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番外
陸溪瓷篇:
它是一把劍,一把名動天下的驅魔劍。
它染了魔氣之後被人堆埋地底下,埋藏於黑暗之中,千年萬年。
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的在它的眼前飄過,漸漸的,它的神志慢慢的蘇醒,它從地底下飄上來,來到了人間,隨着接觸的人類不斷的增多,它漸漸的也開始貪戀上了人間,也想擁有這樣自由行走的能力。
終於,它決定生祭自己的靈力,向上蒼祈禱着,換取能夠在人間自由行走的能力。
日光褪去了最後得一抹橘色,銀色的月光菩照着大地,它睜開眼睛,聽到了遠處空靈的歌聲。它想,那大概就是人間的煙火的氣息。
它是劍靈,只要劍身在,它便可以經歷一場又一場的輪迴。
可逆天而來的靈力,使它每次輪迴再度的回到了劍身的時候,它與生俱來的靈力會一次次的被磨損。
第三次輪迴,它還沒有來得及在這繁華的世間遊樂,又一次因為太過的短命,重回到了劍身,而這一睡,又是百年的光陰。
它埋在陸家深淵,醒來的時候始終是陸家,又一世,它醒來的時候,在那一個落着雨的屋檐,它看着當年那一個撒着丫子跑到了它的面前,背着手仰望着它的小童,已成為陸家的長老,垂垂老矣。
老者在屋檐下躲雨,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良久,眼前彷彿出現了多年前歡樂地在雨中奔跑的小姑娘,小姑娘天真的不知愁是何等的滋味,老者和氣衝著它笑,低聲沙啞道,“姑娘,你長的真似我的一個故人。”
漫天落霞之間,它看着老者手中熟悉的手串,忽而對老者笑了一下,過往的事情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但它記得,百年前,那一個說要帶它去看日出日落的小童。
它想回老者的話,卻什麼都不敢說,獨自的往的深處巷口走去,人生悲歡離合,一朝生,一朝死,化成一縷縷的飄渺的青煙,穿過了假山石洞落在了它的手掌心,破碎。劍靈天生不懂七情六慾,可它在這裏,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而如今,它又回來了。
這一世,它沒有再回陸家,它孤身來到十九域,在半山腰上開了個酒家,給自己取名陸卿卿,給酒家取名“鎖夢春眠”。
十九域客人很少,來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而剛好,陸卿卿也是個古怪的人,她喜歡聽故事,說的好,她就不要酒錢。
下了一場穀雨,在打烊之前,鎖夢春眠又進了最後的一名客人,客人帶着凶神惡煞鬼面的面具,攜着滿身的水汽踏入了她的酒肆,進來的時候,這位特別的客人獨自找了一個最角落的地方,他像是個很有故事的人,陸卿卿驚喜地睜開了混沌的雙眼,要看清這個後生的模樣。
陸卿卿探出頭來看着他,心裏覺得有趣,便一邊將酒杯丟開來又丟回去玩,一邊跟旁邊的人打賭。“我猜,他定然生的好看。”他戴着面具,一定是因為太美了。
陸卿卿這般說,就是把寶押給客人,為“美”,酒肆是陸卿卿開的,店裏的人沒有反駁她,同她押了相反的,可是興緻並不高。
陸卿卿當下便抓準時機,把頭上的發簪拔下來,擲到了他的面具之上,客人掀起眼皮子,側身的躲了一下,可是陸卿卿的發簪鋒利,直接的擦過了柔軟烏黑的髮絲,須臾,客人微微的抬眼。
陸卿卿算準了時機,在客人站起來的那一刻,快准狠地墜入了他的懷裏,客人黝黑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而陸卿卿準備掀起客人面具的手腕,被客人一把的握住。
公子錦衣袖袍出現在姑娘的面前,恍若冰山雪邊上驚現出來的一片綠竹猗猗,公子那一雙如同墨色暈染一般的黑色的眸子,就這樣落進了姑娘倉皇而篤定的眼中。
最終,陸卿卿沒有看清他面具下的容顏,這般狼狽的落荒而逃,可是陸卿卿依稀的記得他的皮膚比白玉光滑細膩,他的唇比胭脂要妖艷。她想,他該是個濁世佳公子。
後來……
客人在十九域落腳,陸卿卿總是在想着,漫長的歲月,她可能實在是太過孤獨了,她想找個人陪着,於是,陸卿卿給了自己借口去糾纏他。
陸卿卿將酒肆扔下,一天五十四趟的往他的跟前跑,若有別的姑娘在她跟前,落了他的眼,陸卿卿便一律的攔着,狠心的來了一個棒打鴛鴦的戲。
就這樣耗了整整的兩個月,整個十九域的都知道開在半山腰的酒肆老闆娘喜歡上霞姿月韻的裴家公子,可是,他對於陸卿卿的痴心不為所動。
陸卿卿偏偏的就要一個結果,那日雨,她躲在山腳下,攔住他離開的步伐。
公子啟唇笑,“姑娘家的玩鬧,做不得數。”
陸卿卿並不懂公子複雜的眸子裏的各種心思,只是聽說他要走了,於是,便想留住他。
是夜,公子最終沒有走成,因為公子被陸卿卿打暈了綁到了酒肆。
夜涼如水,公子醒過來看着眼前笑靨如花的一張臉,搖頭嘆息,卻什麼話都沒說。
陸卿卿順手摘了他的面具,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他的臉,相如秋滿月,眼似凈蓮華。
當真好看的令人一眼心動,陸卿卿笑,“是不是摘了你的面具,我就要娶你啊。”
卻見他靜靜的看着陸卿卿,他眸中的墨色比外頭的夜色還要深沉,陸卿卿慌了神想後退,聽他道,“不是。”
他手中的繩索落下,朝她走近,似是不解,“姑娘為何執着於我?”
陸卿卿看着地上的捆仙繩,望着他的時候,既帶着幾分畏懼,又帶着幾分心慌,卻依舊執着地同他對視。“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自是……心悅於你。”
瓊壺歌月,千盞燈灼灼,公子鴉羽般的眉睫下似是蓋了一層新雪,“我不喜歡姑娘。”
陸卿卿在原地駐足,最終還是追上去問,“我覺得再也不能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你還會回來嗎?”
公子微愕,雙眉蹙起,卻未答,送予她真正的“鎖夢春眠”,他說,“你喜歡聽故事,這裏頭,有很多故事。”
聽說,“鎖夢春眠”可以鎖住任意的一道時光,是么。陸卿卿笑了笑,便有些傻氣。
她不知,他走後,曾回頭,望着山中亮起燈盞,久不回神。
自他走後,微風乍起,驚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次年,下着綿長的雨,陸卿卿生了一場大病,十九域的巫醫無一人能治,陸卿卿燒得迷迷糊糊卻聽得外頭沙沙的聲響,她在半夢半醒間執着來人的衣角,低落的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來人放下帘子,聲音難得的溫柔,“不會的。”
公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指間微動。陸卿卿聽了,卻難得的清醒過來,她抬頭望着公子那一張容顏,忽笑道,“你來了,我聽說裴家卦術天下一絕,你是否算到我大劫將至。”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外頭的雨聲鋪天蓋地落下。
她睡后,他在外廂看書,卻盯着書卷出了神,最終還是又走了回去。
等過了又一年新雪滿頭,她白衣立於生死門下聽喪鐘敲滿三下,又一場奠念在死門走過場,亂世出妖魔,她知道,等不了了。
陸卿卿壽命將近,然在回去前夕,卻被不速之客困於寒嶺。
寒嶺雪冷,有人踏雪來,一張同公子相似的永遠望着陸卿卿,“你猜,他會不會來?”
裴夜涼用滴血的劍挑起了陸卿卿的臉龐,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容有些瘮人。
與之相較,陸卿卿顯得格外的平靜,她輕聲道,“不會。”
鮮血一滴一滴從刀刃落下,裴夜涼等了三個月,最終,對着地下一身傷痕的陸卿卿垂下手,說,“你真聰明,可惜了。”
世人還在議論紛紛,姑娘心滿意足地陷入了夢鄉,夢裏,穀雨過後,有戴着面具的公子來到她的酒肆,相如秋滿月,眼似凈蓮華,美的似不存於人間。故事開始的地方,她因為心悅百般糾纏於公子,最後她因為公子而死於寒嶺,她這短短的一生,始終沒等到他,始終沒有得到他。
詩詠關睢,三生石上契情長,舊夢后,它依舊是如頑石一般不懂七情六慾的劍靈。
她一睡,又是百年,人間又是動蕩不安,她醒在了陸家,這一次,她叫陸雨年。
陸雨年醒來的時候,聽說裴家三公子已身死矣。陸雨年不知公子生前喜歡什麼,只是莫名的來到了他的埋骨之地,默默給他送了一朵雨後海棠花。
陸雨年生逢亂世,不到豆蔻年華,早早夭折,回歸本體。驅魔劍出世,萬魔不敢與之抗衡。
它又一次的沾染了魔氣,傷到了腦子,從此之後,它得了一個怪病,每一次病發,並會將過去的一切的記憶封鎖。
可是,千年後的不世名劍,它因為貪戀人間妄動靈氣,損傷了根本,再無法與強大的魔氣抗衡。
很久之後,當她還是陸雨年時,她夢見,二十年後,一場大劫,生靈塗炭,大火綿延不絕,陸家人無一倖存,待得有人找到它的時候,全身已是沒有一處好的,它與眾多枯骨無異,倒在一座枯樹下,已經沒有了氣息。
它睡了,再難醒來,這一把被天下人奉為“聖劍”的驅魔劍,最終亦是負了蒼生。驅魔劍折損,群魔盡出,天下生靈塗炭,永無寧日。
它從作為一個劍靈來到人間的時候,它就知道自己每一世都會獻祭於蒼生,這是它與生俱來的使命。霧氣瀰漫,遠處有“叮呤”聲,似問歸途。
有風寒徹入骨,有一道聲音自很深遠的地底下傳來。“你可悔。”
它回道,“悔。”
千年匆匆而過,作為劍靈,不守初心,嬉戲人間不務正業,它罪實在是太多了。
“你可願贖罪?”
“願。”
血似梅花開至眼中,它問。“你是誰?”
“天道。”
老馬嘶鳴,長煙落日,它睜開眼睛,有風寒冷刺骨,遠處畫梁斗拱,它在霧氣呵出一團白色的冰花。
這是……建午年間。
光陰浮沫,連鐫入骨髓的都融入塵埃,而千年光陰記憶,已化作虛華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