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表弟將手機放到桌面上，我停下筷子，瞟了一眼，看到總分411的字眼，心裏咯噔一下，驀然間，變得非常難受。

坐在主位上的爺爺問道：“多少分？”

我低着頭，沒有回答。

爺爺：“手機拿過來”。

表弟遲疑了幾秒，將手機遞了過去。

爺爺接過手機，眯着眼瞧了瞧，然後走到裏屋，戴上老花鏡，對着手機，仔仔細細地端詳，將每門科目的分數，一門門自顧自地念了出來。

當念到總分411時，爺爺抬頭看向我：“411，上了本科嗎？”

我低着頭，沉默着，手裏筷子不動了。

爺爺望向表弟。

表弟搖了搖頭。

爺爺長嘆了一口氣。

我低着頭，一滴晶瑩的淚珠掉進碗裏。

奶奶夾着一根牛蛙腿，放到我的碗裏。

爸爸知道我落榜了，沒有罵我，透過電話傳出的聲音，猜的出，他很不高興，輕描淡寫地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悶悶地說道：“不知道”。

爸爸：“好好想想吧”

我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表弟依然還是二本，學費倒是挺便宜，一年才4千多，姑父高高興興地擺了幾桌酒席，宴請村中好友，在外打工的爸爸和四叔，陸陸續續地趕回來。

我和弟也都去了。

宴席上，表弟一一地舉杯敬酒，爺爺喝着滿臉紅潤，高高興興地說道：“不錯，以後在讀個研究生，讀個博士，當科學家”。

話音落下，引起一片爽朗的笑聲。

我爸舉杯祝賀：“外甥，舅舅啥也不多說，全在酒里”，滿滿一杯啤酒仰頭飲盡。

四叔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真誠地說道：“祝外甥以後更上一層樓”。

比四叔高過一個頭的表弟，憨憨地笑着，兩人碰杯對飲。

接下來，便是大伯，三叔，以及其他的一些親朋好友。

吃過午飯，爸爸騎着摩托車，準備載着我和弟弟去車站。

爺爺走了過來，滿臉酒氣，興奮高興的說道：“明年，我等着喝你們的酒啊”。

我和弟弟對視了一眼。

弟弟見我沒有說話，自己索性也沒有開口。

爸爸對着爺爺說道：“走了，爹”。

爺爺招了招手：“慢點騎”。

路上，摩托車帶動的風吹在我和弟弟的臉上，我坐中間，弟弟坐在後面，風吹打着我的臉上，帶來一絲清爽，驅散午後的炙熱。

我眯眼，側着頭，望着前方，看着爸爸腦後依稀冒出的白髮，心臟突然咯噔了一下，記得讀初一的時候，爸爸的頭髮還是烏黑鋥亮的，怎麼現在就有白髮？

一路上，我們都保持着沉默。

到了車站，老爸看了我們兄弟倆一眼，關心地問道：“錢夠不夠？”。

我連忙說道：“夠了，夠了”。

比及我高了半個頭的弟弟嗯了一聲。

我開口道：“你先回去吧”

父親瞧了瞧我們兄弟倆，平靜地說道：“不急”

弟弟背着雙肩背包，轉身上了一輛公交汽車。

父親看着我，格外囑託道：“可要用點心”。

我鄭重地點頭：“會的”。

一輛公交車開了出來，我抬頭看着車前玻璃的路線，是我復讀學校的路線，轉身，踏進車門。

我和弟弟乘坐的公交車朝着兩個相反的方向駛去。

補習那年，我發奮努力，成績卻並不理想，老天就好像同我開玩笑一樣，不管是月考，期中還是模擬考，每次出來的成績都在四百一十一分上下徘徊。

連班主任都半認真半玩笑地對我說：“葉開，有進步嗎？”。

我低着頭，無言以對。

某次小型英語考試，我破天荒的沒有及格，看着同桌都過及格線了，我的心刺疼，頭腦嗡的一下，不知該怎麼辦，十點鐘，下了最後一節晚自習，大家都依然坐在教室里看書。

這次的小型英語考試本來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它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我僅存的一絲自信心全部擊垮。

我拖着疲憊的身軀，簡單地用冷水沖了沖腳，冰冷的自來水沖灑在我的腳背上，刺骨森寒。

我無動於衷，簡單地用抹布擦了擦腳，上床睡覺。

十來分鐘后，綽號“胖子”的李力走了進來，開了燈，看着我躺在床上睡覺，驚訝道：“葉開，怎麼睡這麼早啊”。

我假裝熟睡，沒有回應。

胖子見我沒有搭理，徑直走到柜子前拿了一包餅乾，然後走出寢室。

遠遠地我聽到他嘹亮的歡呼聲，就好像哥倫布當年發現新大陸般那樣興奮：“葉開就睡覺了，我不會跟別人講他是補習生的”。哈哈的歡笑聲越傳越遠。

我眼皮抬起，不聞不顧，沉沉地睡去。

我常常失眠，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有次失眠很嚴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等到昏昏沉沉地睡去時，朦朦朧朧間聽到起床鈴聲猝然響起。

室友們窸窸窣窣地起床穿衣。

我實在沒有力氣，索性一覺睡到底。

這一覺便睡到下午三點鐘。

我恍恍惚惚地起床，刷牙洗臉，坐在床沿上喝了一瓶奶，望着天花板發獃，隨後狠狠地捏癟空空的紙制奶瓶，走出寢室。

熊老師，補習班班主任，綽號熊大，中等身材，胖胖圓圓，稍顯黝黑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正站在走廊上，手扶着欄杆，茫無目的望向前方。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熊老師似乎是在等我，率先開口道：“你來了”。

我嗯了一聲，微低着頭，壓低聲音道：“老師，我想請假回家”。

熊老師簡單明了地說道：“回去多久”，

我毫不猶豫地說道：“一個星期”。

熊老師有些驚訝：“一個星期”，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以長者般的口吻說道：“臭媳婦始終都是要見公婆的，回家之後，跟家裏人好好聊聊，將你的情況跟他們講清楚”。

我低着頭，側耳傾聽。

熊老師：“你把以前考過的試卷，都拿回去好好看看，尤其是那些做錯了的，要認真反覆的看”停頓了一會兒，平淡地說道：“在家，好好休息”

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聲若細蚊般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