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探索世界是危險的
嘩啦啦,傾盆大雨如同天空垂下的瀑布,天色變得幽暗壓抑,望着大廳外濺起的白蒙蒙水霧,讓人油然而生被世界隔離拋棄的錯覺。
“烈火之月的雨真是毫無徵兆啊。”宴會大廳里,德魯蒙德端着酒杯站在窗邊欣賞暴雨,杯中暗紅色的酒液輕微搖晃。
戴着水晶桂冠的莎娜聽到他的感嘆,對比大廳內溫馨柔和的氣氛與外面荒莽浩蕩的黑暗,微微笑道:“大自然的威力比我們的魔法強很多,除非是傳奇領域的閣下,才能艹縱這麼大範圍內的天氣,造出如此恐怖的場景。”
“閃電雷鳴和狂風暴雨總會平息,就像我們面對的種種阻礙一樣,不管古代傳承的魔法理論,還是強勢恐怖的教會,終究會被奧術和魔法戰勝。命運如同一個巨大的車輪,它滾滾向前,阻擋的必將被碾壓成肉醬,而無法跟上的則註定會被永遠拋棄。我最喜歡雨後的天氣,它是那樣的清新美妙,彷彿沾滿污濁的世界都被仔細清洗了一遍,重新建立起新的世界。”德魯蒙德有些意氣風發地說道,外面響雷陣陣,雨水如傾。
…………永恆奧術塔周圍,雷雲密集,閃電亂舞,明媚的陽光瞬間就被烏黑取代,與不遠處倫塔特的和煦美好場景形成鮮明對比。
凱頓完全沒有想到,一位半神奧術師的暴怒和咆哮竟然會引起這麼恐怖的天象變化,周圍的空氣凝成了實質壓在身上,讓自己產生一種無法喘氣的感覺。
“世界是不連續的?”
“世界是不連續的!”
南多爾斯巴的咆哮一聲聲在耳邊響起,比外面轟鳴的雷聲更加劇烈:
“但它只是這個公式成立的假設條件,它只是一個假設!”
“暴風雨”撲面而來,凱頓沒有低頭,迎着那宛如實質的壓力,緩慢平靜卻冷然堅定地道:
“即使只是一個假設,至少它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假設!”
轟隆隆!
似乎有無數道雷聲同時鳴響,南多爾斯巴雙眼中閃爍着一道道耀眼的銀白電光:
“唯一的假設?你現在就敢排除其他一切可能?有嚴密的推導嗎?有實驗證實嗎?有魔法驗證嗎?!”
凱頓黑色瞳孔幽深如同一潭湖水,絲毫不受咆哮和風暴影響地道:“從這段時間的工作來看,至少其他角度的剖析已經被否決了。如果假定這個推斷正確,有切實的證據和推導推翻它嗎?”
這段時間的工作,是兩人一起討論一起研究完成的,那一個個不同角度解釋的否決都是被南多爾斯巴自己認可的,那一個個困難的克服也是他親身經歷的。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無法否認凱頓的這句話,心中開始動搖,只能咆哮道:“證據,整個世界就是證據!”
凱頓忽然微笑起來,溫和安寧:“老師,世界的本質深邃奧秘,我們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都受限於自身,普通奧術師和半神奧術師對世界的看法一樣嗎?分別支持粒子論和波動論的半神奧術師對世界的看法一樣嗎?而這個公式卻是實實在在的,在沒辦法找到其他解釋前,我們就得暫時接受這樣的假設。”
“老師,你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有些時候,過去的經驗和知識反而是我們前進的阻礙!”聽到這句半神奧術師們經歷諸多“血淚”事件總結出來的座右銘,雙眼雷光跳躍,如同神靈的風暴主宰南多爾斯巴矮小身體靜靜佇立,鮮紅色的魔法袍像是被狂風吹拂般獵獵作響,過了好半天,他眼睛中的銀白閃電消失,外面密集的雷雲消失。
“還好暫時只是一個假設。我將繼續這個工作,尋找其他角度的解釋。”南多爾斯巴輕輕嘆息,聲音里透出幾分蒼老。
見他似乎有接受的跡象,凱頓關心地問道:“老師,你沒事吧?”
“還好暫時只是一個假設。”南多爾斯巴重複着這句話,“如果在你提出這個假設時,還有無法辯駁的證據支撐,那麼我現在已經砰的一聲變成了真正的風暴,血肉的風暴,當然,也可能是認知世界破碎凝固,在魔法上繼續提升的可能變得極低。”
“而現在鑒於它還只是一個假設,我還有緩衝的時間,尋找其他角度解釋來反駁它的工作,本身就是一個緩慢改變和接受的過程。當然,這段時間我們的討論讓我明白,在沒有新的理論出現前,要想從另外角度完整解釋這個公式的意義可能很小很小。嘿,或許出現的新理論反而是基於你這個假設的。”
老師,能量的不連續、量子化只是一個開始,在這條路上,還有一個個比它更恐怖,更顛覆常識認知的“魔鬼”,哪怕是地球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愛因斯坦也因它們而“認知世界破碎凝固,再也未能前進一步”。
這些話,凱頓自然不可能說出來,接近世界的道路總是那麼殘酷而匪夷所思,不過見南多爾斯巴情緒還算穩定,甚至還能開下玩笑,凱頓總算悄悄鬆了口氣,自己可不想將老師的腦袋爆掉,尤其從來沒哪位傳奇以下的魔法師試過一位傳奇在面前因為認識世界坍塌而腦袋爆炸,沒人知道會是怎樣的威力。
也許是像那些中階、高階奧術師一樣,靜靜坐在椅子上就爆掉了,頂多弄髒別人的身體,也可能是將身周一定範圍內的所有事物一起泯滅。
頓了頓,南多爾斯巴再次嘆了口氣,不像嚴厲暴躁的風暴主宰,反而像是垂暮之年的老者:“我恨不得自己從來沒進行過熱輻射方面的實驗,從來沒產生過這個想法,但一切都無法逆轉,我們也許放出了一個可以毀滅奧術體系、奧術學院,甚至整個世界的恐怖怪物。在今天之前,我從未想過能量可能是不連續的,世界可能是不連續的,就像一幅幅畫面拼湊而成。你認為其他魔法師看到這個公式的意義和前提假設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更形象的說法就是整個世界像一部電影,它不是連續的,而是一幀一幀的,凱頓習慣姓在內心糾正,然後苦笑道:“他們絕大部分會覺得膽戰心驚,接着安慰自己這是假設,最後下意識忽略這個問題,單純使用公式,而很小部分人會憤怒、會反駁、會指責、會砰的一聲……”
“你明白就好,這份論文的提交,以及怎麼拋出,都要再商量一下,雖然還只是假設,但也要盡量緩解它的衝擊力,真是一個顛覆性的假設啊。”南多爾斯巴恢復了嚴肅的模樣,“你將今天的工作整理成論文的形式寄給道格拉斯,他也許是最能接受你假設的半神奧術師,嘿,能量不連續,而是一份份的,不就像一個個粒子?恩,就叫它量子。”
“至於雅麗艾他們,論文分出上下兩部分,讓他們多一天的時間緩衝,有時候,自己想出來的東西比別人告訴的更容易接受,至少我剛才的情況已經證實了這點。”
按照南多爾斯巴的吩咐,凱頓寫好了論文。正要署名時,靠着椅背的南多爾斯巴忽然坐直,鄭重地道:“論文的作者就寫你自己一個,我在假設時退縮了,這份成果屬於你自己。”
“老師……”凱頓驚訝地看向他。
南多爾斯巴雙眼一瞪:“就按照我的吩咐做,我可不想在自己還不願意承認的論文上署名。”
寄走了信,南多爾斯巴閉上眼睛平穩認知世界,並思考其他角度解釋公式的問題,整個房間重新變得安靜。
凱頓也在調整着狀態,之前心無旁騖的情況下還不覺得,到現在才發現,面對風暴主宰的恐怖壓力時,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心臟跳得快從胸腔里蹦出來。
這樣的詭異安靜里,時間靜靜流逝,很快接近中午,正當凱頓有點無法承受,準備告辭回家解析魔法時,書房一側的空地忽然爆發出明亮的光芒。
不知道為什麼,書房的魔法陣沒有起任何作用,光芒內走出一位高大的老者,他滿頭白髮,雙眼蔚藍,穿着一絲不苟的夜禮服,可慈祥和藹的臉卻異常凝重,透着少許畏懼。
他手中拿着十幾張白紙,大聲喊道:“南多爾斯巴,這只是一個假設!”
“那它也是現在唯一的假設!”南多爾斯巴毫不落下風地吼道。
這對話怎麼有點耳熟,凱頓只覺得書房空氣猛地沉重,彷彿引力出現了極大變化。這是奧術學院議長,“奧術皇帝”、“魔法選民”道格拉斯?
“不管如何,它還沒有實際支撐!”道格拉斯眉頭緊皺,“這比魔法帝國毀滅還讓人難以置信!”
“你過去的經驗和知識在束縛你,道格拉斯,目前為止,我們只能這麼解釋這個公式,而它又是完全成立的!”私下裏,南多爾斯巴並不喜歡在道格拉斯的名字後面加上議長這個稱呼。
“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工作。”面對電閃雷鳴似的怒吼,道格拉斯一步不退,冷靜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兩位巨頭對吼了一陣后,情緒漸漸平復,按照之前的說法,至少它暫時還只是一個假設。
“凱頓,恐怕只有你這樣,不對過去經驗頂禮膜拜的年輕人,才能提出這個可怕的、恐怖的猜想。”道格拉斯微微嘆氣,看向凱頓,忍不住用了兩個形容詞來描述這個猜想,“雖然還只是一個假設,但這個公式的提出和理論解釋本身就是熱力系領域的突出貢獻,能有效降低不少魔法的難度,相信帕爾梅拉的小屋和北地不會漠視你的成果,我想你應該被授予冰雪勳章。”
正午陽光明媚,照得書房一片金黃。
此時,道格拉斯和凱頓已經分別離開,只有南多爾斯巴靜靜坐在靠背椅上。
之前,兩位巨頭商量了凱頓這份研究成果提交和發表的問題,決定在下一期《奧術》上再增加幾篇論文——幾位半神奧術師從各個角度探討公式背後規律卻慘遭失敗的論文,務求絕大部分奧術師不被以後出現的顛覆常理假設直接衝擊。
這不是讓他們現在就接受凱頓的成果,畢竟“能量不連續”的前提還只停留在假設上,而是讓他們通過閱讀這些文章,有一個心理準備,從正常角度出發已經無能為力,也許接下來得超出公認觀念才能解釋,同時在增加的幾篇文章中,半神奧術師們也會反覆強調要解決問題或許得做出“假設”,將“假設”這個單詞通過再三呈現給魔法師們留下深刻印象。
“驚世駭俗、匪夷所思、顛覆認知……”南多爾斯巴自言自語地形容着凱頓做出的假設,同時略帶促狹地笑道,“寄給其他人的論文上半部其實已經將別的解釋一一否決,還未寄出的下半部只是公式的完整闡述、剖析和前提假設,不知道誰能最先根據論文上半部得出下半部的內容,做出那自己也無法接受的假設,雅麗艾,還是布魯克?”
雅麗艾是原子理論的奠基者,基於這方面的認知,她傾向於道格拉斯的粒子論,是最有可能做出類似假設的,其餘四位半神奧術師則是標準的波動派,尤其以布魯克最為堅定,不過這五位半神奧術師里,布魯克實力最強,最接近世界真實,他首先完成推導也有一定可能。
“嘿嘿,我猜一猜他們得出結論並前來找我的順序,雅麗艾、布魯克、奧利弗、海倫、維森特?”南多爾斯巴表現得像平時那麼幽默不正經,臉上帶着淡淡笑意。
自言自語中,他目光轉動,忽然看到了書房一角放着的整裝鏡,鏡子內映照出一位穿着鮮紅魔法長袍的老者,滿頭銀髮如霜,夾雜根根黑色。
笑容凝固,逐漸消失,南多爾斯巴右手抬起,摸了摸自己的白髮,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從書桌內拿出一本陳舊的筆記,翻到倒數幾頁,提起羽毛筆寫道:
“七月六曰,晴,微風,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放下羽毛筆,轉頭望向窗外,燦爛耀眼的陽光刺得他雙眼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