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趕路
()申時已過，連平鎮內，某條小巷。
凌月緣和歐陽小零剛剛吵完架，正暫時休戰中，但兩人互不理睬，一個望天，一個瞪地，彷彿在尋找點燃下次戰爭的火種。
“真奇怪……”林馨音環首四望，連帶着自言自語幾句，順便融洽下死氣沉沉的氣氛：“這鎮上的人一見到我們就全躲起來了……但這附近又好像……沒什麼異常。”她雖然隱約察覺到自己的感覺似乎正變得越來越敏銳，但現在這半點敵對氣息都沒有的環境反而顯得不正常，不由得令她疑慮起來。
“是啊……就這一個小孩跟蹤着我們。”歐陽小芯很適時地接上話后，又低頭看了一眼貌似只有十一二歲年紀的阿財，突然笑了起來，像想起了什麼趣事一樣：“他是不是不識字呀。剛剛在茶水檔那裏，把書都拿倒了，也能看上半刻鐘。”接着歐陽小芯又俯身拾起阿財丟在地上的書冊，翻了幾頁，又看了看封面：“這是什麼書呀……都是些神話傳說……嗯，《搜神志》？”
歐陽小逸蹲在地上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觀察着阿財。其實他也覺得剛剛下手有些重了，本來只是想制止阿財逃跑，沒想到卻不小心把他打暈。雖然阿財的身份不明，但這麼一路跟蹤過來，恐怕也不是什麼善類……想到這裏，歐陽小逸伸手將阿財扳過身子，準備先設法把他弄醒了再說。
“咦！”眼尖的林馨音立即發現了正面朝天的阿財交領處露出的一束銀絲，於是便快速伸手將它抽了出來，在漸暗的陽光下細細分辨過後，又把凌月緣拉過來一起確認：“小緣，你看這根銀絲，像不像悠悠的纖風索？”
“嗯……？”凌月緣近身仔細查看一番，接着又將銀絲接過來繞了一圈自己的手腕，再一收緊，回顧了一下觸感后，覺得似乎跟以前葉悠悠捆綁過自己幾次的纖風索差不多，於是就肯定了幾分：“嗯，應該是的。”
“葉悠悠？纖風索？”正蹲在地上、雙手按着阿財肩膀的歐陽小逸扭過頭來，滿臉儘是疑問。
“就是和蘇若雲一起的女……俠，嗯，纖風索是她的武器。”林馨音不好意思說是女賊，但說是女俠卻又彆扭得很，躊躇間一瞥，卻發現了旁邊正偷笑着的凌月緣。
於是，林馨音拋過去一個臉色，凌月緣這才勉強不笑了，板臉裝起了正經。
“哦……”歐陽小逸略加思索后便下了結論：既然這小孩握有蘇若雲身邊人的武器，又一路跟蹤不休，那他鐵定是跟飄雲居脫不了干係了……看來打暈他還算他命好，打死才是活該啊……！想到這裏，本還想給阿財掐掐人中的歐陽小逸雙手動作一變，改成左手抓住阿財的衣領，右手跟着掄了他幾個巴掌。
“啪啪”幾聲下來，阿財還真給打醒了幾分，雙眼眯開一條線后，乾裂的嘴唇慢慢哼出一個字：“水……”
“哼。”歐陽小逸左手仍抓住阿財的衣領，空出右手從隨身包裹里掏出水筒，以拇指掀開筒蓋后，抬高水筒，筒口對準阿財的嘴巴猛地一撞，頓時水花四濺。
“咳咳咳！”阿財被這麼猛地一灌，立時嗆了起來，人也清醒了大半。
“喂，野人。”凌月緣在旁邊有點看不過眼：“不用這樣暴力！”
“小小年紀，為虎作倀，有什麼好說的。”歐陽小逸的理由很是充分，接着又對凌月緣強調一次：“還有，我不叫喂或野人，我叫歐陽小逸。”
凌月緣努努嘴，不屑分辨，心裏暗暗嘀咕：好像你年紀也沒大多少……裝什麼滄桑哩。
看到阿財基本恢復了神智，歐陽小逸稍微用力將阿財扯近幾寸，連珠炮般轟出三個問題：“你是誰？跟蹤我們幹什麼？那根銀絲怎麼來的？”
“我叫阿財……”想起龍哥囑咐過三個問題最多只能答一個，阿財便回答了一個最無光痛癢的問題，但一看到對方那副冷酷的面容，又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沒問你名字！”歐陽小逸步步相逼，右手拳頭緩緩抬起：“回答后兩個問題！”
“……不……知……道……”阿財現在連話都說不順暢了，但又想起龍哥告訴他不能太快招供，於是便強撐着自己張嘴結巴了三個字出來。
歐陽小逸再次打量了一番阿財。眼前這小子，額頭滾汗，雙眉緊蹙，嘴角頻顫，表情僵硬，面容扭曲，四肢微抖，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自己吃掉似的，內心分明就是怕得要死，嘴巴卻還在死撐個什麼勁？
於是，歐陽小逸也不多加廢話，揚起的右拳對着阿財兩腿中間的地面迅猛一砸，隨着“砰”的一聲悶響，密實的青石板上旋即多了一個拳坑。
“我耐性有限。”歐陽小逸不動聲色地收回拳頭：“不想下半身多個洞，就老實點回答問題。”
阿財看着那離自己的下檔不足兩寸遠的拳坑，頓時臉色全白，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你是魔教的人？”
“魔教？”阿財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一時反應不過來。
“飄雲居！”
“呃……不是。”阿財平時從龍哥那裏聽來的都是飄雲居的豐功偉績，卻沒想到原來飄雲居還有這樣的一個外號，頓時有些發愣起來。
“那你鬼鬼祟祟跟蹤我們幹什麼？”
“這個……”阿財倒也不傻，看對方似乎對飄雲居十分的厭惡，心想着要是說自己想立功入幫，豈不是會給即時打死？於是阿財決定照着龍哥的指導，使出虛實交錯的招數，先撒個謊再說：“是飄雲居的人雇我這麼做的……”
歐陽小逸聽罷，盯着阿財半響，忽然又揮出右掌猛扇了阿財一記耳光，直把他打得連頭都扭到了一邊，嘴巴也歪了一角，隱約間似乎還有幾滴唾珠噴出了口腔：“飄雲居用得着雇你這樣沒用的小孩？”
“哎呦！”阿財舉手撫着火辣辣一般痛的左臉頰，眼角飆出了幾滴眼淚：“不是的，是我認識的飄雲居的人拜託我這樣做的！”
“哦……那你認識的那些人去哪裏了？”歐陽小逸勉強接受這個理由，尋思着或許飄雲居弄這樣的小孩子來搞跟蹤也不足為奇，起碼可以掩人耳目，讓人掉以輕心嘛，只是這小子也未免沒用了些……
“中午有輛豪華馬車入鎮，車上有一男一女……我認識的人跟蹤那馬車去了……”阿財回味了一下，又補充說：“嗯，那女的很漂亮……”
中午？馬車？一男一女？歐陽小逸自動過濾了阿財的後半句話，只是對着關鍵詞思索片刻，覺得時、人、物都不符自己的印象，可能不是己方所追尋的蘇若雲和葉悠悠……轉念望向林馨音和凌月緣求證，只見對方兩人也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當下便肯定了那對無辜的男女必是被飄雲居認錯的對象無疑，卻不知以後會遭到什麼危險的境遇？真是可憐！但現在時刻緊迫，也無暇關心其他無關人等的處境了，於是就換了另一個問題：“你從那裏得到的這條銀絲？它的主人那裏去了？”
“昨天傍晚……有兩個女的騎馬入鎮，沒多久就跟幫里……嗯，是跟飄雲居的人打了起來，從茶水檔開始一路打到連平鎮的東南出口……死了很多人……這根銀絲原本插在地上，早上被我發現后，一好奇就收起來了……”阿財撫摸着痛感練練的臉蛋，決定還是老實點交代問題的好。接着，眼珠子一轉，又強調說：“對了，聽說那兩個女的也很漂亮……”語氣里儘是遺憾，似是為自己沒有現場觀摩而耿耿於懷一般。
“你在場麽？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歐陽小逸疑惑連連：這個阿財沒有半點武功底子，應不可能被飄雲居安排在現場打鬥才對，莫不是瞎編了一套胡話來騙人？雖然人是對上號了，但據自己估算，若雲和悠悠應該是中午就能到連平鎮的，為何傍晚才到？難道中途出了什麼簍子？
“是我認識的人告訴我的……”阿財心裏大苦：怎地現在的人疑心這麼重的，還真給龍哥說中了，重要情報真不能輕易說……你看，說了別人也不輕信，是不是？
“那人憑什麼告訴你？”歐陽小逸不放過阿財，步步緊逼。
“大哥……”阿財愁眉苦臉地徹底投降：“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小弟，我倆交情有五六年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那兩個女的……可還平安么？”就在歐陽小逸繼續思考的時候，在旁的林馨音也跟着蹲了下來，靠近阿財問了一句。她剛剛聽到若雲和悠悠一入鎮就遇險，心裏如針刺般顫抖不已，但這會離昨晚已有近一天的間隔時間，怎知她們是否還平安？林馨音明知自己的問語有些類似廢話，但對着阿財這個唯一的可能知情人，她依舊奢望能得知一丁半點的線索，哪怕只是知道昨天的戰況結果也行。
阿財一愣。眼前這少女離自己只有不到半臂的距離，容顏若玉，吐氣如蘭，清澈的雙眸流淌着絲絲憂慮，輕柔的話音飄溢出縷縷關切；阿財見狀，彷彿自己也被感染了一般，頓時心裏大軟：“應該沒事的……昨晚……飄雲居的一個大人物……嗯，聽說是玄武使親自帶隊，幾十個人也沒擋住她們逃出連平鎮呢。”
步千仞！林馨音旋即想起了這個手段毒辣的魔使，但一聽到若雲和悠悠已脫身而去，心中總算寬慰了些許，於是又對着阿財靠近了幾分：“可以詳細點說說昨晚的情況么？”
“可以可以……”眼見林馨音已近咫尺之間，阿財的臉色驀地一紅，想起以前在老家，想稍微靠近同村的阿花那麼幾步，就被對方大呼流氓……而現在這位端莊的少女卻毫無顧忌地靠近自己，全然不似別的女人還會嫌棄自己的窮酸味，頓時心頭湧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動，上一刻還想着如何對付歐陽小逸的拷問，這一時卻不顧龍哥的囑咐，開始竹筒倒起豆子來。
“她們是昨晚到的連平鎮……一開始先是在茶水檔歇息，但似乎很快就發現有人埋伏……再然後就大打出手……被截斷後路后，她們就乾脆往鎮裏沖，呼呼呼，其中一個女的輕功可厲害了，抱着另一個女的還跑得飛快，呀呀呀，簡直就像一隻鳥叼着個蛋在飛一樣！飛檐走壁，誰也跟不上！就算是擋路的，也被她用那銀絲刺倒了幾個……哇哇哇，殺的一路上血流成河，橫屍遍地啊……”
阿財到後來越吹越過癮，眉飛色舞間彷彿自己才是那突圍的主角。就在他繪聲繪色地堆砌細節的時候，一瞥眼卻對上了林馨音那滿是狐疑的眼光，這才想起剛剛自己才告訴過歐陽小逸本人並不在現場，頓時面色一紅，口氣跟着泄了下來：“這些……都是龍哥告訴我的，不過，反正她們都沒被抓住就是了。”
一出口，阿財心裏又是一驚：慘，不小心把龍哥也賣了……龍哥，我對不起你……
“既然打得這麼厲害，怎麼我們一入鎮卻沒見到什麼人呢？”歐陽小芯也俯身加入了審問團，她似乎看準了阿財的弱點，朝着他綻放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同時又輕拉了一下歐陽小零的衣袖。
“凌晨過後就開始清掃戰場了……”阿財又臉紅了幾分：“從茶水檔到鎮內的街道，被砸壞的器具和屍體都給清理掉了……因為不想留下痕迹……但是昨晚打殺得太厲害，搞得鎮民到現在都不敢出來……不過主力都出鎮去追那兩個女的去了，這裏只留下了幾個人繼續監視……但今天中午之後，所有人也都出鎮去跟蹤那坐馬車的男女了。”
“那你知不知道這些人都去了那裏呀？”歐陽小零察覺到姐姐的意圖，便也蹲下身子，雙手托起桃腮，滿是笑容的螓首往左一傾，額前的蝶須跟着俏皮地抖了幾抖。
“嗯……”阿財的臉蛋徹底刷成了血紅色：“據說是追往鎮外的七目嶂那裏了……”
阿財的話音剛落，圍觀着自己的眾女又有數個問題拋了過來，一時間他的身邊鶯啼鸝嚀，唧唧喳喳，好不熱鬧。
“七目嶂？什麼地方？”
“走了多久？”
“有多少人在追她們？”
“她們有沒有受傷？”
“你有沒有騙我們呀？”
“還有呢？接著說呀！”
“下面呢？沒有啦？！”
“……”
阿財漲紅着臉，張目結舌卻答不出話，他這竹筒已經倒光了所有的豆子，現在的他如同乾涸的枯井，再挖也出不了水。
“行了。”歐陽小逸眼看天色已薄暮，只怕再問下去只會浪費時間，於是便挺立起身軀，左手仍抓住阿財的衣領把他提正，問了關鍵的兩句：“七目嶂在那裏？騎馬幾時可到？”
“七目嶂在連平鎮東南方，沿着去五華鎮的方向……走路慢的話要快一天，騎馬我不知道哇……”阿財苦着眉吐出了實話。
“嗯。你知道如何去么？”其實歐陽小逸也料到阿財應未騎過快馬，想必這句應是實話。若阿財胡亂報個時間，那歐陽小逸還真會把他先揍一頓再說。
“知道，去過幾次……”
“好，帶路。不過……”歐陽小逸環顧了一下四周，眼睛定在凌月緣手裏的纖風索，先伸出右手將它奪了過來，再拋出一句話：“借用一下。”
“你……搶劫啊！”凌月緣好一會才愣過神來，其實他對這條蹂躪過自己數次的銀絲並無多少好感，但對歐陽小逸的態度卻有很大意見。
“不好意思。”歐陽小逸不動聲色地補充道。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是什麼意思啊？”凌月緣冷嘲一句。
歐陽小逸並不理睬，只是面若冷霜地將阿財的兩臂扭到了背後，再用纖風索將他的手腕牢牢綁住，動作利索得像在捆一個粽子。
“唉……呀！”纖風索一收緊，一陣痛感讓阿財摸火爐似的即時回過神來，忍不住在心裏直叫娘：這回真是自找苦吃，自找罪受！原來他把那根銀絲寶貝似的藏好捂好，就是好讓別人拿來把自己綁成大閘蟹啊！
“怕你逃走，只能如此了。”歐陽小逸輕輕地冒出一句話，重重地把阿財拋上馬背，接着又摸出一個金幣在阿財的眼前晃了晃：“好好帶路，這就是你的酬勞。如果搞小動作呢……”
只見歐陽小逸捏住金幣的拇指和食指輕輕一磨，那枚貴金屬就成了不值錢的輕塵，微風一吹，頓時無影無蹤。
阿財的眼睛先是一喜，后是一悲，心痛得彷彿歐陽小逸捏碎了他的小命：浪費啊，不要就給我啊……或者斷我指，給我也行啊……
歐陽小逸跟着翻身上了同一匹馬，再對着其他人說道：“時候不早，趕緊啟行，現在就去七目嶂。”
眼見這連平鎮確實已無留下的價值，眾人也跟着上馬，策馬飛奔。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旋即響起，但又很快消失於小鎮的東南盡頭。
霎那間，小鎮又恢復了萬籟俱寂的光景，彷彿從未有任何人來過，也未有任何事發生過。
只有空留在連平鎮東北方茶水檔某隻桌子上的那隻水筒，筒口朝天，彷彿在張口向蒼天述說著什麼一般：
呃……我是不是被人……遺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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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沉，暮日開始收回它傾灑於大地的光線，本當回歸寂靜的道路上卻盪起一陣接着一陣細碎而又密集的馬蹄聲。
林馨音俯身於飛奔的駿馬之上，兩手緊抓韁繩，雙眸緊盯前方，儘力在迎面而至的冷風吹襲中強撐着精神。雖然從連平鎮出發至今也不足半個時辰，但從今早開始就一直在趕路，即便是在連平鎮也沒好好歇息過，儘管她在努力支撐着，但疲累仍如藤蘿般攀纏着自己。如此精神不振，若後面遇上惡戰的話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林馨音揮頭觀察了一下四周，只見除了歐陽小逸仍是不動聲色之外，歐陽小零和歐陽小芯都也多少有了一點疲意……不知小緣又如何？
揚首一望，卻發現凌月緣正在回頭觀察着自己，林馨音頓時一愣。
“不要緊？”凌月緣關切的問候踏着冷風邁入了林馨音的耳朵。
“嗯。”林馨音深深呼吸了一下，再報以凌月緣一個精神十足的微笑。
“呵……”凌月緣卻看穿了林馨音的伎倆，回贈給她一個鬼臉。
“嘿……”林馨音回頭望向前方。風依然是冷的，但心頭卻忽然湧上了一泉暖意：仔細想想，和小緣來到這個世界還不足兩月，卻經歷了這麼多事……雖然旅途艱辛，險阻不斷，幸好身邊總有一個可交心的人相伴，若換做別人，只怕早發瘋了？實在無法想像，若無小緣在旁，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想到這裏，林馨音趕緊搖了搖頭，讓冷風吹走那些不吉利的念頭，轉而繼續專註地盯着前方，半刻之後，忽然雙眼瞪圓，似是捕抓到什麼異常的影像。
婉轉曲折的道路前方，似乎有什麼人，或物擋於正中，什麼來着？！
其他人也發現了前方的異常，紛紛勒馬慢行。
只見前方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正橫擋在道路的中央，車前站着一布衣男子，他的腳下躺着一具屍體，在他的背後，三丈開外的距離也站着三個黑衣男子。
奇怪的是，那露出大後背，狀似毫不設防的布衣男子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高大的身軀在冷風中巍然如山，反倒是他後面的幾個黑衣男，正喘氣連連，其中兩人還捂着上臂，似已受傷。
林馨音等人在離他們五丈外的地方勒馬止步，還沒開口詢問緣由，卻見那三個黑衣男子回頭一望，二話不說，三人已躍身出擊，不是攻向離他們最近、又背對着他們的布衣男子，而是分襲向隊伍前頭的凌月緣和歐陽小逸！
“啊……”林馨音大驚失色，卻只來得及大呼一聲：“小心！小緣！”
凌月緣剛一反應過來，就見到已有一黑影遮擋了他的視線，跟着一道銀光便刺向自己，不待細想，立即毫不含糊地祭出瞳術！
“魔眼?攝魂～！”
那已躍至半空，本當志在必得的黑衣殺手眼睛一對上凌月緣那驟然披上血紅色的雙眸，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身體如同忽然被人切掉了引線的木偶般墜落在地，翻滾了幾下后，腦袋撞到了路旁的樹榦，頭一歪，似乎昏迷了過去。
旁邊的歐陽小逸看着一前一後向自己急襲而來的兩人，躍馬而起，主動迎戰，先一個閃身避過對方刺來的匕首，再一個疾步便繞至其後，跟着一個轉身，一記右手手刀如千斤巨石般劈碎了先來者的頸骨；又乘着后至的黑衣男驚愕之時沖至其前，身軀一低，馬步一邁，左拳如雷霆般轟碎了他的心臟。
阿財在馬上看着剛剛還跟他同乘一馬的歐陽小逸狂風般掃倒了兩人，頓時目瞪口呆，后脖頓覺一涼：乖乖，如果他早上也是那麼出手稍微重些，只怕他現在也是一條屍體了……
“這些都是什麼人……二話不說就出手。”歐陽小芯、歐陽小零和林馨音陸續翻身下馬，圍了上來。
“多半是飄雲居的人了，可能想劫馬逃離。”歐陽小逸看了看地上的屍首，又望了望前方的馬車和那轉過身來的布衣男子，想起阿財曾說過飄雲居留在連平鎮的人都出動去跟蹤一輛馬車，那多半就是眼前這一輛了……那三個黑衣男不去攻擊眼前的男子，卻轉而襲擊後來的五人，恐怕是打不過那男子，而又以為自己這幾人只是尋常的旅客，好對付一些？
歐陽小逸估量了一下，確認自己已擊殺了兩人，卻不知那被凌月緣神奇搞定的第三人是死是活？於是，心思細密的他轉而邁向那躺在樹旁的黑衣人。
冷靜下來的阿財心頭猛跳，他記得這輛馬車是龍哥跟蹤的對象……但剛剛那殺過來的三人都不是龍哥，莫非那躺在馬車附近的屍體就是……？！
凌月緣此時也下馬步向林馨音，還有幾步距離之時，忽然，他身後那本應昏迷在地上的黑衣男躍身再起，握着匕首猛地刺向凌月緣！這人深知今晚在劫難逃，乾脆拼個魚死網破，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小緣！”林馨音大駭，雙眸即時染成棕色！
“心眼?捕息！”
霎那間，所有的時間彷彿已凝結。林馨音伸出左手把凌月緣猛扯到身後，右手戒指藍光一顫，喚出小葉眉短劍，一道銀光如切豆腐般斬下了那黑衣人的匕首的劍身。
就在黑衣人拿着個劍柄發愣之時，歐陽小逸已如雄鷹般撲至他身前，兩拳齊出，澎湃的內勁如洶湧的洪水將他的胸骨震得寸斷。
“寸勁?截脈～！”
黑衣人重重地撞向背後的樹榦，旋即就爛泥般倒下，身軀軟得彷彿從未生長過骨頭。
“沒事？”歐陽小逸回頭問了一聲，看着那剛剛動作忽然變得如鬼魅般迅捷的林馨音，心裏暗暗有些吃驚：真看不出來呢……明明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怎麼會有這麼敏捷的動作？
凌月緣臉色有些蒼白，只覺得從鬼門關逛回來一般，好一會後才對着給他拍背壓驚的林馨音說道：“還好還好，沒事沒事……”然後才轉而對着歐陽小逸謝了一句。
“嗯。”歐陽小逸再次打量了下眼下這幾具屍體。他這次下手甚重，就是不想留活口，只因他料想留下活口只怕會引來更多的豺狼，暴露自己人的行蹤；而且看這些窮凶極惡之徒，就算想從他們口裏套情報，也多半只會套出一堆謊言，如此還不如殺了他們的好，反正帶路的人只要有一個好控制的阿財就夠了。
但那馬車……那巍峨的車夫看也不似尋常的旅客，卻不知是敵是友？歐陽小逸開始細細觀察起那依然面容冷峻的男子。
就在雙方的眼眸透過昏暗的夜空打量着彼此之時，一聲清脆的語音傳出了車廂，如春風般融化了這冰冷的氣氛。
“君臨，人家出手相助，怎麼也不道謝一聲呢。”
君臨聞言，知道車廂內的佳人要下車，於是轉身把車轅間的車鐙子置於地面。
林馨音等人卻是聞言一怔，只覺得餘音裊裊間，對面已有一淑逸閑華的少女款款落車，姍姍而行，步至近前，十指相扣於左腰一側，纖腰略彎，嬌軀微屈，螓首輕點，檀口盈啟，清雅地道了一聲萬福。
“小女子關中人氏，姓藍名翠兒，游至此地，忽遇歹徒跟蹤欲行不軌，所幸有諸位出手相助，否則單憑身旁的一個家僕程君臨，真不知會遭遇什麼不測呢。”
凌月緣聽罷，有些開心地嘻笑說：“那裏那裏？不敢當……”他的眼睛如蜻蜓點水般掠過眼前藍翠兒那俏麗的面容后，便定在了伏於她鬢髮的那隻搖曳閃動的蝶形步搖上。
林馨音看着行為舉止落落大方，衣妝打扮婷婷入時的藍翠兒，一時有些發獃：過去所見的女子或者豪邁、或者清素，真跟現在這位矜持的大家閨秀有很大差別呢……
歐陽小逸聽到藍翠兒已自報家門，眼見對方禮節無可挑剔，也就拱手回禮道：“路見不平，略施薄力而已，何足言謝呢。”發言的同時，心中也在暗思：自己出手也是被逼於無奈而已，何況就算他們不出手，對方那個叫做程君臨的男子也會解決掉飄雲居這些人？
“少俠可真謙虛，剛剛在車上所見，三位力克歹徒，動作直如行雲流水一般，真教人欽佩呢。那麼，諸位少俠怎麼稱呼呢？”藍翠兒迎着歐陽小逸那閃過几絲疑惑的眼睛，微笑着提示了一聲。
“哦……”歐陽小逸暗暗吃驚：剛剛他們迎敵的地方離那輛馬車有七八丈遠，這藍翠兒就憑那馬車后廂一尺來方的小窗也能看得那麼清楚么？但是，不管如何，只要眼前人不是敵人就好。既然人家已明確提出問題，於是歐陽小逸、林馨音和凌月緣等人逐一報上姓名。
藍翠兒的目光逐一打量了下眼前這三人：歐陽小逸冷靜的面容下似在尋思着什麼……林馨音的眼睛一對上自己的雙眸，就臉色一紅避開了對視……而最邊上的那個凌月緣，眼睛卻盯着自己雲髻上的步搖發獃……
“凌少俠是對小女子的步搖感興趣么？”藍翠兒眼看這凌月緣對步搖的興趣似乎要遠大於自己，心中頓時好奇起來。
“是啊……”凌月緣有話直說，迷迷糊糊間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步搖，彷彿一個不識寶的小孩子，把珍珠扔到了一邊，獨獨對裝珍珠的寶櫝好奇不已。
“既然如此。”藍翠兒黛眉一動，螓首一傾，高舉纖指摘下了步搖，輕輕遞到凌月緣的面前。她鬢髮里仍埋有玉簪銀釵，因而雲髻未亂：“那這隻步搖就交由凌少俠保管，權當是言謝之物。”
“好啊！”凌月緣毫不客氣地接過步搖，對着這支珠玉滿身、暗光中仍如星辰般閃爍着翅膀的蝶形步搖愛撫了數遍，上看看下瞧瞧，再左盯盯林馨音一襲如瀑的黑髮，右望望藍翠兒那造型別緻的雲髻，暗暗偷笑起來：嘿！不知怎麼搞才能搞出那麼好看的髮型？找時間拿小音試驗試驗！嗯，還要給她插上這支步搖！而且看這步搖很是名貴的樣子，或許以後水窮山盡時，還能換幾個錢花花呢……
在旁的林馨音看到傻笑着的凌月緣，彷彿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苦着臉拉了拉他的衣袖：“小緣……別鬧了……”
藍翠兒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對不太尋常的少年少女片刻，眼見天色已晚，便笑盈盈地拜別說：“小女子還要趕路。那麼，就此別過諸位少俠，今後有緣再見罷。”
“好說，一路小心。”歐陽小逸早已不太耐煩，拱手還禮，目送藍翠兒回車后，轉身對着林馨音和凌月緣催促道：“我們也快走。”
“嗯~”凌月緣心情不錯，一邊走還一邊在林馨音身邊偷偷耳語：“有機會好好把你打扮打扮~！嘿嘿！”
“呵。”林馨音看着凌月緣將那支價值不菲的步搖收入懷中，很是肯定地說了一句：“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誰知道？哼~”
……
藍翠兒的馬車先行一步，逐漸消失於路的盡頭。眾人也紛紛上馬，準備繼續趕路。
就在歐陽小逸的駿馬緩緩經過程君臨剛剛站立的地方，正待策馬奔蹄時，剛剛一直將頭埋在馬鬃毛里、一言不發的阿財忽然抬起了頭，蚊子般細語：“停，停一下……”
“什麼？”歐陽小逸並不理會，揚起雙手便要揮舞韁繩：“別耍花樣！”
“我說，停一下！”阿財不知那裏來的勇氣，大嚷了一聲，跟接着身體一陣亂動闖過了歐陽小逸的手臂，竟從馬上硬生生地摔了下來！他的雙手還被捆在身後，肩膀一撞到地，脫臼的疼痛立時傳遍了他的神經，再加上慣性在地上一滾，臉面頓時被碎石刮花了幾道口子。
躺在地上的阿財，艱難地抬起頭顱，努力辨認着離他不遠的那具屍體，語氣驟然顫抖起來：“龍，龍哥……”他剛剛一直躲在馬上不吭聲，是因為他不想讓藍翠兒看到自己的醜態，現在那位少女既已遠離，而他又確認了龍哥竟已遇難於此，那就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啊！”眾人皆是一驚，本欲撒蹄前奔的駿馬，又紛紛停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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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夜色籠罩下的路上，一輛馬車正不急不慢地奔跑着。
“真奇怪。”熏香清逸的車廂內，藍翠兒半卧於毛毯之上，背靠一隻長長的錦繡暖枕，左手纖指輕彈着身邊的一個紫檀木妝奩盒，隔着車簾望向程君臨那模糊的背影：“那幾人看似急着趕路，方向也應與我們一致，這會卻全沒了動靜。”
“大概發生了什麼事。”程君臨依然專註地趕着馬。
“也許~”藍翠兒並不在乎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但卻對其中的一對少男少女印象頗深，像想起了什麼事一般輕笑起來：“那對叫林馨音和凌月緣的男女有點意思。君臨，你說，竟會有女子見到女子也臉紅的么？那個少年又為什麼只感興趣我的步搖呢？”
“大千世界，無奇無有。總有奇怪的人喜歡奇怪的東西。”
“那君臨又喜歡什麼呢？”
“喜歡正常人喜歡的東西。”
“嗯……”藍翠兒輕笑着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哎呀，不小心把《搜神志》遺忘在那個小鎮上了……”再一想，又記起了什麼事物：“水筒也忘了……不知它們還好么？”
“需要回去拿么？”
“不用了，反正書也看完了。水筒就算了。”本想重讀解悶的藍翠兒揮手掀起了一角窗帘，無聊地看起路旁那些昏暗的丘陵輪廓。
“一入粵北便不舒服得很。怎這麼多事呢，好好的心情都壞掉了。君臨……前面這附近是什麼地方？”
“據說是七目嶂。”
“七目嶂？”藍翠兒的眼睛開始摸索起這片陌生的地帶，忽然，星眸一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