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善良
音落，高跟鞋的聲響十分有節奏地往這個角落傳來，側面略有些反光的玻璃上倒映出三個人的身影。
許時年扣了扣桌面，見牧禎望過來，伸手點點自己身旁的空位。
牧禎明白他的意思，她坐的這面朝向外部，一會兒傅溫走過來，只需要多留個心眼就可以看到她。
可這座位偏偏是長條沙髮式的，原本的設計就是只坐一人，她要是坐過去，難免會導致空間擁擠。
猶豫半秒，眼見着三人已經轉過彎來，她才不得不起了身，貓腰快速轉到對面人的邊上。
她一坐下，傅溫和一個身材勻稱的姑娘的面容就完全顯現在反光玻璃上。牧禎趕緊扭過頭去，順便用身子擋了擋裏面那人，以防被認出來。
卻見那人喜笑吟吟，故意壓低的聲音依舊欠揍意味滿滿：“早讓你跟我坐同一邊了，偏要那麼欲拒還迎一下，多累啊。”
神TM欲拒還迎！
牧禎白他一眼，沒說話。
這時餐廳里已經有了些人，另一邊的傅溫和昵稱甜甜的女生看到前面有人影，只當是感情很好的情侶，都沒往前走，就近旁的位子坐了，剛好和牧禎他們隔了一個沙發椅的椅背。
“哥哥，這家店我經常來的，有幾個菜超級好吃。”一落座，就聽到女生柔柔的聲音，只是她的聲線算不得甜美，這麼拿捏着一開口，倒顯得有幾分造作了。
傅溫很輕地“嗯”了一聲，聽上去很緊張。
“那我就不客氣地點菜啦？”
“好。”
“……”
四句話過後忽然就靜音了，牧禎微微偏了一下頭，看到兩人一個在埋頭勾菜單，一個則端端正正地坐着，手腳一動不動，跟個雕塑一樣。
如果有後期鏡頭的話，在他倆之間放個明暗分界線怕是也一點都不會違和的。
有服務員走過，詢問這頭坐了很久的倆人是否已經決定好食物了。
牧禎掃了眼單子，隨便在一道末尾寫着“飯”字，類似於主食的菜品後面打了個勾，就把筆遞給了許時年。
後者看都沒看一眼，只在她勾完的後面寫了個“x2”，然後把筆連同菜單一道還給了服務員。
服務員看到單子，發現除了他倆剛勾的地方，其餘竟然是一片空白。
她頗為古怪地重新看了看兩人，特別是看向許時年的時候，剛才眼裏還冒的星星突地就滅了，化為了絲毫不加掩飾的失望。
許時年才不管她在想什麼，只瞟見木頭精這會兒偷聽地認真，都沒發現自己的頭髮落到他肩上了，心情十分地好，以至於大大方方地回了服務員一個微笑。
相比之下，傅溫那桌氣氛並不怎麼好，其實逗哏還算不錯，奈何捧哏實在是差點火候，話題在兩人間往往連一個來回都打不到。
等到菜品陸陸續續擺完一桌之後，傅溫已經幾乎喪失聲音了。
牧禎嘗一口擺在自己面前的什麼魚籽飯，看到許時年推過來的手機屏幕，上面打着後面那桌的菜品單子。
惠靈頓牛排、醉膏蟹、烤羊排、三文魚牛油果、鵝肝玉子燒……居然還有佛跳牆？
許時年用手指比了個“八”的數字：“粗略估計，八百起步。”
牧禎贊同地點了下頭，再看傅溫時，眼裏多了幾分猶疑。
那桌上的話題斷斷續續，從娛樂圈聊到校園八卦，再從校園八卦回到影視劇，即使沒有傅溫這個陪襯，甜甜一個人也能唱好這樁獨角戲，這也算是一種本事吧。
“哥哥，你家裏是城市的還是農村的呀？”很久之後，甜甜突然問道。
後面無聊地快睡着的兩人聽到這話，立馬一個機靈打起精神來。
傅溫也是愣了一下，道：“農村的。”
“哦。”甜甜想了想，繼續問，“不過現在農村也富起來了，還搞什麼民宿、鄉村特色旅遊什麼的。哥哥家裏是不是那種有獨棟別墅的呀？”
傅溫搖頭：“我家勉強能算小康吧。”
“那在城市裏有沒有車和房呀？”
“現在還沒有。”
甜甜頓了頓，開口的語氣比方才明顯淡了不少，甚至已經不拿捏了：“那你未來的打算呢？哥哥你是博士生吧，進500強這種大企業，月薪拿個三四萬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傅溫聽言一梗：“這個不好說，現在在考慮要不要留下來繼續讀個博后，年薪十萬應該還是有的。也可能會回老家去，做選調或者進事業編什麼的。”
“……”
氣氛凝了一秒，甜甜用紙巾擦了一下嘴，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既然這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就不繞彎子直接跟你說了吧。一周CP不過是個給小孩子玩的遊戲，雖然這一周我們相處的還算愉快，但還是就到此為止吧。”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消息，見傅溫沒回話，接著說道：“我過幾天就本科畢業了，你也馬上博士畢業，快30了吧？咱們倆這年紀，再談無所顧忌一無所有的校園戀愛是不可能的。”
“想必你也清楚，這個世道就是看錢的。有錢才能有生活品質，不然這樣一桌子菜哪裏能天天吃得起？有錢才能有資源，你以為那些年紀輕輕就海外鍍金回來、資歷豐富的人都僅僅是靠自己努力的嗎？也只有有錢才能賺更多的錢，財富是利滾利滾雪球，窮人賺一輩子可能不及有錢人賺幾分鐘。所以你也別怪我太現實，畢竟找依託對象是要賭上我後半生的事情嘛。”
傅溫依舊沒說話，甜甜喝了一口飲料，去拎身旁的包：“我很感謝你在畢業論文上對我的幫助，所以出於好心，最後我就再給你一點建議吧。”
她站起身來：“說的難聽點，你要相貌沒相貌，家裏也沒錢，未來更是看不到什麼希望，空有一個博士學位，其實等於什麼都沒有。這樣的條件還沒點自我認知，憑什麼會覺得有姑娘願意跟着你？”
“就因為你善良嗎？”
就因為你善良嗎？
最後一句，簡簡單單七個字，卻如同刀子一般直直地插進傅溫的心口。
原本只是聽得渾噩的人被這一刀捅得徹底怔住，眼裏失了焦距。
善良？
多麼諷刺啊。
一周CP，這短短的一周時間裏，他雖沒有把這段緣分當真，但確實是對這個姑娘真誠以待的。
他們倆話題聊不到一起，他就認認真真地上網找段子、搜熱點陪她排憂解悶；她畢業論文有困難，他就仔仔細細地幫她處理數據、修改語句甚至整段重寫。
結果到頭來，人家拿一頓飯來打下馬威，僅用了“錢”這一個字就把他貶得一無是處，還要回踩一聲“善良”！
多麼大的諷刺啊！
他突然想笑，可聲音梗在喉嚨里始終出不來，腦袋裏僅剩一片嗡嗡聲，跟蚊蠅侵犯前的嘲笑似的，也不知道真正該嘲笑的到底是誰。
“這麼久了，你受了委屈還不會自己解決么？”
突地一個清靈聲起，緊接着有女生短促的驚叫了一聲。
傅溫豁然回神，只聽見入耳那聲沉悶的“咚！”落下，剛還頤指氣使瀟洒離去的人兒，被狼狽地丟在了沙發椅上。
牧禎鬆了鬆手腕，朝他轉過身來：“我都已經很久不跟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