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夏日長11

自打那一次清嘉發現康王世子和呂姑娘之間有些首尾，就一隻留心看着。說來也巧，這一天是呂姑娘的生日，府裏面也佈置了一班小戲，請親眷吃酒看戲。康王妃為首的女眷都坐在後面的簾幕里，世子妃往來傳菜佈置，一家人言笑晏晏，和睦非常。席上並沒有清嘉的座兒。她立在角門外面，抬頭看着月亮，心想：演這一齣戲給誰看呢？這時又看見許多人台着煙火盒子往前面走。原來戲就要結束了，還要放煙火。

眾人吵吵嚷嚷地走出來，看小廝放煙火盒子。那呂姑娘站在中間穿了一件櫻桃紅色的對襟豎領衫兒、麒麟織金馬面裙，好不得意。

菱歌原本被叫去幫忙傳菜，此刻跟風走出來，因不見了清嘉，心裏本就不高興，又被擠到了呂姑娘後面，看着呂姑娘一臉得意的樣子，不覺心下有氣，於是急着往人堆外面找清嘉，人太多，又擁擠，一不留心踩了呂姑娘的裙子，拌着呂姑娘一腳。

呂姑娘正在得意的沾沾自喜，並沒有留心腳下。眼見她就要被絆倒這時，與她隔着兩個人的康王世子看見了，連忙抽身過來，把她扶住。

菱歌看了，往人堆里一擠先走了。此時，煙花次第生起，眾人沸騰，都往夜空中看，沒人留心呂姑娘和康王世子。康王世子扶着她，二人四目相對，都有酒了，脈脈含情，正好被世子妃看了個正着。

世子妃氣得面色通紅，偏偏旁邊的宜春郡主拉着她的袖子說：“嫂子的臉這麼紅，一定是剛才吃酒了。”

自此之後，世子妃越想越覺得呂姑娘十分可疑。便沒有好臉色對康王世子。兩個人成天不說話。

康王世子覺得世子妃不可理喻，康王妃也覺得世子妃性子孤僻古怪。連帶府里，眾人都對世子妃看輕了三分。世子妃不聲不響，卻是個有心人，沒多久就全明白了。原來周夫人和呂姑娘，兩個人商議定了，呂姑娘，想把看不慣的清嘉踢出去，周夫人則想要康王妃身邊一本私賬。

周夫人對呂姑娘說，她覺得康王妃故意剋扣了自己母子的用度，所以想拿這本賬來看一看，呂姑娘就也信了。但其實周夫人是打聽的風聲，說康王妃把有些值錢的物件兒都轉到娘家去了，想要拿捏康王妃一個把柄。

兩個人一拍即合，演了這一齣戲。倘若只有周夫人，並別人必然會懷疑是康王妃做的。呂姑娘雖然答應幫她把私賬弄出來，卻不肯把事情直接牽連到她姑媽身上。如果呂姑娘一病，那麼眾人自然疑心是周夫人對康王妃的內侄女兒不利，康王妃和周夫人早已形成了兩個山頭。要想把水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只有兩個人一起病再說是清嘉做的方才可信。

誰知道呂姑娘狠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想反正都要借刀殺人，把一切都推在清嘉身上，那何不順手再把那與她不和的宜春郡主給弄死算了。於是弄了點兒烏頭來給宜春郡主下在茶里，誰知道分量太輕，沒有成功。

世子妃其實十分奇怪，既然呂姑娘布好了局，想要借刀殺人，為什麼不順手毒死自己呢？如果她看重自己的世子妃之位，按理說應該對自己恨之入骨才是，道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平時跟周夫人一向交好，呂姑娘怕玩，砸了被周夫人警告？那周夫人為什麼要費這麼大氣力來維護自己？世子妃想來想去，其實都沒想明白一個緣由，那就是她一向待下張弛有度，她身邊的人都對她忠心，想要給她下點東西並不容易。

而宜春郡主則不然，宜春郡主性子火爆，和屋裏的人都合不來，又不擅長管束下人，屋中亂糟糟的。想趁亂給她下點東西，再毀屍滅跡，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世子妃沒有發現那天放煙火盒子的時候，漫天煙花之下，康王世子和呂姑娘，四目相對，含情脈脈，除了自己看見了，在自己身邊的宜春郡主，其實也看見了。

只是宜春郡主的反應慢半拍。她看見自己氣得通紅，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什麼順着自己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是等到宜春郡主回到房中，晚上躺在帳子裏，安靜下來時，卻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

宜春郡主也知道她兄長精明，不敢去套她兄長的話，這日閑得無聊坐在呂姑娘的房中，兩個人一向是面和心不好。宜春郡主見呂姑娘床邊的多寶廚閣上擺着兩隻秘色瓷瓶，正是自己以前很喜歡向她母親討要她母親不肯給的。母親這樣偏心，只疼侄女卻不疼親生女兒，更讓宜春郡主，心生不平。因為正值盛夏，呂姑娘的摺扇就插在瓶中，以備隨時拿下來取用。宜春郡主隨手將摺扇從瓶口抽出，打開一看，上面題着一首詩，底下的落款竟然是她兄長的字。

宜春郡主正要發作，誰知道這時候有康王妃身邊的侍女走過來稟報說舅太太來了，請大家堂屋裏喝茶說話。

宜春郡主心知這時候要是發火，一則呂姑娘肯定不認，二則舅母面前她母親肯定不會向著自己，自己如果現在貿然質問呂姑娘，那就是自討沒趣兒。於是就沒有說。

晚飯後，趁着涼快，宜春郡主就往世子妃這邊來。她兄長外頭應酬去了，世子妃正在院子裏摘了新鮮的荷葉荷花插瓶，看見宜春郡主群主來了笑道：“你來了？坐。”又讓丫頭們上茶。

宜春郡主是個沒心計又藏不住話的，便急不可耐地把她兄長可能跟呂姑娘有些首尾的事情一一都告訴世子妃了，世子妃心想：原來你還沒有證據就這麼告訴我，倒也好笑。不過轉念一想，宜春郡主平日裏雖有些小心眼兒，脾氣不好，愛妒忌人，但卻也不是那種陰險毒辣的，和呂姑娘不能相提並論。

這幾天世子妃，心裏想的都是周夫人和呂姑娘，兩人狗咬狗，一嘴毛。故意叫自己不要去想康王世子和呂姑娘的事，此刻，宜春郡主這樣一說，世子妃的那邊簌簌流了下來。

宜春郡主十分不解道：“嫂子你別急着哭啊。要說如果呂姑娘針對我兄長有意思，她願意做小，那應該把話說明白，不應該這麼偷偷摸摸的吧？她既不把話說明白又跟我哥眉來眼去的難不成是想圖謀你的世子妃之位？你們別怪我天天和她合不來，她精着呢，老是後背后算計人，你說說她哪天要是害了你，你可怎麼辦呢？”

世子妃收了淚道：“我可怎麼辦呢？我還能怎麼辦呢？”

宜春郡主着急道：“你怎麼突然這麼軟弱起來了？平素里留個心，等有了什麼把柄，趕緊叫嚷出來，別讓他們成天眉來眼去的不就好了嗎？”

世子妃道：“我本來就不得王妃的喜歡，呂姑娘又是王妃的侄女，我要是嚷嚷出來讓王妃面上無光弄，我的處境豈不是更加艱難了？”

宜春郡主道：“我母親又不傻。這種事情是呂姑娘不對，又不是你的，不是她為什麼要針對你呢？”世子妃只是搖頭，不說話。

宜春郡主又道：“要不然你先跟我兄長挑明了說。”

世子妃道：“我怎麼跟他挑明了說呢，我說我把位置讓給呂姑娘？”

“當然不是，”宜春郡主勸阻道，“你就跟他說，叫他不要跟呂姑娘往來就是了。”

世子妃道：“他哪裏肯聽我的話呢？”

宜春郡主道：“要不然你去警告呂姑娘。”

世子妃道：“我一說她就要先哭，她一哭，所有的人都覺得是我欺負她，到時候我就是占理兒也沒有理了。”

宜春郡主問：“那你應該怎麼辦？”

世子妃道：“裝作不知道，只能這樣了。”

宜春郡主騰地站起來，“憑什麼她們給你氣受？你憑什麼忍着？她們給你氣受你就應該打回去。”

世子妃勉強笑了笑，“等你嫁人就明白了。”

“等我嫁人，他要是敢這樣調三窩四的，那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回娘家去。”宜春郡主說完這話忽然也意識到不對，依照她父親的性情，肯定不會理會她，說不定還嫌她丟人。

說完二人都沉默下來。世子妃手裏拿着一片大大的荷葉，一條一條撕着玩，不一會兒已經撕得滿地都是了。

“來世莫做女兒身。百年苦樂隨他人，”世子妃道：“你應該還好將來找個儀賓，還能做主，我也只能忍着了，”

世子妃雖然緘默不言，但是周夫人和呂姑娘之間裂隙已深，兩個人折騰了這麼一場，誰都沒如願以償，互相抱怨起來。周夫人讓呂姑娘把康王妃的賬本偷出來，或是抄錄一份交給自己，那呂姑娘不肯，嫌棄周夫人沒有把清嘉趕出康王府。

兩個人互相拆起台來，這一天，康王世子和呂姑娘正在柳蔭下你儂我儂，纏綿悱惻，依依不捨。偏偏叫周夫人的心腹給看見了。故意四處說嘴，還不說是康王世子和呂姑娘，只說是看到有小廝和不知道誰身邊的侍女在西花園裏面偷情。康王妃聽是在西花園裏，還以為是又是清嘉，身邊的人，於是看熱鬧的人浩浩蕩蕩，卻又輕手輕腳地走進西花園的深處，恰好看見康王世子正在和呂姑娘深情擁吻。如此禮教大妨的事青天，白日當著眾人人如此上演，差點把康王妃給氣暈。

康王世子和呂姑娘之間的事情也成了府里公開的秘密和笑料。世子妃見她們狗咬狗，這事情撞破了，索性裝也懶得裝了，收拾東西自己回娘家住去了。康王妃生怕她兒媳婦回家去亂說，直追到親家府中。誰知道世子妃回家去什麼都沒說到，弄得康王妃十分尷尬。

呂姑娘又哭天搶地的說是周夫人害她，可是大家都不信，心想果然是周夫人害她，又有誰摁着她叫她跟康王世子做嘴兒了？

周夫人看見呂姑娘這副德性，心想不就是哭嗎？誰不會演呀？於是就哭着質問呂姑娘，說是自己故意陷害她有什麼證據。呂姑娘又說周是裝病，栽派巫蠱的事情，可這些事情一樣沒有證據，周夫人跑到康王的面前，哭天搶地的抹淚比呂姑娘哭的還要情真意切。

康王妃剛把兒媳婦接回康王府，康王就罵她:管好你侄女！門風都叫你家帶壞了！

最近清嘉很清閑，管園子的沒空找自己麻煩，西花園沒人來，花枝鋪地也沒人管。她看了這一出大戲連環大戲，忍不住對菱歌道：“這可真是絕好的素材，哪一天我要是吃不上飯了，我就去寫話本，題目就叫國朝宗正家裏那些不得不說的舊事兒……”

菱歌道：“您這話本兒啊，還沒刻好板子，說不定就被康王府里的人弄死。”

清嘉道：“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的？”

在這件事當中，康王世子一直在裝死，彷彿在默認是呂姑娘勾引了自己，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一個正人君子，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表妹起過歪心思。

宜春郡主覺得她大哥實在是不像話，而康王世子覺得自己這個妹妹還沒有定親，就不向著自己，反而向著外人，實在是讓他心寒，兩個人交惡，相互不說話。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清嘉，有一天對宜春郡主說：“你別得罪你哥呀，說不定將來你要在你哥手底下聘嫁。你得罪了他，他不給你好嫁妝，看你怎麼辦。”

宜春郡主聽了道：“果然如此，我就把頭髮剪了出家當道姑去！”

清嘉道：“頭髮剪了，還怎麼做道姑？沒聽說誰家道姑沒有頭髮。”

宜春郡主問：“她們兩個在西花園幽會你以前就沒有看到過？”

清嘉如實道：“還真沒有。”

宜春郡主嘆了口氣，“我先前就發現有些不對提醒嫂嫂，可是嫂嫂卻一味的忍氣吞聲。你說嫁了人就要忍氣吞聲嗎？明明是兄長的錯，為什麼我母親還要罵我嫂嫂說是我嫂嫂沒能耐，叫我兄長的心往外頭去呢？”

清嘉道：“你以後招個儀賓，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宜春郡主哈了一聲，“先前你沒聽見，我爹想把我賣個好價錢呢。”

因為周夫人和呂姑娘鬧了起來，周夫人在臨盆前一直心緒不寧，導致早產，折騰了一天一夜，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倒是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