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百合是我們這裏的金元寶,搖錢樹。適應在二陰地區生長。經過了兩年,甚至三年的生長期,已經成熟了,在地下綻放了潔白的笑臉。一年當中,不管是寒風料峭的春季,還是大雁南飛的秋季,它們枝葉枯萎,而肥嫩的果實在地下躍躍欲試,等着人來挖掘。善於算計的村民,在心裏盤算着是春季的價格高,還是秋季的價格高。在經過一家人的深思熟慮之後,統一行動。家家戶戶全體出動,吃過早飯之後,一家人帶上大餅和水,坐上自家的三馬子,歡笑着趕往田間地頭,挖的,擦的,挑的,裝的,一干就是一整天,累了坐在地頭上休息。想一想吧,一斤八塊或者更多的價格刺激着大家,尤其是當年就要挖百合的人家,一畝地兩千斤,那就是一萬多塊,如果有三四畝,那可是一年萬元戶,三年一大步,五年翻跟頭,十年,不敢想啊。那些日子,居住在溝溝窪窪的人們,不管是不大人還是小孩,都把多年累積的笑容掛在臉上。小戶老闆親自開着自家的三馬子,穿着厚厚的軍大衣,頂着已經有些寒意的夜風,來回奔波,收購百合。他們沒有雄厚的資金,不能和大戶抗衡,只能收收停停。大戶們往往找到代理人(販子),把資金撒開,由販子收購,之後送到門口,看貨定價。那些日子,原本寂靜的村子,各種車輛來回穿梭,像是過年一樣熱鬧。各種飯館常常把營業時間延長到深夜兩點,或是三點。口袋裏有了大把大把的錢,辛苦了大半年的鄉親們,口氣就有些大了,進了飯館,要大盤的肉,一盤又一盤,他們在酒精的刺激下,臉色通紅,變得十分健談。他們用粗糙的手嫻熟地夾着大塊的肉,在厚實的金錢的支撐下找到了人生價值。過年呀,這才是他們眼中具有真正意義的過年。
小叔住院期間,百合大面積鋪開收購,那些原本商量好的協會會員,早已經忘記了自己信誓旦旦的誓言,如同一盤散沙,忙着收購百合去了。在個人利益面前,都以協會沒有召開會議為由,各自行動,農民意識決定了協會第一次工作就慘敗,四叔自己先破了規矩。小叔住院,耽誤了黃金收購時機,老闆們在收購後期,開着各種車子穿梭在山山窪窪,在田間地頭,一手交錢,一手收貨。那些百合被人從沉睡的地下連根挖起,由他們的主人擦去身上的黃土,剪去長須,靜靜地躺在塑料籃子裏,等待着為主人帶來好運。
小叔永遠也看不到那一天了,經過一個星期的搶救,在一個夜晚,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老爸給我打了電話,我趕過去的時候,他的七竅塞了白紙,很不甘心地閉着眼睛,我慢慢摩挲着他尚有體溫的身體,不相信這是真的。
很多人在醫院裏,蒙頭抽煙,小叔走了的一個多月,我始終不敢出門,尤其在夜裏,在夢裏,那一雙充滿怨恨和不甘的眼睛讓我戰慄。
還是那個永遠定格的場面,所有的親人無言地擠在醫院的接待室里,煙霧繚繞,大家都沉默着,留下了小叔,老爺子的眼睛紅紅的,不能向爺爺解釋,無法解釋。
今天大家又圍在老爸身旁,期盼着老爸能渡過難關。
老爸的合作夥伴豆叔鄭重其事地把5000塊錢交到我手裏,丫頭,今年生意不好做,也沒什麼收入,這點錢你們就拿上吧給你爸看病吧。
大弟說,豆叔,如果做心臟搭橋,恐怕不夠,本來也不應該要這個錢,你也知道我去年賠了。
豆叔狡猾地說,搭橋手術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很危險,你們年輕人可要想好,不要拿你爸的生命開玩笑。
老爸在床上嘆了口氣,兄弟,我現在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兒子賠光了積蓄不說,還借了高利貸,哪裏有精力顧我這個老頭子。
小弟不願意家醜外揚,你把自己撥開人家就一定會同情嗎?有時候赤的表現只會讓人家心生厭惡。我很想阻止老爸說下去,又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