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飛花獻於星辰(下)
男人有着一頭糾結蓬散的棕發,非常粗野地綁在腦後,紮成亂糟糟的麻花辮。他的衣服用獸皮和粗線縫成,背着箭筒和一把半人高的鐵叉。他顯然是個獵戶。
“板都。”他微微垂下弓箭說,“魯多卡瓦板都?”
羅彬瀚意識到他們言語不同。他把希望放到另外幾個人身上,結果發現凱奧雷也滿面納悶。
“噢,”他清了清嗓子說,“您好,本地的居民們。不必恐慌,我們是來自原初……來自神聖森蘭多并行國第一艦隊的軍人,我們在航行中遭遇了事故。”
獵戶的眉毛打起結,困擾地抓着自己的頭髮。他顯然也聽不懂凱奧雷的語言,但他的神態里沒有敵意。他把握拳的左手放在胸前用力錘了兩下,然後說:“喔喔!喔!”
探險隊的人面面相覷。
“模仿他的動作。”那個科研人員建議道,“他在等待回應,那可能是一種本地禮儀。”
於是凱奧雷也錘了兩下胸,學着他說:“喔喔!喔!”
獵戶咧嘴而笑,露出一排墨藍色的牙齒。那反倒把探險隊給嚇了一跳。他爽快地放下弓箭,轉身朝着探險隊招手。那動作的意思就很清楚,他要探險隊跟他走。
探險隊陷入了困難的抉擇。羅彬瀚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此前他一直以為這是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我們需要去看看。”那名科研員說,“當地人或許能提供給我們更多信息。”
他的要求得到了認可。他們用類似無線電的設備向停留在森林邊緣的大部分聯絡。在此期間獵戶只是耐心而好奇地看着,同時用手指撫摸那兩隻獵犬的耳朵。
羅彬瀚打量着對方。他覺得這獵戶的穿着很古樸,衣服顯然並非工業產物,弓箭也像是自製的。這身裝備代表的文明程度根本不足以給探險隊帶來威脅,除非人數眾多,或者他會使用超能力。
探險隊最終跟着獵戶出發了。他們偏離了原先預定的路線,轉而折向北面的森林邊緣——羅彬瀚並不清楚這世界真正的地理情況,他只是根據太陽來判斷那是北邊。可這世界的星繫到底是怎麼運轉的呢?掛在天上的那個火球真是太陽嗎?他只好不去考慮這些問題。
他們走了很長時間。起初還謹慎地和獵戶保持着安全距離,最後卻主動上前幫忙開路。那獵戶對他們武器的鋒利表示了讚賞,可羅彬瀚覺得他似乎不怎麼吃驚。
在森林邊緣出現了一段明顯是人工開闢的小路。他們沿着這條小徑走進原野,此時空中的太陽已然偏斜。
獵戶領着他們向原野進發。這是片無比肥沃又可愛的土地,綠茵厚如絨毯,繁花錯落交織。酷似蝴蝶的彩翅昆蟲在田間飛舞。那兩隻獵犬亢奮地甩着尾巴,時不時從草叢裏跳起,去捕捉那些異常漂亮的飛蟲。
濃郁的草木芬芳充斥羅彬瀚的鼻腔,讓他在長途跋涉中產生的疲乏也一掃而光。他新奇而興奮地環顧着這片仙境般的土地。凱奧雷臉上也掛着和他相同的、簡直如傻瓜般的笑容。
歐齊斯看了他們一眼,故意大驚小怪地說:“你們是從小在監獄裏長大的嗎?這輩子第一次放出來?”
“閉嘴鄉下小子,”凱奧雷說,“你第一次進城時還不會用廁所呢。你大聲嚷嚷這廁所沒紙,還問我架子上那些貝殼是幹嘛用的。”
羅彬瀚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等下,”他說,“你們上廁所用貝殼幹嘛?”
他們在穿越原野時用了一半時間向羅彬瀚說明貝殼是怎麼用的。羅彬瀚很想問問他們拉肚子時怎麼辦,但最後礙於面子忍住了。
“城裏人的習俗你永遠理解不了。”歐齊斯聳聳肩說,“不過我得認真地告訴你們,這地方太奇怪了。這些花……它們開得這麼密這麼雜,不同種類的植物都混在一起,每樣又都很繁茂。這可太不自然了,我在鄉村度過童年,從沒見過野地能長成這樣。荒野應該是艱苦的,尤其在這種平坦的地方。”
“這地方可是被一大片火焰海包圍着。”凱奧雷不以為然地說。
羅彬瀚也覺得眼前的自然風光美得過分奇異,但那和漂在火海上的木船相比似乎也不算什麼。他放任自己欣賞美景,直至抵達原野的盡頭。
那是條界限分明的長帶。一側是繁花似錦的原野,另一側則是整齊的田壟和沙礫路。
將兩片區域分割開來的長帶,是簇簇盛開的白色五瓣花。它們與羅彬瀚在“藤壺”中摘走的花幾乎一模一樣。
羅彬瀚有點吃驚地打量起那條雪白的花帶,那使他忽然產生了些許不安。但其他人似乎並未特別放在心上。他們跟着獵戶跨越花界,穿過田壟,望見一個炊煙裊裊的村落。
獵犬們放聲吠叫,從村落里遠遠傳來更多的犬只的回應。村莊邊緣環繞着木籬,但建得矮小而單薄,無法防備大型野獸。那些農舍有石頭牆壁和木質的屋頂,看起來十分簡陋。
在村口生前方生長着一棵繁榮高大的老樹。當羅彬瀚走到近前時不由倒吸了口氣。這棵樹葉冠茂密,如同巨傘籠蓋着村口,使人感到一種幽靜古老的美。然而那近人粗細的樹榦卻非比尋常——它極不自然地扭曲着,生長出凹凸玲瓏的身段,甚至樹皮的紋路也酷似人類的五官。
它看上去簡直像一尊容貌姣好、體態纖細的少女塑像。這富有生命力的女神像靜靜矗立在村口,雙臂高舉起綠葉織成的巨傘。
她是如此栩栩如生,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那些停住腳步。獵戶走上前去,虔誠地親吻巨樹的根部,然後從懷裏取出一朵雪白的五瓣花,輕輕地放在這活木神像腳邊。
羅彬瀚這時才留意到樹底堆滿了白花。最下面的已經枯黃萎謝,頂部那些卻依舊鮮活芬芳。花朵堆得像籬笆那麼高,當風吹過時就紛紛滑落,飛向村莊的周圍。
面對這一幕,探險隊的成員們都沉默不語。稍後凱奧雷悄悄地說:“這是他們的宗教?”
羅彬瀚也這麼想,那獵戶的獻花顯然像某種拜祭。
“他們怎麼把樹養成這樣?”凱奧雷嘖嘖稱奇。
“他們沒準每年向這棵食人樹祭獻少女。”歐齊斯陰森地說,“我聽說我的祖先就干類似的事。他們特意把懷孕女人的糞便撒在莊稼里,這樣莊稼就會像女人那樣多產。那時候他們認為你吃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所以如果你們便秘的話……”
凱奧雷和羅彬瀚一起向他怒目而視。
獵戶將花朵放在樹下,隨後領着他們進入村中。那棵奇異的樹讓羅彬瀚益發躊躇,但仍在好奇的驅使下穿越了大門。
村裡零零散散地走動着老人。婦女們也在農舍的門窗前對他們好奇地張望。那些目光倒沒令羅彬瀚感到多少敵意。
他們徑直來到村中最高大漂亮的屋舍前。
“我懂了。”精通遊戲的羅彬瀚說,“他要帶我們去見這村子的長老或者領袖。”
獵戶態度恭敬地敲了敲門,屋內沒有回應。他非常緩慢地將那扇繪滿星辰與花草的木門推開。
屋內燈火通明,暖融如春,正中央是一個鋪着白色獸皮的石雕扶手椅。它看上去既古樸又氣派,像是某種祭司或酋長的聖座。
荊璜正赤裸雙腳,面無表情地盤坐在那上面。
“草。”羅彬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