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0章 怪火
因為巴黎平原的地勢非常低平,塞納河流入此地后變得極為舒緩,河道也就受到到科里奧利力的影響,形成完美S形狀循環嵌套,直到河水注入大西洋。
一如本時代狹義的巴黎城就只是河心島,本時代的人造天鵝島不存在,聖路易島的名字都沒有確定下來,且它也是一座連橋樑都沒有的巨大沙洲。
天鵝島的雛形已經存在,它是河道中細如麻繩的小沙洲。它處於開始形成的階段,其實也是科里奧利力下水流推送沙石所造就,若無認為干擾,或許兩三千年後也就成為河灘的一部分了。
羅斯船隻通過雛形階段的天鵝島,前方就是清晰可辨的環形木圍牆。
它一定堅不可摧的屏障,塞納河穿城而過,只要守軍不在河道上佈置障礙,船隊就能暢通無阻地鑽進去。
可是,守軍真會許可進攻一方大搖大擺走水路進城?
無論是黑狐還是廣大的戰士,他們都相信敵軍做好了防備,但這不是軍隊裹足不前的理由。他們越是防守強力,羅斯軍越是要勇往直前。
身為軍隊指揮官的黑狐必須走在前方,他秉承着很大的壓力,於是隊首的這條長船里全體划槳手緊緊套上板甲衣、戴好頭盔。板甲衣僅能防護整個軀幹,這就足夠了。甲衣只是披在身上,原本固定作用的武裝帶也都不扎穩,如此便於士兵意外落水能迅速脫了沉重板甲衣脫身。
各船裝載一座扭
力彈弓,部分划槳手繼續划槳,鬆開手的戰士立刻為扭力彈弓蓄力,其次是操持小絞盤為強勁的鋼臂十字弓蓄力,最後則是腳踩鐵環給輕型十字弓上弦。
一系列活計保證船隻通過木牆真的進入巴黎城內部河道后,在遭遇守軍突襲時第一時間便能發動反制。
黑狐已經做好小規模作戰的心理準備,決定看清楚這座巨大城市的虛實后,一聲令下全船兄弟立刻反坐,釋放一些箭矢后反向划槳撤退,還要依靠微弱的水流之便加速離開是非之地。
各船戰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即將進入傳說中的巴黎城。
然後,集體傻了眼……
城市?巨大的城市何在?密密麻麻的房屋何在?曲折的街巷何在?
木牆之後居然是巨大的空曠地帶,到處都是無人把手的登陸場,以及一些看着就毫無人煙的濱河小村。
倒是一些事物如傳說中的那樣是真實存在的,譬如河心的法蘭西島,只有那座島嶼有着厚重石牆保護,其上飄揚着一抹紅色,估計就是查理曼戰旗了,明示着河心島的身份屬性,以及有士兵把手的事實。
“這就是巴黎城?荒謬,巴黎伯爵在嚇唬我?”黑狐摘下帽子,覺得頂着一個沉重的鐵盔只是在抵抗太陽暴晒。
他看清了河心島以及兩座橋樑,定睛一瞧又看到了兩座橋頭堡,頓時心生一計。
“走吧。對着他們的河心島堡壘划槳,我們走!”
就
這樣二十條長船堂而皇之進入毫無防備的城內河道,戰士們無法理解,既然並沒有大面積的居民區,巴黎伯爵為何大規模建設木圍牆。
一雙雙眼睛盯着正前方位於島嶼上的堡壘,戰士的眼角也在觀察兩岸的動靜。
很顯然河道兩岸是坐了一定防衛的,守軍好似還要將城內河道再建上一層木牆,或是由於時間倉促,建築工作只落實了一小部分。
另一方面,河面上突然出現一群怪異扭曲的闖入者,那龍頭長船像是傳說中的海怪,翻飛的巨大槳葉讓人想起了某種毒蟲。
站在城牆巡邏的士兵在看到一支諾曼人特有的船隊闖入木牆,他們在短暫的腿軟后,就有人急匆匆跑下城牆,向內部城堡彙報敵襲情報。
在傳信兵衝進伯爵宅邸前,另一批重步兵逆行而上。
那些下馬騎兵以重步兵的姿態加入守城,他們帶着短弓登城,又有不少人將捆了繩子的大木頭扛在肩膀,另有一些人則是將用木棍挑起一些臭烘烘的陶罐,裏面的穢物正是人畜糞便的集合……
守軍第一時間就感覺那些“丹麥海盜”是本着河心島來的,海盜們狂妄至極,守軍也有辦法對付他們。
闖入伯爵卧室的士兵看到伯爵本人已經開始在僕人的幫助下穿着甲衣,頓時心中大喜。
他急忙半跪下來:“大人!該死的諾曼海盜出現了。”
“我都知道了。我本來很疲憊,嘶啞銅號讓我清醒
了。你下去吧,告訴你遇到的每一個男人!拿起武器,我將帶領你們擊退海盜!”
“遵命。”
傳信兵剛出們,正在氣頭的伯爵又對僕人們振振低語:“你們可曾知道,昨日上午我差點被他們偷襲了。昨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幾乎要累死。想不到那些野蠻人竟然不給我睡一個懶覺的機會。哼,他們既然敢來送死,我就讓他們去死!”
僕人們也不知大人哪裏來的邪火,也許起床氣的原因更大一些。
困守法蘭西島,諸多僕人們並不覺得自己面臨滅頂之災。就算吸收了大量難民,島上的糧食依舊充沛,另外也能通過在橋樑上佈設漁網撈取一些魚做額外的食物補給,至少飲水問題從來不是問題。
他們是伯爵家族的僕從,也不必管那些平民的死活,大家只要伺候好大人就好,想必形勢再危險,大人也不會拋棄大家。
僕人又分男僕女奴,此刻女僕理應帶着伯爵家眷去大教堂內避難了。
他問及一位男僕:“夫人與伊娃都進入大教堂了嗎?”
繼續幫他穿着鎖子甲的男僕脫口而出:“我親眼看着她們進去大教堂的。您完全不用擔心,所有不參與戰鬥的人員應該都藏起來了。”
“這就好。”伯爵長出一口氣,他振作起來:“此戰我打算使用秘密武器,現在要把大陶瓮支起來,立刻開始燒火!把那些黑色硬塊和膏油混在一起,給我熬!”
男僕
吃了一驚:“大人,那是非常貴重的東西呢。”
“不過是一些房頂堵漏的東西,等危急解決了我們再買。快去。”說罷,他隨手指向一個男僕,令他立刻執行。
帶着伯爵的口諭,以為男僕又拿着伯爵給的信物(一支匕首),急匆匆跑向內城的特別倉庫內,給早就待命的特殊戰士下達作戰令。
這個時期的巴黎伯爵傑拉德二世,他在迎娶圖爾老伯爵第三女貝爾塔后,當下夫妻倆僅生育了一個女兒——伊娃。
如果不出任何意外,夫妻二人還會再孕育小兒子提耶里(Thierry),夫妻二人也都是非常長壽的,甚至比他們的一雙兒女都要高壽,傑拉德二世可以硬生生活到了八十歲。
只是如今,他還不知自己能否在劫難里活下來。
如今傑拉德只有一個女兒,如果他戰死了,家族的這一支系也就絕嗣了。
這也是為什麼,待到留里克派兵佔領默倫城,被俘的守將洛特哈德早早就萌生了跳反想法,再見到了親哥艾伯哈特后就正式跳反。因為如果傑拉德死了,艾伯哈特就成了巴黎爵位第一繼承人。到時候親哥還能虧待親弟弟?
這對兄弟內心裏是盼着傑拉德去死,也期盼着傑拉德能以戰士的身份堂堂正正戰死。
如今的傑拉德的確是一位無可畏懼的“皇帝鬥犬”,所以法蘭西島高揚着查理曼的獅子戰旗,只要看到旗幟飄揚,守軍戰士就斗
志高揚。
傑拉德也不是單純的防守,厚重高聳的石牆遮掩住城內的一切,其中一團濃煙開始扶搖直上,在外面的人看來好似有什麼東西燒起來了。
繼續划槳的羅斯海軍船隊就異樣的濃煙不為所動,因為他們看清了河心島的兩座石墩木橋,也注意到河心島完全就是一座永不沉沒的大船,從正面突進試圖強攻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從側面進攻如何呢?是否可以派遣一支敢死隊衝上去,順着石牆向上爬?
前方的石牆看着就是粗糙的,其中牆縫無數,到時候一批戰士嘴裏咬着手斧如爬樹般爬牆,船上的戰士為之提供箭矢支援,說不定直接就破城了。
黑狐想當然的覺得自己的隨機應變之策略簡直天才。
他猛然站起來,一手扶住船艏,另一手高舉拳頭,面對後面的兄弟們吶喊:“兄弟們,發大財的機會到了!勇敢者爬牆!破城之後一半金銀都是勇士的。”
黑狐的話極具煽動性,本就士氣旺盛的戰士們情緒更加高漲。大家也知道黑狐不可能落實什麼“先登者拿取一半金銀”的賞賜,一個普通戰士也不可能守護大量貴重戰利品。倒是先登勇士有優先劫掠權,戰士可以找到一塊布,憑本事網羅數磅重的銀幣帶走還是可以的,而且事後任何人都不會追究太貪婪。
黑狐激起了戰士們的貪慾,非常厭惡風險的他可不會傻傻衝到前面。只要看一眼那
厚重石牆就應該猜得出巴黎伯爵暗藏玄機,一批聰明人也應該不會做出頭鳥。
偏偏就是有一批亡命之徒敢於沖在最前面。
諸如來自威斯巴登的一批落魄騎士以及扈從的後裔,他們結束長久的沉淪,帶上陣亡父親遺留下來的甲衣、武器,坐上諾曼人的長船、學着諾曼人的姿勢划槳,僅從行為而言他們與諾曼海盜無異。
就是一身着裝可是法蘭克戰士的標配呢。
巴黎法蘭西島守軍的命、財富是他們復興的階梯,所有的顧慮拋諸腦後,他們渴求做先登,然後一戰發大財。
卻說那看不清緣由的濃煙,黑色煙柱怪異難懂。
那是瀝青燃燒時才有的黑煙,巴黎伯爵故意用一攤瀝青做實驗,以證明粘稠之物可如水般流淌,且燒個不停。
更多的瀝青塊已經完全融化,它們已經成了非常稀的存在,為了能製作更多的可燃物,大量早就熬制好的牛油、羊油紛紛投入。
所用陶瓮原本是用來榨葡萄汁的,巨大陶瓮裝滿葡萄,村中少女再以麻布裹腳,將一瓮葡萄踩能粘稠漿糊……
如今大瓮的氣味已經刺鼻不可聞,瞅近觀摩情況的人都會被瀝青蒸汽迅速熏得眼睛刺痛。
傑拉德完全不懂東羅馬的秘密武器“希臘火”,他僅從蘇瓦松伯爵嘴裏獲悉一個概念,然後發揮主觀能動性,真就熬煮成這樣一大瓮黑色、刺鼻、稀淌的不可名狀物。
為了證明此物極為致命
,他又差人扔進去一隻活雞,只見那家禽短暫撲騰后就被活活燙死了,家禽被撈上來,結果戰士發現原本難以拔掉的雞毛,居然輕輕一薅,三五下功夫一隻雞就完全脫毛了。
只是瞬間接觸就能燙壞皮膚?殺死敵人也夠了。
另一方面,有兩艘長船沖在前方。
他們向著木橋與河心島的連接處猛衝,大家也不會在缺乏靠岸點的地方停船爬牆,唯一合適的登陸點似乎就只有靠近城門處的那一小段狹窄灘涂地了。
船隊在黑狐的授命下進入左岸河道,如此船上的射手們更適合向右方射擊。
兩條船的勇士已經抓緊時間船上板甲衣,亦或是隨便將鎖子甲套在身上,武裝帶也不紮緊,就準備帶着武器強行爬牆。
法蘭西島的石牆為了穩定性,它整體修造成比較陡峭的梯形。它並非不能攀爬,住在河心島的人們都是體面人,平日裏根本沒有傻瓜真的在這裏爬牆,弄出此地無法爬牆的假象。
陡峭一些也無妨,只要同伴的支援足夠強勁,兄弟們理應不受任何阻撓的順利爬上去。
他們已經注意到河中島的城門居然還有非常高級的升降門系統,一座巨大的鐵網落了下來,它是無數根鐵條互相嵌套,各個連接處還要做鉚接處理。
為了製作它一定花費了巨大資金,如今鐵柵欄的存在也令強行攻擊城門變得困難重重。何止工程門麻煩?僅有兩座橋樑通往河心
島,縱使軍隊人數眾多,也不能在比較狹窄的木橋處展開吧。
戰鬥尚未開始,黑狐就已經感覺到發動攻城戰會面臨的問題,自覺剛剛的鼓動操之過急。
“今天所見的事情,等大王到了,我必須全部告訴他。”此刻的黑狐已經不覺得自己真能靠着這點兵力就破城,待他看清了巴黎城核心堅不可摧的構造,萌生了召回那些亡命之徒的打算,然而那些傢伙已經開始靠岸準備爬牆了。
十字弓瞄準城牆上晃動的身影,凸起的城垛掩蓋了一些致命的細節。
巴黎伯爵已經悄然間爬上城牆,突然空中穿在嗖嗖聲,他下意識地將腦袋挪到城垛后,接着就看明白了細節,然後一身冷汗地坐了下來。
原來黑狐已經下令進行火力支援了。
扭力彈弓發射的鑄鐵彈丸打得垛牆石塊橫飛,就是有倒霉蛋被直接擊中了腦袋,然後整個人跌落城內沒了生機——中彈的瞬間就陣亡了。
接着就是一批箭矢的攻擊,十字弓瞄準城垛守軍,一輪打擊並不理想,雖然只製造了個位數的傷亡,守軍可是被嚇得半死。
巴黎伯爵使勁拍拍臉,急忙命令那些驚慌的部下:“快!快反擊!把該死的黑水給我抬上來!”
守軍根本不可能將一瓮熾熱瀝青抬上城牆,它可比水密度大太多,逼得守軍只能一小陶瓮承載它,分批運上城牆。
羅斯軍這邊還在進行箭矢支援,壓得城牆上的守軍
不敢貿然反擊。
守軍的弓箭手只能對空拋射,那些箭矢漫無目的地落在塞納河裏,激起水花消失無蹤。
“哼!你們就只有這點本事?”
各長船已經拋下鐵錨,河面上突然出現十多座射箭平台。黑狐不會命令部下盲目射箭,以確保守軍不會有充足箭矢日後反擊。所以寧可耗費一些時間給十字弓上弦,反正守軍拿了短粗的弩箭,他們也沒有能力再把它發射回來。
十多個羅斯軍戰士已經開始爬牆,後面的戰士上岸就位。他們身姿笨拙又扭曲,負責支援的戰士們感覺是一群壁虎在爬呢。
突然,躲起來的守軍突然出現,或者說只是出現半個身位。
那是搬運瀝青的守軍戰士,為了避免燙死自己,他們乾脆將小陶瓮順着垛牆缺口就扔了下去。
本就被嚴重加熱的小陶瓮已經是易碎品,觸地的一瞬間它裂開了,由瀝青、油脂混合而成的東西濺射,當即燙的爬牆的戰士嗷嗷大叫。
而這也僅僅是一個開始。
更多的陶瓮被扔下來,凡是提前上岸的戰士都遭了殃,他們在地上扭曲打滾,連帶着正爬牆的士兵也跌了下來。更多陶瓮扔下來,更多致命的“黑水”濺得士兵渾身都是。
突然間又有一些燃燒的木條被拋下,城牆之下瞬間燃起了大火,頓時戰士們置身於烈焰中。
“那是怎麼回事?”得意洋洋的黑狐一下子樂不出來了,他摘下墨鏡展露出難堪的
苦瓜臉。
他終於看清楚了,守軍在向城下傾倒某種東西。
“熱油?不是吧?他們捨得用熱油?”
以熱油或是開水反制登城敵軍的戰術並不稀奇,但黑狐實在低估了守軍的實力。他無法想像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因為那些“黑水”可是熔化的瀝青吶!
看到戰術大獲成功,巴黎伯爵一改剛剛的驚恐,他探出腦袋滿意地看着野蠻人在烈火中扭曲掙扎。
“你們活該去死,讓你們提前嘗嘗地獄烈火的滋味。”
他宣洩罵了一番,又命令部下繼續行動,“給我將黑油扔到他們的船上,把他們的船燒掉!”
很快最靠岸邊的長船燃起大火,那些剛剛逃上船的人又陷入新的烈火中。
進行攻城戰的兩條船都着火了,第二條船逃得夠及時,就是船上人員已經少了一半。危急時刻船上的戰士都自身難保,他們奮力一船槳合力將船推離火場,然後才是摘下頭盔充當水舀,對着船上離奇的火堆進行撲滅。
小規模的瀝青着火可以用水降溫撲滅,很快燃燒的瀝青又開始凝結了。
他們顧不得烈火中的同伴,進攻的六十名戰士僅有十人僥倖撤了回來。剩下的都在巴黎城下的烈火中扭曲掙扎,活活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