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人心
皇帝趙煦氣結,天大的事,竟然通過他曾經一度信任的大臣的嘴之後,變成了立牌坊的事。
這是立牌坊的事嗎?
這可不是牌坊的事,而是朝臣是否忠心的大事。
可是當趙煦的目光掃視自己被認定為肱骨之臣的滿朝文武之後,悲哀的發現,沒有人覺得邢恕近乎荒唐的假設是假的。這就有問題了,能做皇帝的不是沒有傻子,但大部分都是聰明人,絕頂聰明的聰明人。
趙煦也不例外,他很快想到,如果判定李逵是亂臣賊子,誰去平亂?
如今,李逵只不過是失控了,負氣離開朝堂,並沒有要背叛大宋。這要是把人逼急了,起兵造反,誰能降得住他?
想到這裏,趙煦頓時有種被滿朝文武給耽誤了似的,一蹶不振。
他又被騙了,之前他並沒有反對將李逵的兵權剝奪,考慮的不多,只是單純的察覺李逵在軍隊中的聲望有點高,需要壓一壓。這是大宋每一個皇帝都特別上心的事,畢竟他家老祖是靠着兵變得來的天下。保不齊,手底下的大臣手握重兵,真要是叛亂了,大宋的江山還能保得住嗎?
原本以為李逵會忍,就是沒有想過李逵不忍了怎麼辦?
趙煦也沒辦法,只能哀嘆,早知道就值當幽雲十六州已經收復了,給李逵封王。
王爺不管事,朝臣也沒有攻訐王爵的資本,李逵自然不會受氣。對於朝堂來說,也不過是多支出一份錢糧而已,倒也省事。
想到這裏,趙煦厭惡的看了一眼邢恕,忍住心頭的怒火,語氣不急不緩道:“邢卿還有良策?”
“陛下,我等深感李學士的孝道,僅僅敕封不足以彰顯我朝廷的恩賜,當以彰其仁孝,不能讓忠孝之人默默無名。”邢恕沒辦法了,看來給李母一塊牌坊還不夠,還得把李逵哄好了。
皇帝頓感無趣,他似乎知道再議也沒有結果,無力地擺手道:“翰林院擬旨,讓邢卿辛苦一趟。”
邢恕低着頭,就差趴在地上了,他聽着‘退朝’的喊聲之後,身邊都是冷哼的聲音過去。顯然,他這次回朝已經惹惱了不少人。更讓他痛苦的是,皇帝似乎將他放棄了,並讓他親自去給李逵認錯。要不然,這份差事也不會落在他身上。
良策?
邢恕肯定沒有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李逵騙來,然後弄死他。
可李逵做事如此果斷,是個能輕易哄騙的主?
騙不來,只能好好哄着,當爺供起來。
沒看到章惇都不做聲嗎?
章惇的性格,絕對不會忍受李逵如此驕橫的反抗。邢恕猜測,章惇肯定給過他族兄章楶去密信,詢問如果逼反了李逵,誰能領兵平叛?
結果可能讓章惇很沮喪。
章楶覺得自己必敗無疑,要不然章惇也不會裝作很無辜的樣子,做老好人。
這老頭,倔的很,除非打不過,要不然絕對不會如此好說話。
邢恕卻只能暗暗叫苦,他是掀起除掉李逵的幕後黑手。當然,不見得真的除得掉,最多也就是將李逵貶謫去瓊州。
邢恕第二天就接到了朝廷的任命,出任宣旨大臣。
邢恕倒是不太擔心自己的小命,李逵不是敵對國家,不用擔心像如今出使遼國那樣,一旦對方心氣不順,他就要有性命之憂。
李逵名義上還是大臣的重臣,只要李逵一天不舉起反旗,邢恕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哪怕他表現的強硬一些,甚至指着李逵的鼻子大罵一通,只要不觸動到李逵的靈魂深處,他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代表朝廷,還被額外開恩,獲得皇帝恩寵的一百親軍,邢恕抖了抖心氣,準備上路,並決定不給李逵好臉色看。
保康門,學士巷,李宅。
宅子的主人已經人去樓空,反倒是原本和這座大宅子沒什麼關係的李慶留下來,儼然成了這座大宅子的主人。
他一方面正在脫手明面上的生意,碼頭附近的貨棧,各個城門附近的倉庫,都在陸陸續續地被賣出去。
但是人如何撤離,他還沒有想好。
而且最近他很頭痛,明明不相干的人,突然之間卻跑來,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找他謀出路。
比如眼前這位就是如此。
“魯兄,我兄長不過是暫時退讓,暫避鋒芒而已,想來以後還是會入朝堂的。他的年紀,荒廢幾年時間,不僅不是壞事,而且還是好事。”李慶頭痛道,李逵陞官太快,想要繼續升遷,要不了三五年就能做到副相的位子。
大宋從來沒有哪個文官能夠在二十多歲,三十歲不到的時候,出任副相。哪怕是寇準,也是三十多歲,快四十歲的時候才坐上了參知政事的位子。這屬於副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副手。寇準當年還被官場認為太年輕,還被壓了幾年,直到四十幾歲之後才坐上了宰相的位子。
李逵如今的年紀比寇準小了十幾歲,他真要是坐到如此高位,恐怕誰要睡不着了。哪怕皇帝也不例外。
功勞大到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這樣的人,註定是沒有好下場的。
這也是為什麼趙煦也會覺得邢恕很有眼力見的原因,李逵需要打壓,需要磨礪上至少十年,才能獲得重用。但也不能逼着人家跳牆,手段太激烈,並非是好事,很容易出大亂子。
相比李慶的淡定,魯達一屁股坐在了對面,拿起食案上的酒瓮胡亂灌了一氣之後,怒氣沖沖道:“賊廝鳥,爺在前線做副帥,步軍統領,可是一轉眼的功夫卻被召到了京城,幾近軟禁。要是大帥真的不忠於朝廷也就算了,就子虛烏有的事,缺懷疑朝廷功臣,這鳥官還有什麼意思。這事也就是擱在大帥手裏,要是我老魯,早就反了。”
“反什麼,你是大宋的官,我兄長是大宋的官。魯達,你整日胡說八道,不僅不能幫到我兄長,還會害了他。”李慶撇着嘴,很不屑道。
可從他的眼神之中,看不到任何對魯達的不滿,反而多了一些惺惺相惜的神色。
“好了,我也跟着大帥做忠臣好不好?”
魯達性格直,他別看身上有着大宋禁軍子弟所有的缺點,憊懶且多事。可要說講義氣,他絕對是李逵身邊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除去花榮之外,恐怕就他了。
魯達撇嘴道:“你瞅瞅我,就是帶兵衝殺的粗人,如今卻天天在皇城點卯,還被小人橫豎看不順眼,這官不要也罷。”
“再說了,大帥收了阮小二,總不能連我這個老部下都容不下去吧?”
這話有點誅心,不明所以的聽到,還以為李逵厚此薄彼了呢?可李慶卻不為所動道:“魯兄,小二哥他不一樣。”
“阮小二排兵佈陣還不如我呢?他能行,我怎麼不能行?”
魯達不服氣道。
李慶無奈,只好耐着性子解釋道:“他是李家人。”
“他是李家人,某為何不能也是?我還給大帥做過兩天家丁呢。”魯達擺明了不想繼續在京城住下去了,他憋屈。
李慶頭痛道:“我二哥之所以之前不給你們說,就是怕今日,你們一個個要離開。魯兄,你如今可是軍中大將,就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找門好親事,易如反掌。等到二哥離開朝堂的事徹底被遺忘了,也許是二三年,也許是三五年,你就會被重用。等到將來你給老魯家開枝散葉,你也是大宋將門一員。”
“讓爺狗一樣的活着?我呸,這日子我可過不下去。”魯達知道李慶說的是實話,等到朝堂對李逵的事淡忘了,他還是能回到軍中,能夠成為統領大軍的將軍。但他不樂意,非但不樂意,還想着要投奔李逵。
如今李逵在京城的親信,多半會被監視。
魯達自己跑,他擔心跑不掉,才來招李慶想辦法。
李慶氣惱道:“你為何不學學高俅,他一樣從前線被召了回來,可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這才是聰明人。”
“高俅?”魯達冷笑起來,隨即露出不屑的目光道:“他巴結上了章相,你還以為他是當初那個高俅?早就變了。”
李慶笑道:“你也可以投靠章相啊!然後成婚生子,等孩子長大些,估計你也能回到軍隊之中了,何樂而不為呢?”
“我對生兒子不感興趣,我又不喜歡女人。”魯達扯了扯嘴角,對這個結果似乎很不滿意。
李慶倒吸一口冷氣,心說:不喜歡女人,那就是喜歡男人……這才要命。
“你怕什麼?我也不喜歡男人。”魯達解釋道。
李慶這才鬆了一口氣,還是心有餘悸道:“可是找個女人延續血脈嗎,傳宗接代總沒錯吧?”
“咱不稀罕,要是擔心自己走不脫,也不用來找你,行不行給個痛快話吧?”
……
李慶,無奈,只好點頭。
這幾天,京城裏這樣的事遇到不少了,先是兵統局,然後是軍中將軍。
總有幾個特別難搞得定的,讓他為難。
但也有識時務之人,比如說高俅。他看出了李逵的危機,對他影響有限,乾脆就投靠了章惇。讓他丟棄榮華富貴,他也捨不得,找個靠山也無可厚非。朝堂對此也似乎滿不在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一個月後,登州碼頭。
數十艘大船一字排開,遠遠的彷彿朝着港口而來。
站在港口變,周圍簇擁着不少官員的邢恕抬手正了正衣冠,想不到他再次要見到李逵,琢磨着給李逵一點顏色瞧瞧。
等到船隊近了,邢恕臉上的不屑漸漸的落下去,反而是驚恐,怒吼道:“為何李逵有如此大船,登州水師幹什麼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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