜與那火燒他八十萬大軍的孫權妥協合作,可謂晚年話凄涼。
而白耳軍自從追隨劉備以來,全軍上下就有個規矩——軍士出征,家屬必須隨軍羈旅。用白耳軍統帥陳到的話來說:家屬隨軍羈旅才能激發軍士保家衛國的意志,為之死戰不退,這就是白耳軍真正強大的原因。
事實上這句話並非沒有道理,當初關羽水淹樊城何其威風,可是呂蒙襲取荊州導致軍士家屬皆陷,旦夕之間士氣高昂的士兵就哄然而散。雖說白耳軍家屬最初隨軍羈旅是實在木得地方住,但時間一長也就養成了這個不成文的規定。
這位陳姓少年,正是白耳軍最高統帥陳到的獨生子,陳恪,他身邊小夥伴也幾乎都是白耳軍軍官的後代,可謂名副其實的軍二代聚集地。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剛才那個摳着鼻孔瓮聲瓮氣的說兄弟情義高於天的少年就是漢中都督魏延的次子,因為鎮守北邊的重任魏延不得不放棄這次撈功的機會,不過做夢都想殺人的他又怎會錯失讓兒子鍍金的機會,正巧魏延當部曲時與陳到關係十分熟絡,於是就順理成章的把次子魏昌寄放在陳家。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大家族的庶子也參與到此次隨軍羈旅的活動中,這些庶子在家族中地位不如嫡子,自然很難謀得個一官半職,只好先到軍中混個臉熟,到時回去也好在自己的履歷欄上添上一句:曾參與東征戰爭,並表現優異。為此,這些小傢伙的長輩少不得在軍中上下打點,他們對白耳軍統帥的太子爺陳恪自然也是百般討好了。
“陳恪!你還在這搞軍事議會呢!”
鬧哄哄的演武場外傳來一聲呼喚,陳恪抬眼看去,正是和酒鬼混在一起的小叔子,陳寅。
一人得道,全家升天,這句話放在陳家正是個最好不過的例證。
陳到投奔劉備是在劉備一個相當落魄的時期。
當時劉備剛剛喪失徐州投奔曹操,曹操丟了個豫州刺史的虛名給他,實際卻是要兵沒兵,要權沒權,要地沒地,整日賦閑在家還要提心弔膽被曹操拉出去砍了,只能偷偷種點花。
當時陳氏全家都十分驚奇陳到的舉動和選擇,畢竟跟着這種已經被架空的軍閥只有混吃等死的份。
誰知這一晃幾十年過去,潦倒落魄的劉皇叔變成了地地道道的的漢中王,水淹七軍一戰震中原,多少中原家族心驚膽戰。
為此陳家又開始和恩斷義絕已久的陳到眉來眼去,雙方互通書信吹捧,碰巧陳到似乎也是個家族觀念重的主,不僅原諒了陳家多年來的冷落,甚至還同意陳家拖家帶口的過來投奔他。
可這陳家才剛搬來幾房,荊州戰場又出現變故,劉氏集團局勢糜爛,原本熱情似火的陳家頓時又跟潑了冰水似的杳無音訊起來。
顯然陳家是又打算拋棄陳到了,所謂多方下注,才能保證宗族延綿百年,這已經跑過來的幾房事是不可能再跑回去的,幸得陳到周到,幫這幾位哥哥弟弟安排的面面俱到,倒也在軍中各得其用。
偏這位小叔子陳寅是幾房親戚中最不爭氣的一房,文書和軍事都是一竅不通,直接明言自己要個閑職混吃等死,對此幾房長輩都對他言語譏諷,連帶着他這個小侄子也是各種瞧不上。
陳恪見到小叔子過來,正愁心中憋屈沒處宣洩,再加上陳寅這調侃式的語氣褻瀆了自己神聖不可侵犯的理想,直接忿忿地上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罐,厲聲道:“軍中明法,隨軍將士不得飲酒,違者輕則鞭笞,重則斬首!叔叔這是活的不耐煩了還是想拉着整個陳家下水啊?”
“啊?你說啥?有這麼嚴重嗎?”陳寅滿臉醉意的轉頭看向身後的兩名軍士,這兩位和他一樣都是滿身酒氣,見到陳寅和陳恪看過來都是哈哈大笑,顯然沒有把陳恪的話放在心上。
“你...你們!”陳恪見狀直接怒了,演武場上的少年們只是把他當作權貴公子捧着,自己的叔叔更是把他的話看作童言無忌,在這些人看來,他從小就堅定的信念彷彿如浮雲般不切實際。
想到這裏,陳恪覺得自己必須要證明什麼,他徑直從腰間拔出佩劍,指着陳寅的鼻孔,
“我陳家子孫個個不是孬種,爹爹和伯伯們都在前線奮勇殺敵,偏只有叔叔在這秭歸城中貪生怕死,又有何面目嘲弄一腔報國熱血的我!現在陳氏第三十二代子弟陳恪,向陳氏第三十一代子弟陳寅發起挑戰!叔叔,和我一戰吧!”
“額?”陳寅被陳恪鄭重其事的語氣和表情給搞蒙了,這孩子也太萌了吧!
歪着頭打量了一番陳恪,陳寅上前一把奪過陳恪的劍,“毛還沒長齊,就想着砍長輩?你叔叔我就是無能,不敢去直面血腥殘酷的沙場,君子坦蕩蕩,我承認了又何妨。”,摩挲着佩劍,他忽然嘆了口氣,
“你這脾氣倒是和你爹年輕時如出一轍,怎麼勸都勸不住,不過陳恪你要記住,雖然戰場才是最直接決定勝負的地方,但是這個看似寧靜的秭歸城也同樣重要,你叔叔我同樣也在做着不可替代的事情。”
“喝酒就是不可替代的事情?”
“小屁孩?這麼喜歡揭長輩的短?”陳恪鄙夷的語氣讓陳寅氣不打一處來,他笑罵著給這個不過齊自己肩膀的少年一個腦殼爆栗。
“快別皮了,你爹從前線回來了。”
“爹爹回來了?是凱旋了?夷陵打下來了?”聽到自己爹,陳恪的眼神直接亮了起來,原本懶散的少年們也紛紛圍了過來,豎起耳朵關心起前線的戰事。
陳寅搖了搖頭,道:“那倒沒有,這次你爹回來是為了另一件事,孫吳膽寒,向陛下求和,因此將原本囚禁在江陵的關氏一族給遣送回來了,你爹此次回軍就是為了護送他們。”
關氏一族?莫非是關羽的親屬?
關羽當初坐鎮荊州,家屬都安置在南郡郡治江陵,荊州陷落後,遠在樊城前線的關羽自身難保,根本無法保障妻兒的安全,再加上孫權的嫡長子孫登對他女兒青睞有加,關氏一族自然而然的就被孫吳‘保護’起來,可是被稱為‘關氏虎女’的關姬又怎會甘心嫁給殺父仇人呢?這一來二去雙方就鬧僵下來,拖到今天便成了最好的外交籌碼。
孫權是想的有點美,先是送關羽人頭給曹操禍水東引,如今見到戰爭不可避免,又討好似的接連把張飛的人頭和關羽的親屬送還給劉備,儼然一副君子禮遇的模樣,可這些事情擺在劉備面前,典型的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讓這個白髮皚皚的老將軍更加憤怒。
我劉某首先跟你是盟友吧?這碧眼兒第一次背叛我就是讓呂蒙跑去偷襲荊南三郡,害的老子從益州興師動眾的趕回來,要不是聽說曹操兵臨漢中,當時說不定就錘死你!看在咱是親戚的份上,這事也就算了,當初咱問你借了一個郡,確實理虧,這三個郡我就送還給你了,一個郡換三個郡,這下總該滿意了吧?可誰成想孫權這貨蛇心吞象,還來了個二次背叛!這次背叛不僅直接使得劉備喪失了‘東西齊出’的主動權,連穿着同一條褲衩從大漢北邊打到南邊的兩個好兄弟也被孫權給弄死了!
這事換誰能忍?劉備感覺就算是他老祖宗,那個看着父親被烹殺的劉邦都不敢說可以咽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