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改變世界的光
很多年前就有人說過,這座城市的春天和秋天被冬、夏聯手幹掉了。
具體哪一天凌天沒有印象,好像從換上長袖開始,太陽就不知流浪到哪去了。
裹着羽絨服的凌天加快了腳步,雨霧中,汽車在頭頂呼嘯而過,黃色的雙閃刺破雨幕,讓凌天想起了少年時看過的某部漫畫。
黃色閃光……
真是個很久很久沒出現在腦海里的詞彙了!
站在街頭追憶了片刻,凌天快步朝家走去。
埋頭趕路的凌天沒能看到,空中呼嘯而過的車流沒能看到,就連兩側數百米高樓頂層的上層精英們也注意不到,遙遠的星空,一道綠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着這顆星球射來,是那種讓人很舒服的綠色,如同春草,生意盎然。
這道光,進入大氣層時沒染上一絲煙火,密集的衛星群也沒有捕捉到它。
當這道綠光快要接近雲層的時候突然炸裂開來,粉塵般的顆粒迅速彌散,像一張網,又如同潮汐般侵蝕着對流層頂部的雲層。
地球突然間就……綠了!
綠色來的很快,消失的更快!當綠色完全籠罩地球的那一刻,綠光突兀的消失。
儘管整個過程短暫到不足一秒,但還是逃不過幾乎將要淹沒地球的衛星群。
照片、視頻以各種波段發往地面,隨後不過一兩分鐘,各大航天機構的研究人員開始驚叫、質疑、爭吵……
這些,離凌天太遠了。
事實上,連雲層都離凌天的住處太遠了,高樓拉近了人類和天空的距離,但那隻對能住進上層的小部分人,對於蝸居在底層的人來說,比叢林還要密集的高樓讓他們遠離了藍天、白雲這些詩意的畫面,生存壓下的擔子也讓他們沒有時間去在乎這些東西。
不過,在凌天不願意注意的天空上,黑色的鉛雲中一道道雷光正在醞釀……
潮濕的行人路上,紅色的長方形磚塊被二十多年的時光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青,步履匆匆的行人中看不到一名女性。
在這城市的下層居住區里又怎麼可能出現女性的身影!
畢竟世界,早就變了。
如果世上有後悔葯的話,客戶群中排在第一的絕對是程式設計師,尤其是那些當初從事AI研發的程式設計師!
他們親手掀起的浪潮成功把自己淹死了。
凌天還能清晰的記住二十年前的那次盛況,作為當初站在觀禮台上的一員,凌天有足夠的驕傲去俯視那些被時代拋棄的人。
二十多年前,當AI的初級系統取代高速收費員的時候,那個已經三十多歲,自稱985畢業,做了十多年收費員,除了收費什麼都不會的女人在鏡頭前絕望的哭泣。
那時,如日中天的AI程式設計師們一定帶着滿臉的冷漠在注視着“這些被時代拋棄的人”,年薪百萬甚至千萬的他們自詡時代的開拓者。
凌天也還記得在AI正式上線的前幾年,各大網絡、科技巨頭之間的競爭有多麼的瘋狂!
相關專業人才的薪資被炒上了天,獵頭們瘋狂行動,各巨頭高層恨不得把研發地點搬到太空去以避免人才流失。
選修了相關專業的學生甚至還在學校里就已經被“搶購”一空。
就連凌天這個提供配套服務的律師也是花了好大心思才從眾多知名前輩的手裏搶到了那足以名垂青史的一單,以致幾乎耗盡了一生的氣運……
然而,狂熱的情緒讓這些“天命之子”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AI想要與時俱進就必須得不斷進步,傳統的補丁更新操作根本滿足不了客戶的需求,自我增殖程序在所難免。
於是,問題就來了!
能夠自行進步的AI程序還沒來得及誕生出自我意識就已經讓絕大多數程式設計師們瞠目結舌,繼而痛不欲生了!
“天之驕子”們發現,他們進步的速度居然跟不上程序自身進步的速度了!增殖程序所作出的更新遠遠優於程式設計師們累死累活堆出來的代碼。
人類的學習過程要從零開始,而AI只需複製粘貼,它一直都站在巨人的肩上。
就如同那些被AI取代的其他行業從事者們面臨的困境一樣,不需要假期、不需要社會保險、不會抱怨,甚至連睡覺都不需要的AI同樣也取代了基數最大的底層程式設計師們。
至於那些獨創能力高、思維敏捷的高級程式設計師們同樣被AI追得像狗一樣,每日不敢鬆懈、甚至不敢休息,壓榨身體、透支潛力努力向前跑,完全沒了“天之驕子”的優雅和從容。
人工智能取代了所有沒有創造力的工種!
當AI覆蓋農業,自動育種、自動插秧、自動灌溉、自動除蟲、自動收割、自動脫谷……農民被淘汰了。
當AI覆蓋工廠,全自動流水線淘汰了技術含量低的重複性工種。
當AI覆蓋銀行,所有的櫃枱再也看不到櫃員了,當AI覆蓋行政,辦事窗口成了一塊塊屏幕,保潔阿姨變成了一個個清潔機械人,當AI覆蓋財務,呵!還有比機器更安全的出納、比機器更效率的審計嗎?
那時候,在每一篇報道人工智能的文章最後都有這麼一句話——“當時代拋棄你的時候,連一句再見都不會對你說!”
這一句讓清醒者顫慄、讓麻木者迷茫的話確實成了今後二十年最生動的體現。
然而,世事的無常遠超人類的想像,當初對人工智能最大的批判無非是源於此前幾十年裏無數科幻小說、電影裏的橋段,那被機器支配的恐懼成了反對者們最大的借口。
可二十年過去后,機械公敵沒有出現,終結者也沒有出現,機器越來越先進卻依舊聽話,反倒是人類本身出現了“退化”。
不是那些諷刺漫畫裏有關人種的退化,而是人類在組織結構上開始出現的“退化”,或者說輪迴。
歷史的車輪繞了一圈似乎又要回到那個點。
延續了幾千年的父系社會有了朝母系社會邁步的趨向……
在這個人類被程序和機械取代的年代裏,凌天幸運的成了為數不多的幾種沒有被替代,甚至在可見的未來里也不會被替代的人。
但他依舊沒能活成自己憧憬過的樣子。
路過拐角的時候,凌天被人撞了一下,手裏拎着的幾個蘋果散落一地,那人只回頭麻木的望了一眼便轉身離去。
凌天同樣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他很清楚,對方的麻木不是針對撞他這件事,這種麻木的神情肯定伴隨他很多年了。
當然,在以後回想起這一刻時,凌天倒是很感謝這個讓他在原地逗留了片刻的人。
雲層中醞釀的雷光朝着地面砸了下來,或許得益於兩側高樓良好的絕緣表層,雷光閃過數百米也不曾得到宣洩。
凌天剛把散落的蘋果撿回,幾次彎腰起身動作可能透支了這具快要邁入老年的軀體,他順勢把手搭在身旁的電線杆上。
這根堅持了半個世紀,順利躲過這片區域幾次大改造的電線杆倒蠻像凌天本人,蒼老、疲憊,被遺忘在時代的角落卻還苟延殘喘着……
彷佛是為了拯救這個同病相憐的可憐傢伙,電線杆發揮了它人生中最後一點溫情,它把空中那道游弋的電光引了下來。
速度太快,快到痛感神經根本就沒辦法跑個來回,手扶電線杆的凌天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蘋果又一次散落。
路燈猛閃了一下,像是耗盡了一生的能量,隨即暗了下去。
黑暗的街角,老人趴在地上,路過的行人放慢了些腳步,麻木的臉上似乎還帶着從舊時代延續下來的那份對陌生人的關懷。
“他好像被雷劈了?”
“不會吧?那怎麼沒焦?”
“要不幫着送醫院吧?”
“你知道他有沒有醫保?”
……
剛想上前的人聽見這話也停下了腳步,對於他們這些住在下層的人來說,沒有醫保是去不起醫院的。
“快看,他動了!”
昏迷了一陣的凌天舒醒過來,望着眼前眾人,迷惑道:“我……這是怎麼了?”
“哥們,你沒事吧?”蒼老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久違的笑:“你剛才好像被雷劈了!”
“我?被雷劈了?”凌天滿臉驚愕。
人的耐心有限,眼下還能在城市中生存的人都是接受過長久教育的,被雷劈過啥事沒有的例子根本算不上新聞,見凌天起身,眾人又加快了腳步。
凌天第二次撿起散落的蘋果,朝家走去。
帶着疲憊的身子,凌天推開家門,他出現在門前三尺時,門框上的攝像頭已經確認了他的五官,門鎖隨即開啟。二十年前算得上高科技的東西到現在連配件都停止銷售了。
好在這棟三十多層的住宅樓在歷次規劃中沒有被選中,否則以凌天現在的收入是絕對承擔不起“車流線”以上的房子,加上補償款也遠遠不夠。
除了窗口日夜不停有車流呼嘯外,這處上下兩層的複式樓讓凌天非常滿意。
如果車輛的閃光也算城市霓虹的話,立於住宅樓頂層的凌天依舊能享受到曾經“高高在上”的迷夢。
一進門,玄關處的吸濕器自動運行,衣服上、身上的水分子迅速被剝離、吸收,空氣中瞬間瀰漫了一種乾燥的清香。
只是老式的吸濕器在用戶體驗上遠做不到如沐春風,水汽在剝離的同時,皮膚表層因瞬間缺水會有一陣嚴冬般的酷烈。
皮糙肉厚的凌天自然不會在乎這點小小的不適。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屁股坐在上了年紀的長條沙發上,凌天倒了杯紅酒,猩紅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搖曳,窗外呼嘯而過的閃光透過玻璃杯倒真像是炫彩的霓虹。
“娜塔莎,過來!”
“是,主人!”黑暗的角落裏有機械的聲音響起,一具身姿曼妙的胴體裹着輕紗走來。
“跪下!”
二樓,房門被猛地推開,年輕人站在護欄前怒吼道:“媽的,你幹這種事的時候能不能去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