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少小三元
余啟蟄在余家一眾兄弟中排行第五,家裏人常喚以排行喚幾個孩子。
余啟蟄沒有做聲,也沒有停步,穩穩的端着碗中的水,走向院角的小屋。
余老太太氣的將手中藤條一摔,“二房養出的好兒子,整天病殃殃的,專會跟我作對!”
三房趙氏跟着磨牙道,“不就是年少中了小三元,這些年來一無是處,整天吃藥,二房還給慣上了天!”
一旁編糧斗的老大余樵山有些聽不過去,悶聲道,“五哥兒是被身體給拖累了,不然指定能中榜做官老爺。”
余老太太聞言,不再作聲,老爺子還指望着余啟蟄哪日身子骨好了,能下考場,中個舉人老爺回來。
余嬌也聽見了外間的說話聲,只是不甚清晰,她閉着眼睛,強迫自己睡過去,卻毫無困意。
木門咯吱一聲,小屋再次被光亮席捲,余嬌掀開眼皮,一隻盛着水的粗瓷碗懟到了她面前,抓着碗的那隻手修長乾淨,指甲修剪整齊,指尖如玉,素白的皓腕掩在青衫廣袖下。
余嬌睨着少年清卓的面容,勾唇露出自以為十分風情的一笑,想着電視劇里的台詞,大膽調戲道,“小哥哥,奴家胸口疼,你喂奴家好不好?”
余啟蟄聞言,皺起眉頭,唇角緊繃,低聲道,“不知羞恥!”
語畢,端着水碗,轉身就走。
余嬌在心底輕‘咦’一聲,這和她想像中的美夢怎麼不太一樣,這貌比潘安的美少年為何對她如此冷淡?
只是她口渴的緊,眼看美少年就要離開小屋,她軟聲道,“小哥哥,我肋骨斷了,胸口真疼得厲害,動作不得,你忍心看我渴死?”
少年清瘦的身影轉了過來,玉容冷眸,面上像是覆了一層寒霜,桃花眸底藏着一抹厭惡,半蹲下身子,將瓷碗重重的放在余嬌身旁的地上。
“死了更好。”余驚蟄低聲吐出薄涼的幾個字。
少年意冷聲冷,饒是五月艷陽天,日光極暖,也遮不住他眸底如晨冬冰凌般的寒意。
語落,便站起身,青色長袖翻捲起顯而易見的排斥,轉身朝外行去,青色背影如萬色江岸一點雲煙碧色,雖帶着一絲孱弱,脊背卻挺如青松翠竹,身影消失在被帶上的木門處,小屋裏的光線也隨着緊閉的木門,變得昏暗了許多。
余嬌苦笑一聲,費力端起地上的瓷碗,送往唇邊,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大口,飲盡最後一滴,乾渴龜裂的唇才得了幾分浸潤。
解了渴,腹內空空,余嬌抓起粗瓷碗裏的黑窩窩,送到嘴邊,十分懷疑這東西吃了會不會食物中毒,遲疑着咬了一小口,嘗出了雜麵饅頭的味道,方細嚼慢咽的吃了起來。
緩解了腹內飢餓,余嬌重新閉上了眼睛,盼着一覺醒來,回到現實世界。
可胸口的悶疼和雙腿火辣辣的傷痕,無不在提醒着她,這就是現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過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余嬌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過去。
見余啟蟄回了房,二房宋氏關切的問道,“孟家姑娘怎麼樣了?方才可是被你祖母瞧見了?”
“已經醒了。”余啟蟄簡短的說完,就去了裏間,看書去了。
卧在床榻上的余夢山聽言,放心了不少,對宋氏道,“晌午飯給孟家姑娘悄悄留一些。”
宋氏點了點頭,“我去做飯,你要是想起身如廁,就喊啟蟄。”
余夢山看了妻子一眼,眸底溫暖,笑着應了聲。
宋氏也跟着笑了笑,朝外面走去。
二房唯一的兒子余啟蟄娘胎裏帶出的弱症,自小體弱多病,卻驚才絕艷,聰慧過人,十二歲那年童生試下場科考,雖縣試,府試,院試均奪案首,拿下小三元,中了秀才,卻損了身子根本,自此身子如漏篩,弱不禁風,大病小病不斷,灌了不知多少湯藥都不見效。
余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太醫,後來惹了罪責遭貶,余家後代漸漸敗落,但也算是杏林中人,只是傳至現在,余家後人所會者無幾,余老爺子尚會些微末醫術,是村子裏的土郎中,卻調理不好余啟蟄的身子。
請了縣裏最好醫館的大夫給瞧,卻被斷言,余啟蟄歲不過二旬,常人身體裏有生機和精氣,生生不息,循環往複,滋養着人的軀體,而余啟蟄的生機卻是用一點便少一點,藥石無醫,除非大羅神仙下凡。
偏偏余啟蟄又是不世之材,當年不過十二歲便拿下童生試的小三元,余老爺子想要光宗耀祖,只盼着將來哪一日,余啟蟄的身子骨能好轉,再下場科考,為余家掙個功名回來,才一直忍痛花銀子給二房用藥。
宋氏去了灶房,淘米生火做飯,卻忍不住悄悄抹淚,心頭苦澀不已。
本就是窮苦人家,啟蟄一直體弱多病,吃藥也總不見好,老太太和三房早有不滿。偏命運弄人,屋漏偏逢連夜雨,丈夫余夢山前些時日去山裏采草藥,偏巧碰見野獸,被咬斷了腿,她們二房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二弟妹,你做飯呢?我給你搭把手。”大房媳婦張氏方才瞧見宋春往灶房來了,知道她要燒火做飯,就跟過來想幫忙。
宋氏忙拭去臉上的淚水,道,“不妨事,我一個人能忙得過來,你還是幫娘編糧斗去吧。”
張氏已經走到灶下幫忙燒火,她往灶里添了快柴,已經瞥見宋氏微紅的眼角,笑着出聲道,“樵山和三房都在呢,不差我一個,下個月才收麥呢,總能編好的。”
宋氏沒再說什麼,熟練的將鍋洗刷乾淨,倒了一點豬油,把泡好的茄條放進了鍋里,又摻了些菌菇,翻炒起來。
在油鍋滋滋的聲響間,張氏低聲安慰道,“二弟妹,人要往後看,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別太難過,現在二房還得靠你撐着呢!”
宋春聽得鼻頭一酸,忍淚笑道,“我曉得,可這日子咋就過的這麼難,越發叫人覺得沒有盼頭了。”
張氏也知道二房現在的境況放在一個女人身上那都覺得苦,心裏頗有些同情宋氏的遭遇,寬慰道,“咋沒有盼頭?說不準哪日五哥兒的身子就好了,你得想開些。”
“要真能好……我就是折壽十年二十年,也願意。”宋氏情願用自個兒的命去換兒子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