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夏日長12
宜春郡主倒是很高興,覺得終於有妹妹了,康王妃也鬆了口氣,但是口中卻有些憂鬱道:“可惜了,要是個兒子就好。要不然你爹爹老年得子,不知道多高興呢?”
康王一直期待周夫人能再給他生個兒子,所以形容淡淡的,也不怎麼歡喜,不太往周夫人那裏去。
宜春郡主看見這個情形,就能料想出自己剛出生的時候,她父親是怎麼樣的一個德行,雖說她非常厭惡周夫人,但是對周夫人生的女兒卻沒什麼惡意。世子妃總是提醒她不要往前湊,害怕周夫人的女兒出了什麼事兒,再推在宜春郡主的身上。
出了滿月周夫人容色萎靡不振,滿月酒的時候府里只請了幾個親眷,康王全程沒有露面。宜春郡主忍不住問她母親:“我當年出生的時候,爹爹也是這樣嗎?”
康王妃道:“誰不喜歡兒子呢?生女兒總是賠錢貨。”
康王妃當著宜春郡主這個女兒的面直截了當的這麼說話,一邊的世子妃拿起帕子來,假裝吸鼻翼上的粉側過頭去咳嗽了一聲。
宜春郡主惱恨道:“陛下就對太康公主那般疼惜,嘉國公只有沈和靖一個女兒,還是外室生的私孩子,也沒看見嘉國公對她不好。要是換成爹爹,沒有兒子,只有女兒,說不定呀早把我掐死了。”說完這話,氣哼哼地走開了。
康王妃十分憂慮地對世子妃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是怎麼教的,我女兒竟教出這樣一副不吃廉恥的嘴臉。”
因為呂姑娘和康王世子的事敗露之後,康王妃仍然把呂姑娘留在府里,所以世子妃心裏十分不舒服,誰知道話說到這兒,康王妃的目光忽然划落在世子妃的肚子上唉聲嘆氣,欲言又止,世子妃心想:我不生,你兒子的通房們也不生,你兒子養的外室更不生,你倒是怨起我來了!
宜春郡主氣哼哼地從上房裏走出來,無處可去,就一個人走到清嘉房中坐下。也不說話,坐在那裏生悶氣,清嘉聽見動靜從里先走出來,道:“你又從哪裏來?我這裏連杯好茶都沒有,可招待不起你。”
宜春郡主道:“你別哄我,你也和我們一般有月錢,怎麼連一杯茶都拿不出來?我知道你們一個個的都嫌棄我。”
清嘉道:“你又在哪兒受了氣朝我身上發,我怎麼嫌棄你了?”宜春郡主道:“你不嫌棄我,為什麼不給我茶吃?”
清嘉道:“阿彌陀佛,我還不是怕招惹是非,你若吃了我的茶,回頭再病倒了,又說是我害的。”
宜春郡主道:“我知道上次的事不是你做的。”
清嘉道:“難得,難得。”說完自己坐在一邊仍舊貼她的鞋面子。
這日之後兩個和好,不再拌嘴了。清嘉正在高興,自己少樹了一個敵了,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夫人見生了女兒,康王不高興,於是又想出一個計來,想討好康王,就說她哥哥在外面認得了一個松江府的棉紗商人,巨富,父親做過一任知府的,自己也捐了功名,想攀高枝兒跟府上做親,聘禮願出萬金。
康王聽了就很願意,雙方一個圖錢,一個圖名,一拍即合。因為太康公主在外大力宣揚,康王就不敢把宜春郡主聘嫁給這個人了,怕被笑話。府中的呂姑娘和清嘉卻都合適。
宜春郡主得知了此事,連忙告訴清嘉。清嘉聽了這個消息,摸了摸自己身邊還有沈和靖給的一卷銀票,太康公主私下也給過她一些銀票,於是打定了主意要是非逼自己嫁人,那她就趁亂走人,反正這府裏面也容不下她。菱歌更是焦急萬分,急的嘴上長了好大的燎泡。
呂姑娘輾轉聽聞了消息,情知自己姑媽做不了主,若是康王點了頭,自己就萬劫不復了。呂姑娘先跑到周夫人那裏去,把周夫人房裏砸了個稀爛,周夫人也不做聲,眾人看到這一幕,心裏都驚嘆了一聲:看起來呂姑娘弱風扶柳的,誰知道恁大力氣!
呂姑娘又千方百計約世子見面,世子避而不見,呂姑娘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每日啼哭。這日午後,呂姑娘正在窗下坐着哭,忽然有一塊石頭從窗口丟進來。呂姑娘大怒,正要發火,誰知道定睛一看石頭上綁着一封信。
呂姑娘左顧右盼,看見私下沒有人,於是把信拿了出來,原來信是世子寫的,約她在慈恩寺附近的當鋪見面,信的字跡十分潦草。呂姑娘有些不放心,拿這信左看右看,這時她身邊的侍女進來上茶,呂姑娘連忙把信藏起來。
呂姑娘心想:雖然在府里見面不方便,拉到外面去說保險些。隔了兩天,康王妃又要去慈恩寺上香,呂姑娘陪她去,臨出門時,康王妃忽然頭痛起來,呂姑娘說:“姑媽一定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不如今天好好歇息歇息,我替姑媽去如何?”
康王妃頭痛得厲害,就對呂姑娘道:“既然如此,你和翠憐去吧。”
呂姑娘和翠憐到了慈恩寺里,自有僧人靜室接待。呂姑娘心急,故意把翠憐支開了,出了慈恩寺走了一箭之地,找到解當行里來。
柜上的夥計看呂姑娘衣飾華貴,十分奇怪道:“這位姑娘是想當點兒什麼呢?”
呂姑娘四下張望,“人呢?”
夥計奇怪道:“我不是人嗎?”
呂姑娘直跺腳道:“別和我胡鬧了,我沒有多少時間。”
這時從柜子後面走出一個人來,吃的醉醺醺的,道:“哎呀,來得好快。只是你怎麼只身前來,沒拿椿樂器?”
呂姑娘莫名其妙道:“我為什麼要拿樂器?人呢?”
那人樂了,“都在後面呢,可都等着你呢。”
呂姑娘聽了這話,連忙往後面走,那人便把手放在呂姑娘的肩上,呂姑娘連忙掙脫了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憑你也來動我?”
那人哈哈笑道:“小娘子的氣性還挺大的。”
兩人進了當鋪的後院,只見院中擺了一桌酒席,因為天熱,眾人都袒胸露乳,拿着蒲扇已經喝的找不着北了。
呂姑娘嚇了一跳,扭頭就要往外走,這時候突然冒出幾個夥計來把她攔住。
那人指着呂姑娘道:“你們看一看這一個不比翠紅樓那一個好?”
眾人哄然叫好,一個一個都把眼光放在呂姑娘的身上,其中就有一個人,道:“她鴇子好有錢,這行頭沒幾個能比得上她的。”
呂姑娘氣得發昏,問:“你們是什麼人,世子去哪裏了?”
那人道:“夏月里哪來的柿子?”
這時候從中堂走出一個穿錦緞衣服的人,搖着蒲扇笑道:“你們一個個的吃的也太不像個人樣了。”
底下就有人起鬨道:“你攀上了好親事就瞧不起我們了?果然,這銀子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銀子,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呂姑娘察覺不對,想抽身走已經來不及了。
那頭翠憐找不到呂姑娘,急得發昏,回復來報與康王妃知道,闔家都亂起來。
康王妃心知這件事情不能鬧得太大,只好命家人出去暗暗查訪,不可泄露一字風聲。
康王府派人出去鬧了一晚,也沒有找到呂姑娘的蹤跡。可巧有下人沿着慈恩寺門首尋訪,當鋪門嘩啦一開,裏頭丟出來一個衣冠不整的人兒,當鋪門半開着,有人站在裏面罵:“不識抬舉的東西,明兒看我們不告訴你家鴇子去!”
旁邊有許多住戶都出來圍觀,有人罵當鋪老闆不是人的,也有人猜是價錢沒談攏的,康王府的下人看不過,上前扶了一把,這一扶不打緊,正巧瞧見卧倒在地的女子的面容,不是康王妃的侄女呂姑娘是誰?
這日夜裏呂姑娘回了康王府,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只說是走散了,康王妃自然不信,追問她,她只是哭泣。
翌日忽然流言紛紛,說呂姑娘昨兒是幽會去了。不消一日,滿府里全都知道了,宜春郡主覺得奇怪,悄悄地走到西花園清嘉的住處,也不敲門,徑直走了進去見中堂,裏面也沒有人。
宜春郡主正自奇怪,忽然有一隻手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宜春郡主嚇了一大跳,一回頭時,只見後面嚇她的人正是清嘉。
宜春郡主道:“你作死啊?嚇死我了。”
清嘉道:“聽說你母親那裏正自亂七八糟的呢,你怎麼有多清閑的功夫跑到我這裏來?”
清嘉說完把手裏面拿的柳枝插在凈瓶里,宜春郡主道:“青天白日的,你屋裏怎麼連個人都沒有?”清嘉道:“我身邊只有菱歌一個,她領例銀去了!”
宜春郡主道:“昨天府裏面的話你聽見沒有聽見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清嘉道:“你說的應該是呂姑娘的事兒吧,我聽見了,現在滿府里的人都聽說了。我還想問你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宜春郡主道:“我一向跟她不合,我怎麼知道她的事情。”
清嘉道:“你看我像是跟她和睦的樣子嗎?”
說完清嘉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看着宜春郡主道:“你該不會是懷疑我在散佈流言害她吧,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引禍上身?假如是我傳的流言,被你母親知道了,你母親還不得撕了我的嘴。我寄人籬下,這點規矩還是懂得。再說了,我就算再不喜歡呂姑娘,也不至於散播這樣毀人名節的故事。”
宜春郡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追問道:“那你覺得她是不是出去私會了?你說她私會的人,可能是誰?”
清嘉道:“你看看我的臉上是不是蹭上土了。”
宜春郡主連忙盯着清嘉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道:“你沒擦粉?一點土都沒有。怎麼,你是摔倒了還是蹭到臉了?”
清嘉道:“我看到了你的眼睛,你問我的問題,心中分明已經有了答案,那你還問我做什麼?”
宜春郡主悚然一驚,“你又耍我?”
“沒有,”清嘉道,“我說的是事實。”
宜春郡主道:“你怎麼才到呢?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通過誰知道的。”
清嘉一笑,“剛剛知道的,通過你。”
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各自散開,呂姑娘和世子行事不秘,府裏面知道他倆的事人應該不知清嘉和宜春郡主。
宜春郡主道:“可是我大哥昨天出城去接我二哥去了,接到二哥就回來了,並沒有到慈恩寺附近。”
清嘉道:“所以這件事情才耐人尋味。”
宜春郡主忽然道:“我兄長才不是那樣的人。”說完她又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驢頭不對馬嘴。
清嘉嘆了口氣,“這事兒和咱們沒關係。你就別打聽了。”說完拿起一把水壺,走到院子裏,去照看月季花兒。
宜春郡主的頭上原本帶着一隻燒藍花瓶簪子,簪子裏別著一朵小小的茉莉,此刻見清嘉的院子裏月季開得十分好,於是就掐了一朵,塞在花瓶簪子裏,把簪子帶回頭上。
清嘉一轉頭,正好看見了道:“我一共就種了這兩株花,你還給我掐了一朵去。你想要花,你院子裏有多少可挑的?”
宜春郡主道:“你好小氣,不就是一朵月季花嗎?等回去我叫她們摘一籃子放在柳條筐里給你拿來。”
說完仍是出神清嘉,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樣子道:“你要真是覺得心裏很難受,就去問問你兄長唄,反正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
宜春郡主想了想,覺得這話有理,於是道:“你等着,我叫她們給你摘花去。”
一面說,一面叫自己身邊的侍女去摘花兒,自己卻往她兄長的正房去。
從西花園到世子妃夫婦二人所住的院子要經過一片假山。夏日裏假山洞中最是陰涼,許多貓都趴在洞裏瞌睡。光影從瘦透漏皺的假山石見投射到石子鋪就的小徑上,有種時空交錯的錯覺。
假山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宜春郡主沿着迴旋的小路剛從假山似的高處走下來,忽然聽到假山洞裏傳來嗚嗚的哭聲。宜春郡主這一驚非同小可,難不成青天白日的這裏面也鬧鬼?宜春郡主打了個寒顫,忽然覺得哪兒有些不對。她屏息凝神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哭聲十分熟悉,正是呂姑娘的哭聲。
宜春郡主想:哭哭哭,天天就會哭,從正房一直哭到這兒來,你真是晦氣。說完她欲走近一觀,誰知假山山洞側面竟然有兩個人,除了呂姑娘,康王世子也在這裏!
宜春郡主這一氣非同小可,這兩個人三番兩次沒完沒了了?她聽了兄長康王世子道:“我真的從來沒有給你寫過什麼信,更沒約你出去見面,我發誓真的沒有,咱們兩個緣分盡了,情分還在,以後你要有個好人家,我們還是親戚,可以常常走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