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一: 夜晚的醫院,燈火通明
2003年的北京比往年的氣溫都要略低一些,十點不到,街上就幾乎見不到什麼人。
再加上突然而至的疫情,更是讓北京的氣壓低至了冰點,每個人的心裏都沉甸甸的,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惆悵,和對生命的悲哀、無助。
而此時的長安醫院卻依舊燈火通明,穿着防護服的醫生、護士仍像白天一樣忙碌着,病房裏擠滿了病人,但因為每個人的情緒都極其低落,偌大的病房靜悄悄的。
病人有的平躺在病床上,眼睛無神地盯着天花板;有的側着身子眼睛緊瞅着忙碌的醫生,嘴巴張了幾張,想對醫生說點什麼,但看醫生忙碌,最後還是轉過了身子選擇了沉默,心裏的壓力繼續發酵;而有的心理素質較好的病人,並不因為自己的身體狀況,就陷入糾結與煩惱,他們把身子倚在身後的疊起來的被子上,或看書,或朝四下不斷地瞅着。
突然,一聲咳嗽打碎了病房的寧靜。
咳嗽聲讓病房裏的病人,和一直擔憂病毒擴散的醫生心裏都不由一緊,一個個不自覺地就把頭轉向了那個咳嗽的人。
咳嗽聲來自病房外面的過道上,只見一個約莫六十歲,頭髮花白的婦女此時正捂着嘴,佝僂着背坐在一張剛剛靠牆安置的病床上,臉因為想忍住咳嗽憋得通紅,讓人看了不禁都有些不忍,誰的心裏都明白她努力壓制自己,不想咳嗽,可是她實在控制不住。
雖然和病房隔着一堵牆,但憑直覺,這個中年婦女還是感覺到了來自左右兩側病房裏病人的目光,這讓從來沒有成為過焦點的她不禁感到一些難堪,和小小的為難。
此時,一個年輕的護士正彎着腰站在她病床旁,只見隨着她拍打病人的手背的動作,掛在輸液架上的吊瓶跟着晃了一晃。
聽到跟前的人發出咳嗽聲,低頭找扎針血管的小護士眉頭不禁皺了一下,心也跟着猛地一緊,但很快,她就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故意輕鬆地對病人說:“阿姨,你不要緊張,我這馬上就好了。”
婦女緊緊地捂着嘴,猛點了幾下頭,眼睛瞅了瞅自己的手背,又看了看年輕的護士,心裏突然有些愧得慌,這個時間,平常人早就睡下了,可這些醫生和護士還不得閑。
唉,要不是剛才因為手麻活動了一下手腕,讓針眼起鼓了,哪裏需要人家小護士跑這麼一趟。
她也看出來了,自從北京出了非典,醫院開始收治傳染病人,醫生和護士們就都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終於,護士給她紮好了針,輸液瓶里的藥水又正常流出來了,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婦女僵着身子把臉轉向里側,從放在枕頭邊的袋子裏拿出個蘋果,她想把蘋果給護士,可她剛把蘋果拿到手裏,就想到自己得的不是普通的病,是讓人恐怖的傳染病,她的眼裏突然涌過一陣苦澀,泛黃的臉騰地一紅,她把手縮了回去,頗為尷尬地對小護士說:“姑娘,真對不住,大媽讓你受累了。”
正收拾東西的護士聽婦女這麼說,抬眼看了下她,說:“沒什麼,這是我的工作。”
中年婦女嘴角咧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什麼都沒有再說,這一刻,她不禁有些討厭自己的口拙。
護士回到了值班室,婦女也開始眼睛盯着輸液瓶,一下下地數着滴下來的藥液。
病房和過道又暫時恢復了安靜。
突然,一個護士從一間病房裏跑出來,朝值班醫生的辦公室快速跑去,她猛地推開門,朝剛準備躺下的一個女醫生喊道:“安醫生,3號病床的病人出現了心臟驟停。”
安醫生一聽,眉頭一皺,穿上鞋,快步走到辦公桌那,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病歷、聽診器跟着護士朝3號病人的病房快速走去。
一個吃了一半的麵包,一個藍色的醫用口罩安靜地躺在辦公桌上。
“快,上呼吸機。”安醫生彎下身子,伸手翻看了一下病人的眼瞼,轉過頭命令跟過來的護士,然後兩隻手開始放在病人的胸口不停地按壓。
一通緊急搶救后,病床邊的監護儀上直線又恢復了波形。
安醫生的助手小潔看了眼監護儀,長舒了一口氣,抬眼看到安醫生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汗,她隨手拿起一塊紗布準備給安醫生擦一下額頭,突然間,她抬起來的手懸在了半空,嘴巴微張,眼睛有些惶恐地盯着安醫生。
“小潔,怎麼了?”安醫生看小潔的神情突然一變,感到有些奇怪。
“安,安醫生,你忘記戴口罩了。”小潔指了指安醫生的臉。
這個時候,另外的兩個護士也轉過了頭,看向安醫生,病房裏的空氣頓時間凝滯起來,安醫生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另一隻手擺了擺,轉過身,拉開病房的門,快步走回了值班室。
進了辦公室,她神情恍惚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那,坐到椅子上,她剛剛坐好,又站了起來,走到門那,把敞開的趕緊門關上,然後又回到椅子那坐下來,愣怔了片刻她打開抽屜,拿出一隻新口罩蒙在嘴上,然後嘆了口氣,眼睛掃了掃辦公桌,把麵包和剛才忘掉的那個口罩扔進桌下的垃圾桶,拿藥棉不停擦拭手心、手背和手指。
把後續工作都安頓好的小潔心裏對安醫生有些不放心,跟那兩個護士交待了幾聲后,就趕忙去值班醫生的辦公室,門關得嚴實,她使勁推了推,沒有推動,門被安醫生從裏面鎖上了,小潔透過門上的玻璃朝屋裏看,她看見安醫生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上,她的心裏不禁有些難過,用手敲了敲門。
屋內的安醫生聽到敲門聲,抬頭朝門那看了看,看到小潔,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她在處方紙上快速寫下一行字,然後把那張紙撕了下來,站起身,走到門那,把紙拿起來,用手指指給小潔看。
小潔仔細地朝紙上看了看,只見安醫生在紙上寫道:“幫我準備一間隔離房。”
小潔看到這幾個字,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她也是醫生,她知道跟傳染病人接觸時不戴口罩的危害,但就因為這個就把安醫生跟她們隔離開,她的心裏有些不忍。
她搖搖頭。
安醫生跟小潔共事好幾年了,對小潔很是了解,看小潔的表情,她就知道小潔在想什麼,她回到辦公桌,在那行字下面接着寫道:“快,以大局為重”,寫完后,她直起腰,想了想,又在紙上添了兩個字:“謝謝!”
當她再次把紙拿給小潔看,小潔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流到她戴的口罩上,不僅打濕了口罩,也打濕了辦公室裏面的安醫生剛剛平靜下來的心。
小潔對安醫生點了下頭,轉身跑開,走到護士的值班區,拿起電話撥通了醫院方院長的電話。
跟醫生護士一起連續奮戰七個日夜的方院長此時正躺在家裏的床上,看着手裏的拿着一本書,突然間,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讓方院長不禁嚇了一跳。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已經睡下的妻子已迷迷糊糊地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喂”了一聲。
“方院長,我是重症監護區的龐潔,我現在要向你彙報一件事。”
方院長的妻子聽到重症兩個字,一下子驚醒了,忙把電話遞給了已經坐起來的方院長,方院長接過電話,聽龐潔講完安醫生的情況后,他略微鎮定了一下,說:“龐潔,你們都不要着急,我現在就過去。”
說完,方院長掛上電話,下了床,穿鞋、穿衣服。
“這麼晚了,你還去醫院嗎?”
“嗯,醫院有事,你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