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離開（正文完）

在家休息了兩天，蘇葉獨自去了王家村一趟。大清早出門的，直到天擦黑了才往回趕。程家揚申時剛過就從家裏迎了出去，半路上剛好碰見，看她神情蔫蔫的，忙下騾車將她抱了上來。

蘇葉坐在騾車上，也不說話，就只是緊緊地從後面抱着程家揚，沒多會兒，程家揚就感覺到了從後背傳來的濕意。

他心疼極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也不敢開口問具體情況，怕她哭得更厲害。可這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可就危險了，他只好駕起騾車緩緩走了起來。趕在夜幕降臨前回到家，而這時蘇葉的情緒已經平靜許多了。

臨睡前，一直沉默不語的蘇葉突然開口道：“他不願意接受！”

程家揚怔了怔，問她：“誰？岳父嗎？”

“嗯！”蘇葉又想起了蘇仲得知實情后的反應。不敢置信、懊悔、痛苦……無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這個一直以冷漠做保護色的男人，瞬間就崩潰了。他跪地痛哭了許久，哭到昏厥，醒來後繼續流淚，後來跌跌撞撞地衝到了葉真真的墳前，跪了很久很久。

蘇葉和蘇全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就是怕他會想不開出什麼事。

其實蘇全剛得知的時候，也是被嚇了一大跳的，可興許是因為姐姐嫁人的時候他還小，很多事都記不得了，所以他反而能很快接受。再則，這個姐姐對他很好，對他爹也很好，雖然靈魂變了，但身體的確是姐姐的。否則，時至今日，他姐姐豈非早已變成一具白骨？如果硬要他選擇，他寧願姐姐的身體以這樣的方式存活下來。

不過，他也能理解爹的反應。其實爹在悲傷之餘，更多的還是悔恨吧！因為他從前對姐姐不好，以至於姐姐居然選擇了那樣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不能大逆不道地說爹的不是，但他知道爹其實早就後悔莫及了。想想看，原以為終於可以補償他們姐弟了，卻又突然得知女兒其實一早就沒了，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快天黑的時候，蘇全把蘇仲強制性地背了回去。他讓蘇葉先離開，說這幾天他會好好開導爹的。蘇葉無法，只好先回家了，可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卻讓她渾身無力，不禁在心裏問自己：她這麼做錯了嗎？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我太想當然了，以為經過這十年的相處，他們應該能很快就接受的，我……”

程家揚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撫道：“你沒做錯，我相信岳父很快就能想通的。別再胡思亂想了，嗯？”

蘇葉輕輕“嗯”了一聲，可閉上眼睛還是心亂如麻。

接下來的幾天，蘇葉的狀態一直都是蔫蔫的，家裏人看着不禁都有些擔心。好在，第五天的時候，蘇全過來了一趟，等到他離開，蘇葉的心情明顯雨過天晴了。他們見狀，總算是放下心來。

蘇全過來是為了兩件事。一是告訴蘇葉蘇仲已經想通了，二是來告訴蘇葉他們的決定。上次蘇葉把事情坦誠過後，也提了想帶他們去她那個世界的事。只是當時蘇仲的反應太大，沒人有心思提這件事，而今天蘇全過來就是告訴蘇葉這個決定的：他們拒絕。

其實對於這個結果，蘇葉早有所料，畢竟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宋國人。別說在極其講究落葉歸根的古代人，就是在現代，要離開所在的國家，去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生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程家揚願意，那是因為他愛蘇葉，願意為她放棄一些事情；子峰和子晴會跟着離開，是因為他們是蘇葉的孩子，爹娘在哪，孩子自然也會在哪。可蘇仲和蘇全呢？哪怕蘇葉真是他們的親女兒、親姐姐，他們也不一定會願意離開。

然即便理解，蘇葉的心裏還是難過極了。十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可足夠留下種種難捨的存在了。比如親人、朋友，比如奮鬥的足跡和成果，等等等等。“離開”不過簡單二字，要做到卻真的好難好難。

所以她才天真地想說服親人們跟着她一起去現代，卻忘了他們的親人遠不止她一個。

“家揚，你說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我已經沒有信心再去說服家蓉和家軒他們了，即使他們願意，可他們的家人呢？難道真的要讓他們放棄這裏的一切跟着我們走嗎？”

程家揚聽完蘇葉的話，心裏嘆息了一聲，將她摟進了懷裏。其實他何嘗捨得離開，但他看得出來媳婦有多想那邊的親人，哪怕為了讓她高興，他也願意義無反顧地跟着她走。哪怕是遠離故土，去到一個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只要她開心，他便也覺得快樂了。

“媳婦，你願意聽我說說我的看法嗎？”

“嗯？”蘇葉紅着眼眶抬起頭來看他，隨即點了點頭，“好，你說吧！”

“嗯。你還記得青山嗎？”

“青山？”

“就是我那個玩得很好的兄弟，之前一直借我牛車的那個。後來他跟着他爹去了城裏做生意，舉家搬走了。”

蘇葉經他提醒總算想起來了，不過多年不見，她早就忘了那人長啥樣了。家揚跟她說這人幹嘛？

“他搬去了離這很遠的城裏生活，可他的幾個親兄弟們卻還是生活在這裏。我想說的是，親人，不一定都要在一起生活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只要知道對方過得好，那就夠了，媳婦，你說我說得對嗎？”

蘇葉看着程家揚，看了很久很久，直把程家揚都看得心裏發毛了。他在心裏斟酌着自己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難道有哪裏說得不對了？

見他臉色都變了，蘇葉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而一直糾結着的問題好像在這一刻終於迎刃而解了。是啊，她一直執着於帶走他們幹嘛呢？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她過好自己的人生才是對的。

“好，那我就不糾結了。不過，你說咱們離開這事要告訴家蓉他們嗎？”

“肯定要說，不過該怎麼說，咱們還得好好合計合計。”

“行吧，正好中秋就快到了，你給家軒去個信，讓他們儘快回來一趟。到時，咱們把他和家蓉聚到一起說。”

“好！”

*

中秋當天，家軒帶着家裏人回了程家村。吃過團圓飯後，蘇葉和程家揚把家蓉和家軒叫到了房裏。

四人聊了大半宿，等再打開門時，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都變成了紅紅的。尤其是家蓉，哭得眼睛都腫了。嫂子於她而言，不僅是大嫂，還是她的師傅，她的恩人。如果不是嫂子，她如今或許還嫁不出去，就算嫁人，也不一定能找到像莫珩這麼好的。她才不管嫂子的來歷有多麼匪夷所思呢，她只知道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嫂子。

而就是這麼好的嫂子，很快就要離開了。還有她大哥，她侄子和侄女……嗚嗚，她真的好捨不得啊！

家軒作為男人，情緒不如姐姐那麼外露，但心裏的不舍之情卻絲毫不比她少。記得嫂子剛嫁進門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那時的他沉默、自卑、恐慌。他怕這個嫂子會對他和姐姐不好，怕這個嫂子會不讓他讀書，怕……他怕的有很多很多，但最怕的還是她會像村裏的紅嫂子那樣。紅嫂子是小夥伴木林的大嫂，她剛進門沒多久，就把木林的妹妹賣給了人牙子，後來還想把木林也賣掉，還好木林機敏，跑去求了里正幫忙，要不然……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要是這個嫂子敢對他和姐姐不好，或者妄想賣了他們，那他就想辦法殺了她。他撿過一本話本，裏面講的就是一個壞女人嫁到夫家后不做好事，後來被氣極的相公毒死的事。他甚至還偷偷去打聽過哪裏能買到毒藥。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嫂子居然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她對他和姐姐好極了，處處關心他們，不管是生活上還是精神上。她鼓勵自己好好學習，教導自己正確的學習方法，告訴自己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的重要性，教自己為人處事之法……總之，她是他見過的最好的嫂子！

而現在，這個最好的嫂子就要離開了。雖然不舍，他還是假裝堅強地接受了，因為他能看得出來嫂子有多想那邊的親人。嫂子為他們付出了這麼多，他們又怎麼能自私地再要求嫂子不能離開呢？不止不能，他還得想個周全的法子，給他們找一個離開的合理理由。

十天後，蘇葉一家四口駕着新買的馬車離開了程家村。程家軒給村民們的解釋是，他們是出去遊玩的。下午的時候，鎮上來人傳來消息，說是他們駕的馬車經過山邊時，不慎掉落山崖，屍骨無存。

消息傳來，滿村皆驚。每一個受過蘇葉救治的人幾乎是立馬就流下了眼淚，程家更是哭成一片。程家蓉和程家軒哭得最傷心，畢竟於他們而言，大哥大嫂他們和屍骨無存也沒多少區別了。

反正，皆是餘生再無機會相見了。

王家村蘇家，蘇仲擦了擦眼角流下的一滴淚，問門口的蘇全：“她……是真的走了？”

蘇全的眼睛也哭紅了，痴痴望着程家村的方向，久久無言。姐姐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嗎？他好不舍，也好後悔。後悔沒有告訴姐姐，其實他早就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姐姐了。

姐，希望你回到自己的世界后，能過得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