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昆明

第4章 昆明

九年前從昆明回來,就一直定居在泉州,無論醒着睡着,耳畔旁隱隱,都是雞鳴犬吠的桑戶聲。老朋友不免譴責:為什麼我不再去昆明。我的回答是:並不是不去昆明,只是昆明已經不再有家的縮影。

在台商這些年來,若無必要,我再無西飛的慾望。去年陪愛人於11月下旬去了趟昆明,為期一個星期,在官運亨通的昆明市,建築群是高速發展的象徵,十字路對面的周記面點漲價的菜單,同樣是經濟發展蒸蒸日上的表現。人們嘗盡了高原的紫外線,於是學起老鼠將整個城市三分之二的地段打了地洞,似乎還是無法阻擋公路四向八車道的改建。

城改幾乎是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最後留給我的印象。東站徹底被摧毀的紅棕色磚塊樓層,伴隨着一同掩埋的還有那片綠漆地的籃球場。並非厭惡了滇西,少去昆明,怕去昆明,絕非因為我忘了昆明,恰恰相反,是因為我忘不了記憶中昆明的模樣,我們那代人童年裏稚歲的城市面貌,從前的昆明。那享譽春城美名的城市,那一摞少年的夢,青少年的回憶,藏着我朝思暮想的初戀,最樸質的玩伴,初次和圓形球體打交道的情景,甚至更早,藏着我還住在瓷磚廠沒有棚的屋頂,還有奶奶還有小黃的歲月,當時朝暾珊珊來遲,街道仍被沒有溫度的霓虹燈所籠罩,幾家微火細聲謾罵於綠窗下,三輪車碾碎瓷磚的聲音,好像昨天電視機故障時大屁股後座里發出聲響,而今已成了某展館裏的蠟黃彩色照片;08年以前,無論我是坐5路公交車從東站,或是坐26路公交車從五里多村,或是坐72路從董家灣去東風廣場,那個昆明市永遠回不去了。

至於從城中村建設到全城改建的昆明,無論從網絡新聞上讀到,從電視上看到,或是親身上街上走一遭,大半都不能令人感到愉悅;無論標語或媒介用什麼“躍進”“多樣”“魅力”來詮釋,也不能令人感到親切。你走在民航路上,從廢墟里誕生的高樓大廈,遮蔽了餘暉,你仰頭能分明地感覺它在向你的前額施壓。整個微醺而蠟舊的城市就突然撕掉了歷史的一面,倉皇地套取別人的設計,然後大刀闊斧且日以繼夜的趕工,力爭提前趕製出一幅長軸繁華的江河錦繡圖。像外國皇帝的洗衣故事,荒唐之餘,還要讓身邊的人認可這樣的裁縫。

在昆明嘗慣了鄉愁,如果按照生活時間來說的話,此刻的我在泉州,對昆明何嘗沒有第二種鄉愁的感覺呢?可惜那僅僅是地理上的,只要一張機票或車票,抵達長水機場或東部客運站就可以解決了。只不過我的那份鄉愁卻是時間上的,那所有的路都已經被封鎖,所有的街景所有的人都換了樣,沒有什麼能讓你再回去。經過珠海的那幾次中轉站,我成了往返於兩地的遊客,背着記憶沉重的行囊,回到泉州的大橋,白鷺擱淺的泥沼上,金碧交輝則以另一種形式灑滿了水面,百里滇池在何方,我早已遺忘。

失落和惆悵之中,我慌慌張張拿起筆,畫不成素描,塗不了濃妝,只能往方格里填字章,卻又發現即便能記下所有的事物,也不過自欺欺人的偽裝,可笑而謬妄。

2019.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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